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男子啧了一声,手指颇是轻浮地在我面庞滑过,嘻笑道:“这是事实啊!你六岁时,我家给了你们家五斗米和两匹棉布,你们家就把你庚贴送来,定下了我们的亲事。如今我们的父母虽然早已去世,但这婚约还是在的。我记得,那庚贴上还写着,你的生日是冬月初八呢,错不了吧?”
天知道叶儿的生日是哪天。
不过目前光是唐逸宁和萦烟那桩公案便够让我头疼的了,我还是赶快把这事赖掉比较好:“你撒谎,我不相信。”
那年轻男子饶有趣味地望向我:“你根本记不得以前的事,又怎能说我撒谎?我叫艾德,你再细想想,小时候是不是曾和我一起玩过,追在我后面叫我艾德哥哥?”
有吗?有吗?
我迷茫地想着,却只记起幼时父母带我在游乐园里玩耍的情形,关于叶儿的那部分,永远只是空空如也,仿若她的那部分记忆,从来不曾在这具躯体中存在过一般,让我已经开始怀疑,这一世的我,到底是不是叶儿!
艾德见我沉思,薄薄的唇几乎要凑到我的面颊,戏谑般地轻笑:“你想起来了吧?我就是你的未婚夫婿啊。”
我忙不迭地将脸别过,高声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我现在总是杨四小姐的好友,又是唐府的人,既然你自称有婚约,为何不与唐府理论,将我名媒正娶娶回家去?唐家也算是礼义之家,你拿父母之命,媒妁之约来,还怕他们不答应么?”
艾德似很意外我所说的话,浮夸的笑容敛去,琢磨地望着我,许久才道:“我也是个大好男儿,要娶自己从小定下的妻子,还要看唐家的鼻子眼睛么?你看,我不找他们,不是一样将你带回我身边?”
我心中一动,试探问道:“哦?这里已经不在唐府了?”
艾德笑道:“你夫婿自幼习武,有一身飞檐走壁的好本领,自然早把你带出府了。
我咧一咧嘴,笑得比他更欢:“艾德兄,纵然你飞檐走壁,大白天想将一个大活人带出重重大门,大约也不容易吧?”
“嗯……入夜后我才带你出府的。”
“入夜后?”
我笑道,“我给你抓时还是晨间,想来我有半个时辰不回屋,府中就该起疑心了吧?到傍晚时,只怕府中早就找得快把地皮翻起了吧?请问,这么长的时间,你把我藏在那里了?你能飞檐走壁,难道还能飞天遁地?”
艾德蹲在地上,微眯了眼:“你不信我的话?”
我扫了一眼那破碎的酒坛,哂笑:“怎么信?这些碎酒坛上还刻了‘唐’字呢!”
斜睨着他那惊讶气沮的模样,我淡淡道:“由此及彼,我基本可以推断出阁下绝对是个撒谎老手,想来那婚约的鬼话,也是编来骗人的吧?”
艾德久久地瞪着我,我也毫不犹疑地瞪回去,用比他更凶悍的眼神。
好一会儿,他拿了块帕子,摁了我的脑袋,生生地塞住我的嘴,才慨然叹道:“叶儿……果然够聪明,够细致,够胆大。却不知……失了记忆前是怎样的人?”
他说着,居然拍了拍玄色长袍上的灰土,转身向外走去。
很沉重的推动石块的声音,随即四周归于寂静,只有一盏灯火如豆,在我绝对够不着的地方幽幽闪着蓝光,照着方寸大的空间,反把别处映得更是灰暗了,连破碎的酒坛,都有着令人恐惧的棱角,在壁上投射着让人惊惶的幢幢黑影。
艾德最后留下的话语,似乎承认了那桩所谓的婚约只是他的谎言。可他绑架我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我等待着他的再次出现,辩解或衍生出新的谎言。可叫我越来越害怕的是,他居然没有再出现。
这冷冷的满是破陶片的黑暗酒窖中,只有我孤孤单单一个人,动不了,叫不出,没有食物,没有清水,半吊在石块上,半身耷拉在寒气砭人的地面上。
随着迷药药性的完全消失,饥饿和口渴形成的不适又占据了上风,渐渐胃部抽搐般疼痛着,明明渴得要命,额上居然还能滴下大滴的冷汗来。
不知坚持了多久,我忽然意识到,他们……可能根本就是要我死,活活地饿死、渴死、困死……
这个念头飘过时,我狠狠地在那块大石头上挣扎起来,努力地呼号着,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哪怕引来的是艾德,或者其他什么人,只要来的是活人,我就还有一丝期望。
可根本没有任何人听到我的动静。
我居然被绑架者扔在地窖里,不闻不问地由着我死去,然后在这里腐烂成一堆无人能辨识的白骨吗?
不知是吓的还是饿的,我终于晕了过去。
寒凉乍起,黑暗之中,有不知谁的喘息,呼呼地扑在光洁的胸前。
如山的沉重覆下时,与对方相触的每一处肌肤,都似被细细的尖刺扎过,惊痛得我透不过气,连呼救声也散不开去。
梦,一定又是梦。
我又在感受着萦烟的痛楚和屈辱。
果然,这样一想,我立刻看到了萦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