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信马由缰
62306100000009

第9章 捡粪

到现在我还常常想起小时候捡粪的情景。我有个伙伴叫二狗。每当背上粪筐,抄起粪叉,总要拐到二狗家门口,“二狗,走!”于是二狗也背上粪筐,抄起粪叉,有时嘴里还嚼着什么,“走!”

我们的粪叉不光用来捡粪,还可当拐棍拄,可以斗狗,可以挖田鼠洞……我们俩谁也离不了谁,彼此发誓,要在一起捡一辈子粪。可是,如果二狗先瞧见了粪,捡了去,我又不免懊恼地想,没有他多好,这粪不就归我了。

有时光顾了挖田鼠洞,忘了捡粪,天晌午了,筐里还空空的,这注定了是要挨骂的。怕人看见,一路上总是躲着人走。进了家门,飞跑到粪坑边上,假装着往里边倒的样子,直到这时才能出一口长气,算是交代过去了。

如果能捡得一满筐粪,一进街口,总会听到几句赞声:

“瞧人家这孩子,捡了这么大筐粪!”

“咱的孩子两个也比不了人家一个!”

我们脸上流着汗,眼里辣乎乎的,顾不上擦,也不愿擦,弯着腰,低着头,吃力地背着粪筐,似乎什么都没听见。有时还要绕远路,多走几条胡同,为了赞声,沉重的粪筐算什么!到了家里,故意将粪筐放在显眼的地方,有时还要高叫一声:“娘,快来帮我把粪倒了!”

遇上大车队,可就是一场拼命了,所有捡粪的孩子都拥了上来,你争我夺,吵吵嚷嚷,开始是用粪叉抢着装,接着又用粪叉往自己跟前搂,先霸占住,然后再往筐里装。更有机灵的,一见牛尾巴撅起来,立即举起粪筐向牛屁股凑去,大家照样仿效,往往一个牛屁股底下挤着三四个粪筐。有一次碰上了一个“蹿稀”的牛,粪像稀汤一样散射出来,大伙笑着骂着四散躲开,抹抹脸,吐口唾沫,又急忙跑向另一个牛屁股底下去。

冬天的野地里比家里还暖和,犁过的地是松软的,太阳光像针一样刺得脸上发痒,一躺下舒坦得直想困。躺够了,又一起比着翻跟头,捡粪的事早丢在脑后了。如果碰上邻村捡粪的小孩,二狗会首先叫起阵来:“敢过来吗?”“怎么不敢!”“来,瞧胜三爷的飞镖!”一块土坷垃飞了过去,接着,又一块土坷垃飞了过来。飞来飞去,手不赶劲了,粪叉成了最得力的武器,互相掘起土对着撒起来。进进退退,大呼小叫,直到都出了一身大汗,成了“土地爷”,精力发泄够了,也就心满意足地收场了。

二狗,现下也已六十多岁,我去年回家时还看到过他,他正在门口蹲着,我开玩笑地喊了声:“走,捡粪去。”他茫然地瞧着我,看来,他完全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