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班，从报社办公楼下来，一黑乎乎的身影就挡住了我的去路。
抬头一看，是个12岁左右的男孩，他有着一种少年老成、老气横秋的沧桑感。男孩头发蓬松，衣服破破烂烂，全身黏黏糊糊，臭气逼人。
“不用紧张，我不是，不是向你讨钱来的。”但我还是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
“听别人说，你做记者口碑不错，能为我们弱势群体鸣不平，今天我特地来和你聊聊。”
站在车流不息报社大楼的门口，我开始听他断断续续诉说了。
你们报社前几天有位记者在大街上远远地拍到一组我们行乞的照片，第二天就配发出来了，还用大大的标题说，这些人都是骗子，而且这种行乞现象严重破坏市容市貌，要清除等等。可他根本就没有采访过我们啊，他没有真正了解我们，能这样写吗？
乞讨，我们容易吗？
我天生是一个乞丐吗？不是的。我也曾经有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庭，8岁那年，我父亲得了一种病，死了。可能你纳闷，你们乡下人就是这样愚昧，不能送到医院里去救治？
是啊，我们为什么不去医院救治？
我们祖祖辈辈生活在大山里，以前靠山吃山，临水吃水，还能马马虎虎生活下去，现在搞经济大开发，有污染的大工厂城里不能建都建到了我们大山里来了。由于这些工厂都污染严重，大片的森林被毁。河水也发臭，鱼虾等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由于污染严重，粮食严重减产，土地里也产不出东西用来卖钱了，老百姓的日子艰难啊，哪里还有什么钱治病？听说，在城里的医院，连一个小小的感冒也要CT、X光、心电图、脑电图等查遍全身，得花上几百元上千元的医院费，可我们就是连从山里到城里雇车的钱都拿不出来，还敢送病人来医院救治？
没有钱，我和其他的小伙伴一样，也辍学了。可镇里人来检查说，九年义务教育一定要完成，没有完成就是违反教育法。镇里人知道我没有去上学，马上对我母亲进行违法教育。可是这种教育的代价就是他们毫不同情地牵走我们家那头惟一值钱的老母牛。
在家里也不是办法，母亲就把我送到一个开小餐馆的亲戚那里。我帮餐馆洗盘子，亲戚提供我的食宿，也能混口饭吃。可好景不长。有一天，来了一伙戴大盖帽的，说是来查童工。我进入了他们的视线。亲戚解释说，说是自家人。大盖帽们说，是你的儿子吗？不是！不是就是非法使用童工，得罚款。大盖帽们毫不犹豫的撕下罚单，一张罚单整整就是上千元啊！我还敢在餐馆里连累亲戚吗？
家里是不能回去了，只好去街上流浪，流浪总要吃饭，我就乞讨起来了。你可能会问我，城市里不是有流浪人救助站吗？对，的确有，但平时我们乞讨没人会管的。只有市里举办什么活动，比如要评什么“文明城市”、“卫生城市”啊，我们这些人才会被人用大卡车送到救助站里。
可救助站不是我们的天堂，这里并没有现成的饭吃。救助站和一家工厂联系好了，我们这些人要给工厂干活才供饭。我们必须每天不停地干活才勉强能吃到半饱。有时工厂赶货，我们还得加班到凌晨。
你可能会问，救助站不是有人慈善捐助吗？的确有人捐助，有一次，一个善良的台商捐助了我们一身漂亮的衣服，可等台商和我们拍完几张照片，电视台拍摄完新闻后。人家台商一上车，救助站的工作人员就马上要我们上缴衣服了。几天后，发现捐助的衣服早已穿在他们孩子的身上了。
在救助站整天整夜地干活，也不一定吃得饱，还不如偷偷出去乞讨算了。这也是人们为什么不理解，为什么流浪汉在救助站有吃有穿还出来乞讨的原因了。
还有，你可能也看到了，我们在街上乞讨的时候总把自己整得缺胳膊折腿的，可我们愿意这样摧残自己吗？这也是没有办法啊！现在在街上乞讨的人太多了，竞争残酷啊，不变换花样来引起人们的同情，行吗？我们只好，你断胳膊我就打折腿。你不停地对人群哭，我就不断地向路人把头磕出血来……
好了，谢谢你耐心听我的诉说，他摸了一下衣服里面的肚皮，说我要走了，真的要走了……
他的背影慢慢消失在霓虹灯闪烁的夜色中。一看表才发现已是九点多了，我这才猛然想起，他和我聊了近5个小时，自己竟然连一顿饭也忘了请他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