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信马由缰
62306100000007

第7章 露水因缘

说来不怕笑话,直到我十岁那年,才开了眼,看了洋玩意儿——电影。

有一天晚饭后,街上像捅了马蜂窝。脚步杂沓,呼喊叫嚷。说是文庙前玩电影哩。这稀罕怎能不看,立即飞奔而去。

老远就瞧见两根竖杆上挂着一块大幕布。那幕布一会儿亮,一会儿暗,一闪一闪像闪电。我跌跌撞撞挤到人堆里,定了定神,这才看清了上面是乱跑着的马蹄子。那马蹄子忽地一晃,成了满脸胡子的大脑袋。又一晃,成了没有胡子的小脑袋。刚一眨眼,倏地又成了一大群人,噼里啪啦放起枪来……

一道强光,亮得直耀眼,幕布全白了。人群像开了锅,嗡嗡嗡嗡。几个小孩猫着腰争相往那幕布底下跑去,说是捡子弹壳。

幕布又暗了,这回出来的是怪模怪样的猫和老鼠。明明是画儿,怎地也动起来了?又跑、又跳、又哭、又笑。身子还能伸能缩,一忽儿长了,一忽儿短了……

第二天早晨上自习课。谁还有心思自习?

“咳呀,奶奶的,看得俺直眼晕!”

“俺倒不眼晕,像做梦。”

“忽闪忽闪,迷迷糊糊,真的像是做梦。”

“本是一块白布,忽地出来了活人,是怎地出来的?”

我觉着最令人咋舌的,是那猫那老鼠。明明是画的,怎地也活起来?真是神啦!

十年过去了,二十年过去了,再也没有料到,竟与这“真是神啦”的电影结下了一段露水因缘。

1961年夏天,我在束鹿县范家庄下放劳动。一天,正下着雨,我在推磨。走进一个人来,挎着背包,挽着裤腿,整个头脸罩着一个透明塑料袋,活像个“三K党”。

后来我们成了朋友。他就是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的动画导演钱运达。那时刚从国外留学回来。初试锋芒,拍第一部片子找上了我这搭档。

在辛集镇招待所里住下。我画起人物造型。画了撕,撕了画。边画边觉着新奇。愈觉新奇,愈是认真。莫非我笔下的人物也和那猫那老鼠一样会动?我想象着我的庄稼老汉、店小二……在银幕上举手投足的情状,兴奋地暗自骂道:你这小子,不也“真是神啦”!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搔到痒处”了。我抬头瞅了瞅钱运达,他正抽烟走神儿。还好,没有窥出我这“痒处”。

是后来从报上看到的,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和社会上的美术作者挂钩,是“一种新的尝试”。他们不只拉来我这美术小兵,还有大师张光宇、华君武等。

我扳着手指数日子。秋去冬来,冬去春至,真真尝够了“度日如年”的滋味。好不容易终于等到报上登出了上映广告,却又是在北京西郊的一个放映厅。那也得去!二百里地的火车,再加上十几里地的公共汽车,瞧这劲头。

头回生,二回熟。熟了,也就不过如此了。80年代,再次和动画片结缘。可那银幕上晃动着的挑水和尚,再也挑不来我小时候的那个“真是神啦”。

一段露水因缘,使那“真是神啦”换来了个不再“真是神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