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忙去相见时,唐逸成迎了上来,挺直墨黑的双眉已经蹙作了一处:“叶儿,你和大哥怎么了?我瞧他的脸色,从不曾像今天这样难看过!今天是端午了,大节下的,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我苦闷道:“可不是么,尽拿些我记不得的事来指责我,我答不上来,便大发雷霆。”
我指点着卧房,毫不犹豫地将房中的狼藉全记到唐逸宁头上:“你瞧去,屋里给他乱摔乱砸成什么样子了!”
唐逸成略看一眼,眸子清澄近碧,转动时深浅流动不定:“是……大哥砸的?他素常很少这样大动肝火。”
我想起他昨晚的狂暴,心下也有点胆寒,急着向他打探:“阿成,你昨天应该也和他一起的吧?他是不是……是不是遇到了刘瑾府上的人?”
唐逸宁曾提过,是刘瑾府上的执事说出了此事。
可用胎儿入药这等事,到底是违背天道人和的,所以即便权势大如刘府,也不会公开张扬。
刘府的执事无故和唐逸宁提这事做什么?
唐逸成沉吟道:“昨天么……从衙门出来时,的确遇到了九千岁府上一位洪执事。我们原也不认识他,他却跑来打招呼,问叶儿姑娘安好,还请你有空去坐坐呢。大哥纳闷,问他怎么认得你,他说你堕胎前后在刘府住了好几个月呢。大哥再要细问时,这洪执事似乎自觉失了口,再也不肯多说,匆匆就走了。”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研判的目光少有的专注,甚至……带了某种呼之欲出的猜疑和不安:“叶儿,你当真……在刘府住过,还……还堕过胎?”
我没来由地心慌,只能硬着头皮,依然拿记不得来推诿:“是,我似乎……嗯,是在刘府住了阵子。刘府的人对我很好,让我休养了好多天,才将我送了出来。……我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只记得一个翡翠别院,正找得没头没脑时,遇到了轻蕊……”
“你打掉了唐家的孩子,你打掉了唐家的孩子……”
唐逸成面部僵硬,对这事的反应居然也很剧烈。
他呆呆地望了我一眼,忽地眼中一跳,溢出被刀锋割裂开的疼痛和惨烈,好久才黯淡下去,显出被碾压过的倦乏和无力,低低说道:“你还真够忍心的!”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早知古人对子嗣异常看重,不过唐家兄弟这样激动,还是让我有点诧异,又禁不住地委屈:“我想,叶儿……嗯,就算是我吧,当时这么做,一定是有原因的吧?阿成,你认为,我是那种会为了功名财富抛弃自己孩子的人么?”
“你当然……不是……”
唐逸成扭头望向窗外,一声无奈的叹息,“你和大哥都还年轻,以后一定还会有自己的孩子。”
惊蝉嘶鸣,榴花红得耀眼,灼入眼底,有逼仄的涩意。
我喃喃道:“是啊,一定会有。只是我真的想不通,当时为什么那么做……那个孩子如果出世,应该是他们这一辈的长子吧?”
“对……大哥听说后会心疼也是人之常情。”
唐逸成点着头,那双蒙上层层阴霾的眼眸,忽又盯紧了我,“叶儿,你当真把以前的事全忘了么?你细想想,说不准就让你想起来事情原委来,只要去和大哥解释清楚,不就没事了?”
“幼年和少年时候的事情想起了一部分,可成年后的事,实在想不起来了。”
我才是最无奈的那个人,“这个病没法治,只能看机会吧,急也急不来。或许……哪一天就突然全想起来了?”
“已经想起了一部分?或许,会突然全想起来?”唐逸成似听不太懂我的话,迷茫地重复了一遍。
天气已经颇是炎热,太过炙烈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入,蒸腾着他那柔和的声线,听来有几分飘浮缈远,一字一字给晒化了般涩滞难辨。
“没错,大夫也是这样说的。”
我没法详细解释给他听,他虽有着和唐逸宁相似的容貌性情,可他并没有给什么前世后世的魂魄附体,解释起来大约会很困难。
若是接受不了,被这般斯文俊秀的少年日日当成鬼怪看待,可就着实不是件舒心的事了。
“嗯,你既然解释不了,先随顺着他,等他脾气过了,自然和好如初。”
唐逸成这般为我打算着,负手走了几步,微笑道,“今天是来不及了,这大节下的,连我这个任闲差的,待会儿都得到衙门里去应个景,白天是回不来了。晚上宫中又有赐宴,估计我们不到亥时也回不来。叶儿你忍耐一两天,索性等明天他回来,再陪他好好说会儿话。料得那时他心底的窝火也该散去不少了,他素常又待你好,必定不会再和你闹别扭了。”
难为他为我考虑得那么周详,我心下感动,笑道:“你的性情倒比阿宁还好许多,轻蕊找了你,还真是她的福气。”
唐逸成又是脸一红,局促地立起身来,说道:“我去瞧瞧大嫂那里节下的礼准备得怎么样了。这白天长了,更要保重。你放宽心多多休息,只怕明日一觉醒来,便想起以前所有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