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女孩，不过十二岁，莫秋无法想象，究竟是在怎样的生活下，才能养成这颗玲珑剔透的心。
对此，莫秋有些抱歉，但既然话题已经到了这儿，倒也省得他再花心思，去探永安公主的口风了。
沉默良久，莫秋还是点了点头，不过他知道，这位心思通透的公主，应该早已在他的迟疑中，肯定了她自己的想法。
永安显得很镇定，虽然脸色有些发白，但至少还没有到奔溃的地步，倒是坐在他身边的桃子，脸色却很难看。
“你胡说！你根本就不是靖妖司的人，你个登徒子，凭什么来这儿胡说八道！？”
桃子红着一双眼睛，骂着莫秋，而莫秋也能理解，其心中的愤怒。
想必，其二人在深宫中，也并不好过吧！
一旁的桃子还在叫骂着，可骂着骂着，声音却是愈发微弱。
莫秋以为她是骂累了，才会小下声去，可仔细一瞧，发现并非如此。
浓郁的腐臭味弥漫着整座车架，其眼睛也早已变的猩红。
莫秋看着身前的女孩。
他是真没想到，骨妖附身之人，并非永安公主，而是坐在他身旁的这位小侍女。
这腐臭味，乃骨妖的妖气，旁人自是闻不到的，毕竟骨妖当年所受之伤颇重，而这些年来，似乎也没有什么好转，若是它还如当年一般有那么强大的妖力，怕是这些个“凡人”，也早已闻到了那冲天而起的腐臭味了吧。
倒是李浚，似乎察觉出了眼前的不和谐处。
桃子的声音愈发地小，可其所咒骂的言语却是愈发狠毒。
而永安也听出了些许异样，疑惑地看着莫秋，想要从他身上询得答案。
莫秋示意二人安静，切莫轻举妄动，而后便从怀中掏出了一纸黄符，撕碎后洒向空中。
黄符碎片，化为金色利剑，直往桃子身体上刺去，每每刺中，便会飘起淡淡黑烟，腥臭难闻。
李浚在一旁护住想要去桃子那儿的永安，大声问道：“莫秋，这是怎么回事？桃子她是怎么了？”
莫秋并没有回答李浚的问话，他将自己的左手覆在桃子的天灵盖上，其右手化作剑状，直指后者喉头！
“咕噜！咕噜噜！”
桃子呜咽了两声，终是昏迷过去！
车架外，车夫询问李浚有无要紧？李浚对其下令，要他折返皇城，回巧翠宫；车夫听令，调转车头，往巧翠宫赶去！
车架内，桃子躺在莫秋的怀中，其衣衫上，还留有方才黄符的碎片，只是，此刻的黄符碎片早已化为了黑灰！
“方才，方才发生了什么？”永安问道，其神情，却是带着些许释然！
莫秋观察到了永安面部的细微变化，但他并未点破，毕竟永安还是个孩子，会有这样的心境，实属正常！
此刻，他与二位解释道，方才事情的缘由：“如果在下没有看错的话，骨妖所附身之人，其实并非公主殿下，而是这位桃子姑娘！”
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事实确实如此，毕竟，永安身上附着骨妖，也只是陶天凌在宫外施展术法后所得出来的结论，而这个结论，在十数年里，也从未被证实过！
而永安之所以会有淡淡的骨妖妖气萦绕于身边，很大可能，便是因为跟桃子待久了的缘故，至于为何莫秋无法从桃子身上寻得骨妖的妖气，其中或许，还另有问题！
“方才，许是桃子姑娘有些着急，情绪失控，正好调动了其体内的骨妖，而妖怪能够放大情绪，才有了方才那一幕；而在下，已经以法术暂时将其制住，不过，这也是骨妖即将破体而出的征兆之一！”
“那桃子会不会有事？”
“殿下且可放心，桃子姑娘吉人天相，定会没事的！”
说罢，莫秋便不再言语，似有心事，未曾说出。
一路无话！
终于，车架回了巧翠宫，那是永安居住的地方。
永安招来几名婢女，将桃子扶进暖阁先行休息，而后，她担心桃子的身体会有别的问题，便招了太医前来为桃子问诊！
太医诊完，只说桃子身体并无异样，歇息会儿就会醒来，而后便告辞了！
永安吩咐几名婢女好生照料桃子，随后，便出了暖阁来到正厅，她有一肚子的问题，想要问莫秋！
“骨妖究竟在谁的身上？”
“在下于车架上已经说过了，骨妖确实附在桃子姑娘的身上。”
