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荷明白,也许他是生无可恋了,也许他想放纵自己一次,可无论为何,他为救自己这一点,是谁都抹杀不了的。她一直不喜欢他,觉得这个人阴沉,因为贺氏,愈加讨厌他,认为这个男子薄情寡义,不配为人夫君父亲。但是,在这一刻,那些都同过往云烟一般消逝无踪了,留在风荷心里唯一的记忆,就是他堂堂正正的出去了,孤独决绝。
背靠着小山的土坡这面,有倾斜的缓坡,从那下去,绕一个圈,就能回到敌军后面了。韩穆溪挡住了敌军的视线,眼睁睁看着杭天瑾文弱的背影慢慢消失在丛林中,云层倏地推开,一片艳阳天,他的背影也染上了瑰丽的金色。
四处传来“杭天曜到了,快杀”的震天声响,远处苍翠的树木掩映下,是一道飞驰而过的剪影,投来自信的一瞥。
原本围攻风荷等人的敌军,都开始犹豫了一下,这里只剩下两个弱女子和几个濒临绝境的人,总是逃不出手掌心的,若能先杀了杭天曜,那功劳可比这个大得多了。老太监亦是踌躇了半刻,当即喝命手下的一半人去追杀杭天曜,自己带着剩下一半人继续往土坡顶上攻。
听到外面传来的喊杀声,风荷的肚子猛然一阵剧痛,双手死死抓着快被扯成碎片的披风,额发湿漉漉的水里捞出来一般。
“娘娘,用力,再用力点,小世子就要出来了,娘娘。”沉烟的声音再不是往日的稳重可亲,根本是声嘶力竭的嘶吼。
“小侯爷,你没事吧?”
“我没事,啊,你小心。”
“我跟你们拼了。”
短促而断断续续的喊叫声传到洞里,即便风荷什么都看不到,单凭这些话,也能想见外面的形势有多么惨烈。浓郁的血腥气冲的她头昏眼花,而下腹的痛楚对她来说已经麻木了,她缓缓松开双手,整个身子一点点疲软下来。
她好似够到了天边的云彩,又彷佛看见脚下的波涛汹涌,一切都是清虚飘拂的,熏得她昏昏欲睡,她的眼渐渐闭上。
“娘娘,奴婢求你,你睁开眼啊,娘娘,不要睡,小世子在等你呢。”沉烟的哭喊被刀剑声掩盖,断断续续。
韩穆溪的身上受了三处刀伤剑伤,江夜也不比他好,两人都是满身的血污灰尘,除他们二人之外,侍卫们全部倒地了。
他蓦地回头望向洞口,不意腿上的剑伤被撕扯开,痛得韩穆溪整个身子扑到了地上去,不及发现背后随之而来挥落的刀。
“小心。”江夜离得太远,只来得及喊出这么一声,却无能为力。
当韩穆溪欲要翻身躲避的时候,终是晚了,那刀眼看着要落在他的脖颈之处。
利器破空的声音传来,凌厉、狠辣,带来一丝阴郁的寒气,只听“哐当”一声,是铁器落地的声响,继而是重物倒地的闷哼声。
韩穆溪被刺目的寒光耀得睁不开眼,一手习惯性得挡在了头上。江夜几乎喜极而泣,大喊了一声:“世子爷。”
土坡附近倒满了尸体,鲜血染红了地上的青草,被阳光一照,汩汩得流淌着,暗红的色泽有些张狂有些风华散去后的弥留不舍。
杭天曜几乎是滚落跌下马鞍的,铺天盖地的恐惧让他疯了般的冲过来,大吼道:“风荷呢?”
满天的华彩在韩穆溪眼前挥洒开,他无力地指了指山洞的方向,眼神中残留着不舍、开心、满足。
“杀无赦!”杭天曜的身影箭一般射了出去。
在刹那间的视线不适后,杭天曜肝胆俱裂,扑在了地上。
伴随着沉烟的“娘娘,奴婢求你,你醒来啊醒来啊”的绝望呼喊,是刺目的殷红把一件披风染得看不清底色,睡在地上的女子发髻滑落,一头青丝****在身上,带着尘土的衣衫衬得她腹部的隆起越发巨大吓人。她紧闭着眼,苍白的面容浮起晦暗的萧瑟,和紫红的唇形成鲜明对比,脸上的汗使整个人好似笼在一片虚浮里,飘渺得彷佛随时都会消失不见。汗水顺着发际线潸然滑落,滚到雪白纤细的耳畔,垂垂欲坠,了无生气。
翻天覆地的毁灭感包围着杭天曜,他不明白,早上还在他怀里巧笑倩兮的女子,为什么会这样安静到死静。他哆嗦着手轻轻抱起她的头,放在自己胸前,还有温热的气息,被风一吹,愈显凉薄。他惶恐地搂紧她,生怕她会突然冷却,拼命得亲吻她的眉心、脸颊、鼻尖、嘴唇,想要把自己体内的温暖全部传给她,唤回她的眷恋。
“风荷!”压抑的低吼声伴着大滴大滴滚烫的热泪落在她唇上,像是开出了一朵惨淡的花,须臾开到她脖颈、胸前。他拼了命的唤她的名字,每一声呼唤落在旁人耳里,都有致命的沉重。
雾气浓重得包裹着她,她看不清眼前的景象,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是觉得沉闷和害怕,不知该往何处去,她很想找个地方安稳得睡下,只因她已经疲累得再也撑持不住了。可是腹部传来的微微动感惊住了她,她蓦然想起腹中还有他们的孩子,孩子似乎闹着要出来看看这个世界,看看他的父母。她感动的抽泣起来,抱着肚子,找寻回去的方向。
当她即将失望绝望的时候,熟悉的呼喊、熟悉的气流、熟悉的触感,一点一点唤回她的理智,唤醒她的毅力。她咬着牙,顺着声音的指引,艰难地往回走,找到出路。
忽然间,她发现一切不是梦,她感到了那种踏实的安心,她费尽力气睁开眼,将他的痛与泪收在眼底,荡漾在心湖。痛楚不存在了,她伸出手,拂去他两腮的泪滴,发出小猫般的轻唤:“杭天曜。”
“你、你……你,风荷,你没死,你还活着,不管你是死是活,我都不要离开你。”他狂喜的痴癫,紧紧搂着她,胡言乱语。
风荷舔舔唇,嫣然笑道:“傻瓜,你的泪是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