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吝啬于多给墨菲斯一件衣服,当墨菲斯离开唐吉坷德那间破屋子的时候,身上并没有套上什么外套,而仅仅是手中多了一柄兽皮鞘的短剑,多余的半点东西都欠奉。
微微转过头,墨菲斯能看到山坡上那个伫立的身影,在他后面,有着超过二十匹高头大马如同雕像一般凝立不动——只有经过严格训练的军马才会有这种严整而肃穆的姿态,墨菲斯轻轻叹气,明白自己除了接受这个唐吉坷德早就知道的身份,别无他路。
不过在离开前,他还有些事情要做。
墨菲斯的家位于村子的另一个角落,看起来比唐吉坷德还要破败的木屋早已因为缺乏修缮而透着腐朽的味道。
不得不说,摊上一个一年或许只回来住几十天的主人,换了什么房子都会有这种气息。
屋子后面有着一块简陋的墓碑,歪歪斜斜的字体记载着一个卑贱的没有姓氏的名字,墨菲斯的母亲长眠于此,安静如常。
生母?墨菲斯不知道,只记得这个市侩而肥胖的女人抚养自己长大,虽然经常抱怨,却没有把自己扔去喂狼。
伸手推开木门,腐朽的门板似乎终于到了使用的限度,“咔嚓”一声倒塌在地,墨菲斯没有在意这些,走近屋内翻腾几分钟,出来的时候已经套上了一件破旧的布衣。
依旧是手提短剑,墨菲斯没有拿任何多余的东西,回头望了望这栋木屋,在母亲的坟前伫立片刻,他不发一语的转身离去,没有任何犹豫。
生活告诉他,只有迎风前行的时候,才能让他明白自己是在走向强大。
……
老管家依旧是一丝不苟的模样,几步走向了这位高贵的公爵继承人,仅仅因为“温德索尔”这个姓氏,眼前的少年便会在很短的时间内从一个近乎蛮族的生活状态转变为帝国上下人人羡慕、甚至可以称万人之上的公爵府少爷,命运女神似乎总是在不经意间开着让人惊叹的玩笑。
在无数人羡慕这个让人垂涎的位置之时,当事人却比他在危险的丛林中还要警觉的审视着四周——不仅仅是环境,更是这个地位的危险性。
溪水与小河是森林中的公共区域,是食物链各个阶层都会列席出现的地方,但是即使猛虎与斑鹿在这一刻相安无事甚至面对面在同一条河中饮水,却没有人知道转身之后会发生什么。
唐吉坷德曾经形容过人类社会的那个金字塔上层是如何一副光景,很简单的三个字——“人吃人”,再无其他。
不过这足以让墨菲斯明白自己现在即将面对的是什么,这里没有绝对的捕食者,更没有需要绝对信任的人。
骑上老管家帕法为墨菲斯亲自牵来的瑟里斯军马,周围的家族骑士整齐的单膝跪地,表达着第一次对未来家主见面时的尊重,而墨菲斯则一身农村的土鳖装扮,愣愣的抬头看着比自己高出一半的马匹,眼神微微恍惚。
无论是否出自内心,无论眼前的骑士们在低下头颅时是否心怀鄙夷或敬畏,在这个即将带上贵族式面具的少年面前,他们已经在时刻不停地、默默地重新构筑着他的价值观。
高贵姓氏的荣耀与荒村野民的土鳖,看起来别扭异常。
墨菲斯海蓝色的眸子望着老管家从守卫手中拿过兵恭恭敬敬递过来的一套衣服,没有丝毫犹豫的伸手接过,就这么当着所有人的面换了起来。
家族骑士们脸色难看,尴尬的望向了远处——拜占庭可是从来不会有这么一位贵族的,放眼整个帝国贵族,从来不会有人将多余的皮肤裸露在外,除了那些为了吸引眼球的贵妇们穿着低胸的晚礼服,没听说一位优雅的贵族会当着外人的面脱下自己的衣服。
粗鄙,这是唯一的形容,但是墨菲斯却连个多余的表情变化都没有。
老管家默默地弓着腰,接过了墨菲斯递过来的那件洗的发白的粗布麻衣,一双可以握剑杀人手轻轻将其叠好,交给了身后的侍从骑士。
“您比我更明白这身衣袍的意义。”
老管家没有多说,面前的墨菲斯的容貌与老公爵年轻时如出一辙,他相信就智慧而言这位能一个人干掉两位杀手的少爷绝对没有眼前他所表现出来的这么浅薄。
君士坦丁“郁金香”裁缝店首席裁缝定制的衣服到底有何价值?墨菲斯并不知道,也并不会在乎。