“桃子是否还是...？”
“桃子还是那个桃子，公主且可放心。”
永安在听完莫秋的话后，总算是放下心来。
从小所经历的尔虞我诈，令永安对后宫之人充满了不信任，如今的她能够相信的人已经所剩无几，而桃子又是其中最为亲密的一个。
如果桃子是骨妖所化，故意来接近自己，那她往后可能再也不会愿意去相信谁了！
不过还好，桃子还是那个桃子，还是那个从小会帮着她，记挂着她的桃子。
但是很快，永安公主的心头，便又闪出一丝忧虑来，她拉着莫秋问道：“那能否将骨妖逼出桃子体内，桃子的性命又能否无恙？”
莫秋沉默许久，随后再从怀中掏出一物，接着，便说了声冒犯，对着永安耳语几句。
随后，他便招呼李浚一同回去靖妖司；他需要查阅一些典籍，好增加自己的把握！
永安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手中则仅仅攥着一物，那是莫秋予她的。
随后，她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告诉自己要加油；桃子从小帮了她这么多，这一回为了桃子，她也必须要完成这件事情。
另一边，莫秋与李浚二人，径直往靖妖司赶去；路途中，李浚询问莫秋为何不直接将人拉到靖妖司，非得大费周章将桃子送回宫内，二人再出宫查阅典籍，然后再回来？
莫秋只是笑笑，不作回答，他摸了摸藏在佩囊内的那半块玉佩，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
一旁的李浚见了，心中嘟囔着，原来这家伙也会笑？不过，也不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平白无故地笑，还真叫他有些瘆得慌！
一路无话。
二人来到靖妖司后，下了车架，莫秋领着李浚前往司内！
只是，偌大个靖妖司，除了门口值守的录吏外，竟是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李浚皱了皱眉头，他是最讨厌那些拿着朝廷俸禄，却不作为的人，而据他所知，洛阳城靖妖司上上下下，至少也应该有百余名司众，怎么这日头都挂到头顶上了，却只这寥寥几人前来上工？
许是看出了李浚的疑惑，莫秋向其解释道：“靖妖司办案大多处与夜间，故而到了这个时辰，司内也是甚少有人来往的。”莫秋对着身后的李浚说道。
“原来是这样啊！”
被看穿了心思的李浚一边走着，一边摸了摸鼻头，尴尬地应和着。
不多时，二人来到了一座大房子前，看似普通，却暗藏玄机，而这般布局，纵是连李浚看了，都不觉感到...
恶心？
因为，这座大房子，竟是修在茅厕边上，而这个茅厕又是个旱厕，那味道是可想而知。
靖妖司的宗卷大抵防妖不防人，而这秽物却能降住世间大多数的妖鬼，从这一决断不难看出，当初修筑这个藏匿宗卷案牍的人，究竟有多“聪慧”了？
当然，这也是莫秋说与李浚听的。
虽然李浚以一副“你是不是欺负我不懂这些而胡乱编造了个理由来搪塞我”的表情看着莫秋，但莫秋却以一副“这其中的奥妙尔等凡人怎能参破”的表情回应他。
不过，莫秋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要这位皇子随他一同前往这“有味道”的书楼内去翻看卷宗，虽然书楼内并无那股味道，但他还是叫李浚远远等着，莫秋则独自一人，进了书楼之中。
而后，便是枯燥无味的等待。
“吱吱——”
“什么人？”
李浚察觉附近似有小动物在接近自己，但四周围除了耗子叫外，也没有其他异样。
“吱吱吱——”
声音离得很近，而且似乎，就在他的身后。
“呼————”
温热的鼻息扑到了他的后颈，李浚下意识地回头，但始终看不到那个所谓的“人”在哪儿。
靖妖司，是专司妖怪的地方，而李浚现在，正处在这个地方。
