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逸宁骇异道:“叶儿,怎么了?”
我苦笑道:“阿宁,你难道不记得……在另一世,你也曾送过我一枚镯子?”
“记得,记得我送给过你一枚镯子,似乎……和这枚很像。后来是不是还发生过一些事?像做梦一样,委实记不清了……”
他沉吟着说道,“不过,这枚镯子雕琢出的时间才六七十年,一直都在唐府之中传家,绝对不是你戴过的那枚。这一枚镯子……叫美人镯,又叫情镯,很有灵性……”
他讲了玉镯的故事,美好哀伤得简直没法和我后世的噩梦联系在一起,甚至让我也在怀疑,是不是真的有两个相同的玉镯了。
相传,唐家祖居云南时,一位唐家公子无意间救了一个缅甸商人,那位商人知恩图报,回到故国后,派人捎来了一块玉石,说是块最上乘的翡翠。彼时唐公子正恋上一位富家千金,因家境平平,遂以此玉石作为聘礼,定下了这门亲事。
随即,和天底下所有读书人一样,唐公子负起书囊,赴京城参加科举。
这一去不打紧,整整就是五年时光,开始两三年还有家书来往,后来连音信都断了,和他相恋的小姑娘等成了老处女。
女家不乐意了,再三再四逼着退亲,唐家也怕耽误了人家,便同意了。结果那姑娘着实有志气,剪了头发抱着玉石跑尼姑庵里修行去了。
不久,京城有人带信回来,说是唐公子一病死在了异乡,那姑娘顶着家人压力苦等了五年,心都等得灰了,忽闻这等噩耗,便再受不住,吐出的血将那块玉石都洇得红了,不久便香魂杳杳,含恨而去。
谁知,竟又是一场天意弄人。
几天后,传说中死去的唐公子,蟾宫折桂摘着了前三甲的探花,衣锦还乡想娶回他的心上人,却只见着了心上人黑漆漆的桐木棺材。
原来死的竟是同乡的另一位唐公子。
天南海北相距千万里,割不断情丝千万缕,却割断了人心最后一点希望,最后更让一对有情人阴阳永隔。
唐公子是个多情人,竟不顾家人反对,执意与心上人举行冥婚,同生时一般地抬着八人花轿吹吹打打,认认真真将姑娘迎进门来,认她是自己唯一的结发妻子。
成亲前,唐公子令人将那块玉石解开,雕为玉镯,本想给妻子随葬,但玉镯既成,镯中竟有女子隐现,宛然其妻容色,遂将那玉镯贴身携带,寸步不离。
新婚之夜,人们想象里应该会极哀戚的洞房之中,有女子温柔而笑,又有两情相悦时的低低呢语。
后来,唐家暗中请来查探的高僧说,玉镯受了那女子的相思心血,蕴了那女子的精魄,可与生人交流。因二人已结冥婚,女子并无怨怼,因而不会对唐公子不利。
自此,这位唐公子终身不再娶妻,只找了两个不得宠的小妾,生下了几个儿女,算是完成了传宗接代的伟大任务。唐公子年过五旬去世时,将玉镯交给了其长子长媳,令作为传家之物,可保夫妇一世平安恩爱。
说完这段聊斋式的鬼故事后,唐逸宁微笑道:“这玉镯后来并无任何异常,但唐家几代,的确都是夫妇和乐,平平安安。它不可能是你前世所见的那枚有着冤煞之气的玉镯。”
“嗯……”我将玉镯紧紧捏在手中,感受着当年那女子生死相随的刻骨深情,却到底没勇气将它戴到腕上,只是干笑道,“应该只是一枚相似的玉镯吧?”
我从没和他解释过,他自以为是前世生活的模糊记忆,其实是发生在五百年后,而不是五百年前。我来明朝唯一的目的,是化解仇怨,而不是结下冤家。若让他知道五百年后的萦烟会变得如此可怕,只怕以后更对萦烟没有好感,反让双方芥蒂越来越深。
何况,拥有前世记忆这种事,在《搜神记》等书上还能找到根据,佛家也认可这种转世投胎的说法。可我该怎么解释,后世记忆也能跑到前世来?同一个生命体的不同精神存在?脑电波的转移?相对空间理论?还是三维时空的说法?
免了吧,想法太超前的人大多没好下场。比如伽利略,比如布鲁诺,如果不能飞上天拍个地球围着太阳转的照片给人看,还是别和思维方式完全不一样的人较劲。
唐逸宁见我不肯戴上,迟疑着问我:“你不喜欢这枚玉镯么?”
我抬起脸对他笑:“戴着玉镯做事不方便。何况,戴在手上里面的人影只能看到一大半,不如握在手里时能时时欣赏镯中美人的整体模样。”
“呃……”
唐逸宁虽是疑惑,到底没再追问,只是沉吟道:“我听说……今天萦烟来过了?你在帮她开脱,说不是她在害你?”
“不是开脱,是我相信,她当真只是送了我一盒好胭脂。”我举起手,给他看我腕间的一处嫣红:“这是我上午点的胭脂,你看,我的病情照常恢复,根本没有加重。看来真的只是花粉之类的东西引发了荨麻疹。”
唐逸宁盯着那处嫣红良久,瞳仁深沉,却有一抹挥之不去的隐痛。他喟然道:“叶儿,这器量才像你。你一向是个明白人,是非分明,绝不会乱吃飞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