他看起来有些笨拙的将衣服套在了身体上,这身衣服老管家一共携带了五套,型号不一,此刻穿在他身上的自然是最合适的。
帕法微微低头:“少爷,需要帮忙的话,我可以帮助您。”
并没有擅做主张,老帕法知道这位少爷心中的戒心远比自己想象的要高,在贵族面前永远要明白自己的地位——即便墨菲斯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而他是个实力高强的大剑师。
墨菲斯在听到帕法的讯问后轻轻点头,不过手与剑柄的距离却是近了不少。
贵族的装饰繁琐而板型,与墨菲斯以前穿的宽松衣物大相径庭,但是换上一身深色调的便服后确实形象改观不小。
当然,有些脏兮兮的脸庞和蓬乱的头发依旧和贵族二字相距甚远。
五代人成就贵族之名,一位或许富可敌国的暴发户却永远称不上“贵族”,看上去现在的墨菲斯离所谓的贵族标准相距甚远,但是望着他骑上马匹的老管家并不会介意自己花费五年十年甚至以上时间去培养少爷身上缺失的气质。
“当有力量控制自己的狂暴时,没有任何动物比人更加凶狠残酷。”
墨菲斯突兀的轻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手中的剑鞘轻轻挎在了火鳞蜥蜴皮制成的腰带上,转过头,低头望着仰视着他的老管家,“我现在选择接受命运,但是并不意味着将来我没有拒绝的余地。”
老管家沉默不语,这是这位少爷第一次主动和他说话,一位性格成熟稳重的可怕的少年在君士坦丁的贵族圈子并不少见,但是对于第一句话,帕法?雷诺这辈子只听一个人说出过类似的话语。
那是阿卡尔?温德索尔,帝国公爵,墨菲斯的亲生父亲。
还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呢,老管家不得不在内心感叹一句,随即翻身登上了自己的马匹,凝视几秒,确认身前的墨菲斯可以自己熟练地驾驭马匹之后,便轻轻做了一个手势——护在墨菲斯身旁的两位骑士点点头,微微向两侧散开了一些。
除却老管家和墨菲斯,这支队伍一共还有二十多位家族骑士,都是有着帝国颁发的护卫骑士勋章的强者——这一等级相当于剑师级别,仅仅二十人,对付一个百人左右的盗贼团丝毫不在话下,而加上实力深厚的老管家,这支看似毫不起眼的队伍已经足以媲美任何一支主教级别的随身护卫骑士团。
骑在马背上的墨菲斯没有再回望过奈尔村一眼,远处唐吉坷德所居住的那所房子突兀而安静的燃烧着,仿佛是一个信号,宣告着那位怪异的主人已经远走他方。
“少爷,我们需要穿过大概六个郡,在五天之后到达君士坦丁,不过这段时间或许会有各式各样的阻挠出现。”
老管家并没有告知过这位少爷为什么自己会从遥远的公爵府来告诉他这个消息的原因,说实话,这对于一把年纪的帕法来说不是什么正常事,所以必要的提醒还是有的。
“贵族之间的摩擦往往会升级到让人不齿的互相攻击,对于一个庞大而古老的帝国来说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还望少爷您体谅一下公爵大人。”
“一位没有见过面却能带给我荣耀的父亲或许值得感谢,但是从现在起,我已与他两不相欠。”
墨菲斯的话语并没有多少乡村口音,这是帕法刚刚注意到的事实——童年经历无从可知的他按理应该是说一口浓重的西北口音的,可现在听来却与君士坦丁的口音并无任何区别,着实让人意外。
因为君士坦丁的口音还有另一个民间称呼——“贵族腔”。
“我的导师已经离开,或许你们可以试着查找这个老家伙的身份,别忘了回头告诉我一声。”墨菲斯似乎早就明白自己可能引起的疑问,淡淡的从侧面回答了老管家,“因为,我也想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