十数年来，靖妖司所办的案子没有千件也有百件，指不定其中有什么冤假错案。
而妖与人无异，死后也会化为亡魂厉鬼；且现下乃靖妖司防守最为空虚的时候，若是有甚妖物化为厉鬼妄图寻仇，也不是不可能的。
此刻的李浚，就是这般想法。
而这些想法便如同一颗种子一样深埋在他的心中，且随着他随心所欲地臆想，逐渐凝结出恐惧的果实，最终占据了他整个身体。
“莫秋？莫秋！”
突觉无力的李浚坐倒在了地上，嘴里呼喊着莫秋的姓名。
冰冷的空气如怀抱一般拥住了他的身体，令他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而正当他自觉要坠入这无底深渊的时候，一丝温暖，在他的肩膀弥漫。
他回头一看，原来是莫秋的右手，覆在了他的肩膀之上。
也不知道是因为莫秋存在的关系，还是他用手渡给李浚温暖的关系，总之，原本拥在李浚身上的寒冷，已经被祛了个干净，剩下的便只有沐浴在阳光下一般的温暖。
经过方才的小插曲，让李浚彻底相信这世间真有妖鬼存在，而莫秋也在那短短的时间内，确定了如何将蚀骨妖从宿主体内逼出的方法，并且，他还偷空查看了十几年前的那份卷宗！
而因为那一份卷宗，得以让莫秋确定了桃子的另一个身份，这也是为什么，之前在遇见桃子的时候，自己心中会有那种感觉的原因了。
开元五年，骨妖现世，在之后的三年内，其作案共一十八起，而所有的受害者，几乎都是同一种死法。
死者死相极为可怖，皮肤几乎被抓烂，全身的筋骨也被其吞噬殆尽，只余一滩血肉在地。
除了，那最后两具尸首！
每每想到此处，莫秋的心便会感到疼痛，也就是因为他，毁了一个原本应该幸福美满的家庭。
开元八年，陶天凌与莫秋一同在洛阳境内追逐骨妖，沿途，它还伤了诸多百姓，这令陶莫二人不敢追得太过激进，只得先将他驱逐到无人之处合力围杀。
虽然计划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可不知是那骨妖太过强大，还是当时年幼的莫秋太过羸弱，总之，他们失败了。
莫秋作为突破口，被骨妖重伤，而陶天凌也被骨妖施展的妖法，渡到了千里之外，只余重伤在身的莫秋独自一人，苦苦支撑！
最后，莫秋终是不敌，重伤遁走，骨妖寻不到莫秋的踪迹，只得作罢。
莫秋虽是逃脱，但终归因为受伤太重，不多时，便倒在了地上，思想混沌！
这时，一三岁孩童寻见了他，并招呼着身后的大人过来看：“阿爷阿娘，你们看，这儿有只受了伤的小鹿！”
受了伤的小鹿嘛？
莫秋苦笑，不过，终归是有人发现，或许还能留的一命！
身上的疼痛感依旧存在，但既然知道疼，那便代表他还活着，还在这个肮脏的世界中苟延残喘着。
莫秋睁开了双眼，此时的洛阳早已入了夜，他不知道自己在哪，也不知道，身边躺着的这个小女孩，究竟是谁。
月光下，小女孩纤细的睫毛一跳一跳，好似佯装睡着一般，想趁着你不注意时睁开眼睛，吓你一跳；粉红色的脸颊，就像一颗桃子般玲珑可爱！
莫秋伸出手，抚摸着小女孩的脸！
“是你！救了我吗？”
莫秋呢喃，看来，他在昏迷前所听到的那声惊呼，便是来自于这个小女孩的！
不过的确，那满身是血的样子，似乎真的跟一只濒死的小鹿无甚两样！
莫秋想要翻身，可身体传来的疼痛差点让他叫出声来，他连忙捂住嘴巴，怕吵醒安睡的小女孩。
“哐啷！”
屋子外头传来一阵异响，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打碎了！
随即，便是隔壁房间，有男女说话的声音传来！好像是想着上外头去看看！
莫秋忍着疼痛，坐起身来，瞳孔紧缩，嘴里喊着：“不要，不要出去，不要，不要出去啊！”
腐臭味，在其鼻尖萦绕，这说明骨妖，正在这附近。
“嘿，莫秋，你很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