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逸宁回到唐府的第一件事,便是寻找唐逸成。发现他不在府上时,即刻下令寻找:“如果他不肯回来,捆也给我捆回来!”
他是唐家长子,唐逸成的长兄,但素来兄弟和睦友爱,几乎不曾和小弟红过脸,更别说拿出长兄的架势教训人了。家里下人见他神色严峻,无不咋舌,恭谨奉命而去。
那等沉着冷肃的行事,倒和后世的颜翌宁很是相似,看来根本就是他的精明本性之一,只是这一世过得太顺遂,用不着那些手段罢了。
但一直到晚上,唐逸成都没有回府,连唐家老主人唐缙都被惊动,唐逸宁亲自去见父亲,父子俩谈了近一个时辰,唐缙随即便命人去书房,起草致仕的文书,而唐逸宁回到屋中,同样地心神不宁。
入睡之前,我还是忍不住自己的疑惑,无力地叹息:“我真是想不通,想不通阿成为什么那样做。”
“想不通,便别想了。”
唐逸宁很安静地回答我。
他的眸子,已与后世的颜翌宁一般的深邃明亮,更多了一份看透世事的睿智和无奈。
“我不会原谅唐逸成,不管他是为了什么。”
我悄悄在枕上揾着眼眶中不肯干去的泪,这样和唐逸宁宣布。
萦烟的自尽和官方的结案,并不是我所能认可的结局。
有的事可以当作没有发生,有的事永远不可能视若无睹。
即便我将自己贬低为完全没有自我的明代侍婢,我也不会忘记舞动在烈焰中的娇小女子,一遍遍地唤我,姐姐,姐姐……
如果没有一个公正的结局,每个午夜,舞动的烈焰都将烧灼我的心脏。
可是,那个她被视为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呢?
烈火中挣扎的悲惨人影,只是他眼前艳丽盛开的一朵牡丹么?
毁便毁了,逝便逝了,他折返身,便能心安理得地去采摘到另一朵怒放的娇花嫩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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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睡得很不安。梦到的竟不只轻蕊,也不只萦烟,甚至不只唐逸宁。
居然还有唐逸成,甚至大部分都是唐逸成。
“和我在一起,你还是只想着他?”依旧那样清淡的盘领衣,略带拘谨地红着脸望我,然后拥紧双臂。
我挣扎,却越来越无力;而身后,喘息越来越浓。
“你别忘了,我是你哥哥的女人。”
“你也已是我的女人,你忘了么?”
“我病了……当时我病得糊涂了……”
“你可以和大哥去解释,就说你病得糊涂了,所以对我投怀送抱。”
唐逸成的执着和有力,与他素常的温文尔雅恰成反比。
衣衫散落榻间,手足已全然地虚乏,哭声也渐渐地止了。一副柔软的身躯,木然地由他摆布。
终归我只是个侍婢。
终归我不能坏了你们手足情谊。
终归你是阿成,那个从小对我笑着对我伸出温暖双手的阿成。
我什么也不能做,除了承受。
可你叫我怎么承受得下去?每日面对着他,又每日面对着你!
我宁可自己死了,宁可自己什么也记不得,宁可自己活在十五岁前不曾与你们兄弟有过任何沾染的青葱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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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成,阿成,放过我……”
我呜咽着醒来,唤着阿宁以外的其他男人名字。
身躯紧了一紧,有人在耳边唤道:“叶儿,我是阿宁。”
睁开眼,正落于唐逸宁坚实的怀抱。
他正默默凝视着我,夜间毫不设防的干净瞳仁清亮而明澈,通透地映到心底。
我以为他一定会问我什么,但他终究什么也没问,只是将我更紧地拥在他的怀中。
“那一切,都已过去……”
似乎有人在耳边呢语,又似乎没有。
只是所有的记忆,已在脑中如此的明晰,丝丝如刻。
我已是叶儿,完整的叶儿。
风很安静地穿梭着,将月光下的丝幔挽成半透明的薄薄水幕,恬恬淡淡地飘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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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上午,我去了崔府,以闺中密友的身份祭拜杨轻蕊。
我提出想瞻仰轻蕊遗容时,接待我的崔夫人拒绝了。
“天很热,已经没法看了……其实送回来时就已经没法看了。我没法想象,我这么个玲珑标致的外甥女,居然变成了那个样子!”
我鼻尖酸楚得厉害,几乎忍不住便要痛哭出来,发出的声音已被胸间的气团压成扁扁的一线:“不看……也好。她一直是我漂亮的轻蕊妹妹。”
这一回,是崔夫人失声痛哭,压着的嗓音落叶般在耳边打着旋:“她死得冤!如果不是因为你,她舅舅不会这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也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低声道,“伤害别人的人,别想心安理得快快乐乐地活着。”
我在崔府与崔夫人相伴了半天,到午后方才从南街转了一圈,回到了唐府。
唐逸宁正在等我,带了几分疲倦说道:“叶儿,我知道你很有自己的主意。所以……我们一起去北郊的翡翠别院吧!阿成……在那里住着。”
我点点头,拈起妆盒里一枚如雪般晶莹洁白的白玉莲花。花蕊轻颤,居然也是明净的纯白,再不知是什么质料做的,随风轻摆时,像极了谁爽朗干净的笑颜。
我把它簪到了我的发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