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菁华
转眼又是凉秋了,在外劳碌了半生的我,难得休闲回老家小住了几天。回家的那天夜里,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心里像想着什么,却又不知想的是什么,这时,听见村前水秧林那边传来“妈喂!妈喂!”的叫声,听着这声高声低的呼叫声,我忙叫醒了母亲。“妈,水秧林那边像是人在呼喊,准是出了什么事了。”母亲侧耳静听后说:“那声音是秋娘鸟叫的呀。”啊,秋娘!我的邻居,要是她还活着,也已是七十多岁的老妇人了。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秋娘常穿着一套印着暗花纹的黑衣服。她的脸色苍白,神情呆滞,眼睛总是直愣愣地瞪着人。她不时地用留着黑长指甲的手指插进乱蓬蓬的头发里搔痒,有时还将散乱的头发翻垂到脸前,用两只拇指甲夹砸爬粘在头发上的虱虫和虱卵。白天,有些顽皮的小孩用棍儿打逗她时,她双手抱着头边跑边骂:“呸!死野子,不识耻!”如看见男人向她走来,她忙跑回家,躲进房里的门旮旯边去。深更半夜,我常被“妈喂,救命呀!妈喂!救命呀!”的呼喊声惊醒,深夜里听着这凄凉的呼叫声,我悸怕得汗毛悚然,紧偎在母亲怀里,母亲紧抱着我说:“不要怕,这声音是秋娘叫的。”
听母亲说,秋娘没有读过书,她生下小时叫秋娘,村里人也跟着叫秋娘了。秋娘几岁时,她父亲为了谋生搭帆船到南洋去了,家里只有母女相依过日子。秋娘越长越俏,红朴朴的瓜子脸,弯眉秀眼,满头青丝,生得如花似玉。
她心灵手巧,网织得飞快,下河抓鱼虾,下地干活,样样都能干。村里人都说,谁家要是娶了秋娘当媳妇,那真是有福气的呀。就在秋娘二十岁那年,日寇侵占了我们的乡村。日本鬼子拆了村南的祠堂,在村东海滩的高坡地上建了座炮楼。炮楼里的日本兵经常下村抢劫财物,抓“花姑娘”。一天,正在地里干活的秋娘被日本鬼子抓到炮楼里,第二天早上,乡亲们在炮楼外的沙滩上发现了身上一丝不挂奄奄一息的秋娘,当乡亲们把她抬回救醒过来时,她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妈喂,救命呀!妈喂,救命呀……”秋娘疯了,她被日本鬼子糟蹋吓疯了!
人到疯了,失去了理智,吃的也不懂得节制。秋娘一顿能下几大碗番薯饭,还咕咚咕咚的喝下许多咸鱼汁。烂的臭的食物,猪狗吃的东西她也吃。我曾看见她用脏黑的指甲撕生鱼吃呢。秋娘肚子饿了,有时会走过我家来要吃的,我母亲总是给她舀饭,让她吃的饱,还拿竹篦为秋娘篦捉虱虫。母亲边篦梳着秋娘的头发边喃喃地说:“多好的姑娘变成这个样子……”母亲说着流泪,秋娘也跟着流泪。
秋娘小时“红线合命”,跟邻村姓黄的一户人家订了亲,成了“生是黄家的人,死是黄家的鬼”,但是秋娘疯了,黄家拒娶过门。那年的秋天,秋娘染得了重病,亲人用一只大竹篮将秋娘扛到邻村的黄家去,黄家又叫人把秋娘扛了回来。过了不久,秋娘死了,村里有人说秋娘是得了重病死的,也有人说秋娘是吃河豚鱼中毒死去的。秋娘死时,她家没有钱买棺材,乡亲们只好用一张苇席包着秋娘,葬在村南的荒坡上。说也奇怪,自秋娘死后,每年到了秋天,每当夜阑人静的时候,村里人会听到村前水秧林里传来鸟儿“妈喂!妈喂!”的叫声,乡亲们说,那鸟是秋娘死后变的。
在这万籁俱寂带着凉意的秋夜,听着那鸟儿“妈喂!妈喂!”凄厉的叫声像是秋娘在哭泣、在控诉……
乡亲们说,那鸟是秋娘死后变的,因为每个听到那鸟儿叫声的人,都能感觉到凄厉和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