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执事居然有点不敢看我一般,转过了头,喝了口雄黄酒,才道:“听说,你是在唐家入狱后,守在老夫人常去上香的万安寺前,苦求老夫人佛口佛心,救救唐家上下。当时老夫人正为入药的紫河车烦恼,一见你怀着孕,也就留了心,问了你生辰,正好又是上上之选的八字纯阴。传说天干地支全都命属阴格的女子阴气过重,不易受上神庇护,人苦命薄……因此这类女子的紫河车用来练制仙药养生最不伤天和;自然,如果是女子自愿诚心奉出,更会是得天独厚的好药材。所以,老夫人就把你带回了九千岁府上。”
八字纯阴,不易受上神庇护……
听来还真像那么回事,也不知后世的叶皎命格是不是也是八字纯阴?
尽遇到这么些神神道道的事!
但和我前晚隐约的梦境一样,洪执事也提到了我为唐家求救的事,和唐府以及萦烟所说的被释原因全然不同。
“后来呢?”我悄悄地在衣衫上蹭着掌心的汗水。
“后来?后来老夫人和你一说,你这丫头就答应了老夫人啦!”唐逸宁叹着气,为我倒上一杯雄黄酒,说道,“来,你也该喝点这些东西避避邪,就算是命薄,历了这么一次大劫也该够啦!可怜你身子弱,打胎时差点把命搭上……你一定不知道吧?当时你痛得昏了过去,外面已经来了大夫,打算你再醒不过来,直接剖开你肚子取紫河车……”
我呆呆地接过白瓷酒杯,手上摇摇晃晃,再也端持不稳,连脑中也如酒水一样乱晃着,似有什么东西在莫名的情绪中不断蠢蠢欲动,几要喷薄而出,却偏偏隔了一层坚韧的膜质,生生给压住,只能盲目地左突右奔,哭嚎呻吟,却不能被任何人听到看到……
好久,我才能沙哑着嗓子和洪执事确认:“老伯,你的意思,九千岁是听从了老夫人的安排,才在我答应奉出胎儿入药后,释放了唐家?”
“是啊!咱们九千岁是什么人啊?唐大公子也是一时糊涂,居然和征义公子争女人,可不是找死么?好在这天底下女人多得很,九千岁也瞧不上公子为个妓女和人斗气,见那名妓自己送上门来平了公子的气,就顺水推舟答应饶过唐家了。可事实还是看在叶儿姑娘你的面子上,女人么,呵……”
洪执事不屑地笑,我满脑隆隆地响。
萦烟不是唐家的恩人?叶儿才是?
“可是……”好久,我才能舌头打着结说话,“为什么……唐家认为是萦烟救了唐家,唐逸宁还为此娶了萦烟?”
“啊,那是姑娘你的意思啊!你和老夫人说,萦烟更适合唐大公子,希望刘府能做主,成全萦烟和唐大公子……”
我还是托不稳酒杯,但我抖着手,到底将那杯雄黄酒一饮而尽,浑不管那辣呛的味道沿着口腔和喉管一路燃烧,连胸口也腾起了熊熊的烈焰,渐要将我整个人焚得冒出火来。
“为什么?我为什么这样和老夫人说?”
“这个……”这问题显然让洪执事为难了,只能无限同情地望着我,“听说,老夫人并不愿意,还是姑娘跪着求的,说老夫人如果不答应,你就不能安心养胎……老夫人后来猜着你是因为献出了唐家的骨肉,对唐家心怀愧疚,所以觉得无颜面对唐大公子。因此老夫人一直觉得你太老实了,可怜见的,不许委屈你……”
我求着刘老夫人,让萦烟嫁入唐家,嫁给我自己的心上人……
我一定疯了,我一定脑袋秀逗了。
不对,那时的叶儿一定不是真正的叶儿。说不准,那时候她吃了迷魂药,不然就是也给什么女鬼附了体,才会说出那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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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洪执事的府第出来时,我没有立刻雇轿回去。艾蒲的气息混了酒意,醺醺地荡在空气中,夜风吹在脸上,反而更加躁热了。
我追寻了那么久的结果,推翻了我所有能想到的假设,连同萦烟后世报复我的所有理由——如果连她的少夫人名份,也是因叶儿而来,她又有什么资格,去指责叶儿夺夫?叶儿又有什么理由,去陷害她来抢夺唐家少主母的地位?
谁家烛影摇窗,黯黄的光芒投在大道的杨柳上,又被柳条细细筛下,很浅很浅的微光,疏疏淡淡地洒落,被夜风吹得明灭晃眼,反让前方的路面看得更不清晰。
我越走越慢,关于叶儿,关于萦烟,关于曾经经历过的后世以及即将面对的前世灾难,如抖落一地的乱麻,在自以为抽到一点头绪时,偏又发现原来头绪不过是被无意剪开的断线。
想续上,居然无从续起;想弥补,也不知从何弥补。
是否该发生的还会继续发生?
如同萦烟嫁入唐门,如同唐逸宁送我美人镯,如同阴差阳错差点诬陷了萦烟的有毒胭脂……
下面便是火难么?
我会在火难之中被烧成焦炭,然后又莫名其妙地活过来,带着不可解的怨毒悲愤,将受尽屈辱的萦烟活活打死?
无可置疑,我畏惧那样的未来。连从前的一切我都看不清,又该怎么避免阴差阳错中步步行向那个既定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