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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柯灵的大著长篇

柯灵老人和夫人来港半月,我连尽一点地主之谊的机会也没有,他们就匆匆回上海去了。

我是应该尽一点地主之谊。失去了这一资格十二年之久,现在恢复了,怎能有权不用?何况去年我去上海时,他是真正以地主的身份接待过我的。

去年秋天,为了看《聂绀弩诗全集》的校样,我去了上海。这书由上海学林出版社出版。我是自费坐飞机由北京去的,被人认为“豪华”。一到上海,到处找不到旅馆,都是客满,除非肯住五百元一天的房间,这是我“豪华”不起的,正在为难,忽然灵机一动。求助于柯灵老人,住进了他的秘密写作间里。由于怕受到干扰,因此那地方一般是不公开的。柯家本来不小,就是为了免于干扰的自由,才秘设一窟。他于是做了几天我的地主。

后来找到了一家新开的酒店,是我住得起的价钱,我才搬走,酒店的名字很好听,和李白《春夜宴桃李园序》的桃李园同名,住进去了才知道,那里原来是汪伪时代有名的“七十六号”特务机关所在地,当年一提“七十六号”可是吓得人发抖的。

柯灵的写作间是一个大房,没有三百尺也总有两百尺以上。他每天坐在那里写他的大文章,这文章大到时间跨度超过一百年,他在写一个长篇,反映上海一百年的变迁。八十多岁的老人写上海一百多年的沧桑,真是文坛佳话。只是这气魄就不能不使人钦佩。

柯灵是一位很具正义感的长者。在大陆上一般人还不大了解张爱玲时,他第一个写文章替她说话;当他的同辈还在指摘梁实秋的“与抗战无关论”时,他写文章替梁实秋辩护,而不怕得罪相熟的友人。

他是受人尊敬的。

他住的地方在淮海路,离武康路很近,那里住有巴金老人。两颗文星灿然辉映。

邮局的人送来一包厚厚的书,打开来,是一本,厚厚的一本,看起来就像一本词典似的。细看之下,才知不是,封面上的大字书名《柯灵六十年文选—》。一翻,一千三百多页,怪不得这么厚了。

怪不得这么厚,这是超过半个世纪的著作了。

作者今年八十六岁。三十年以前,他当然已有作品;九六年以后,现在还不断有新作品。都没有选进去,进的只是散文、杂文和文艺散论。他的剧本就没有选。书分五卷:两卷散文、一卷杂文,加上序跋卷和品藻卷。

在自序中他谈到了香港。他说:“我少无大志,老来颇以此欣欣自喜:既无力指点江山,也不至贻误苍生,却可以勉力做到俯仰无愧,内心安适。我也有愤怒和不平,向往和憧憬,这些粼粼的情知波动,都在文字里留下了烙印。四十余年前,我曾客居香港度岁,除夕在枕上整整听了一夜连续不息的鞭炮声,元旦上街,只见满街铺着厚厚的彩色鞭炮纸屑,有如落花三尺。童年在故乡,遇有庙会或社戏,常见乡下的壮汉攥着甘蔗,一路吃,一路吐,满地雪白的甘蔗渣,营造着欢乐的节日气氛。我这些作品,可以算是一种心灵闪烁的火星,生命磨跎的鳞片,希望能带给读者些许共鸣的愉悦。”

这本书的稿费也带给我们老作家些许愉悦,靠它,今年他装上了空调机,这个夏天可以免于如蒸似煎的炎热之苦了。这也使我们听了感到一点悲凉,名作家如他,要得到一点冷气也一难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