◆文/李哮
她没有给我以生命,却赋予我温情和力量,让我这个穷苦的农家子弟上了大学。
我9岁那年,小妹才5岁,生母去世了。她弥留之际用微弱的声音嘱咐爸:“我不行了……孩子小,赶紧给他们……娶个新妈……”我哭着说:“我不要,我不要,我就要你。”然而操劳过度的母亲还是离开我们永远休息去了。
不到一年,继母进了门,听说是山里穷苦的农家女。她的一双手和腿有点儿残疾,走路难看,长得也不如去世的妈妈顺眼,我讨厌她。同学笑着跟我闹:“你有新妈了,要请我们吃喜糖。”从不大声说话而且很随和的我猛然吼起来:“她不是我妈,我妈不在了,我没妈!”同学们伸了伸舌头,再也不敢在我面前提她了。
然而,她很和善,不多言语,终日做家务事,还抽空下地帮忙做农活。我们家的日子好过多了。她待爸好,待我们小兄妹更好。但我的敌意并没消除,认为她是装模作样骗人欢心。我决心不跟她说话,更不喊“妈”,还一再叮嘱小妹要统一行动。
她做熟了饭,我默默地端起来吃;她做好新鞋,我默默地拿过来穿。家里穷困,但她总是收拾得清清爽爽,洗得干干净净的旧衣服总是缝补好了等着我们换洗,简单的汤菜也做得有滋有味香喷喷的。哪怕她怀上小弟时,行动更不便,也依然这样操持家务。我觉得生活上比妈在世时还要顺心些,但仍然跟她保持着距离不理她,一心读书。爸劝说我多次,我总不吭气,然而内心在动摇。
小弟出世了,她对我们兄妹照顾得跟原先一样好。我开始发现小妹背着我跟她很亲热,还喊她“妈”。我知道她对小妹更好,例如帮小妹洗脸、洗脚、梳头、扎小辫子。小妹到底是小妹啊,她更需要母爱。但我装作不知道她们的亲热。
我考上了县城里的重点中学,然而家境困难供不起我上学。我能体谅,但很不愉快,我多想念书啊!晚上,躺在床上睡不着,烦躁不安,干脆到院子里去散散心。我默黙地坐在台阶上,一弯新月像愁眉,忽听得爸的房中传出她那轻柔的声音:“还是让他去城里上学吧,家里再困难也要供他。”爸说:“生活过不下去啊!”她说:“我以后多下地干活,生活再勤俭点儿,苦日子能对付下去,你就别操心了。”我心头一热。一会儿,爸说:“你够苦的了。那就让小丫头别上学了。”“那也不行,顶少要让她小学毕业,不能像我们。我还想供她上中学呢。”亲妈也未必能这样啊,我陷入了沉思。
我终于到城里上学去了。星期日回来总能改善一次生活,全家人也沾光,走时还要带些她给我准备好的干粮和咸菜,穿着整洁的衣服去学校。我早已默认她是妈,像妈那样对待她,只是没有勇气喊她“妈”。有个星期日回校前,吃饭时桌上有3个鸡蛋,小弟抓了一个紧捏在手里,妈对小弟说:“让你爸吃一个,他成天在地里干活受苦受累。让你哥吃一个,他在外上学也很苦很累,平日难得吃点儿好的。还有一个让你姐吃,她身不好,要补一补。明天鸡生了蛋再给你煮。”小弟不肯。其实,小弟的身体也瘦弱,妈是最苦最累的人。
小妹问:“瓦罐里的5个鸡蛋不是都煮了吗?”妈没吭声,我心里“咯噔”了一下:还有两个鸡蛋呢?爸抿住嘴低着头,屋里的空气有点儿凝固。小弟迷惑地一个一个看了大家一遍,奶声奶气地慢慢说:“妈让我把两个鸡蛋放到哥的书包里了,不许我说。”我心里又“咯噔”了一下,鼻子有点儿酸。
妈从小弟手上把那个鸡蛋夺下来,生气地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小弟“哇”的一声委屈地哭了。我极力不让泪流出来,激动地喊道:“妈!你不该打小弟。”说着赶紧把小弟搂在怀里。
小妹瞪着大眼惊愕地望着我。爸笑了,眼里闪着泪花。妈哭了,泪珠里浮现出笑意。小弟挂着两行热泪绽开了笑容,要我帮他剥鸡蛋壳。
她没有因为继子对自己的敌视而心存报复,反而更加关心呵护经历了丧母之痛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