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少年心理师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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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飞天(1)

走在沙石板结的戈壁与泛着波纹的流沙之间,周觉茫然四顾,这里是什么地方?

孤寂的舍利塔高高矗立在远处,红柳花在荒凉的风中摇曳,广袤的天地只有他一个人喁喁独行。

铺天盖地的风夹着细沙,吹得脸颊生疼,用手遮住眼睛,却感觉轰鸣的风声骤然停止,眼前色彩闪晃,最初只是浅浅地荡漾,到后来却猛地涡旋卷涌,幻化成一幅青褐色的壁画。

飞天的仙女罗裙飘飘,娇美的面孔上挂着千年不朽的笑颜,雅丽的舞姿掀起了春风浩荡,万物复苏,禽鸟欢歌,繁花竞放,生命在瑰丽的色流中升腾释放……

情不自禁的,周觉伸出手去触摸那幅震撼人心的壁画,轻盈的罗裙飞落他的指缝,刹那间,天地之间只有光在流溢,再无一点声息。

周觉痴痴凝视着画上的飞天,却突然发现那张明媚鲜艳的笑靥渐渐失了颜色,变得苍白灰黯,最后竟如剥落的漆面,寸寸碎裂。飞舞的裙袖瞬间化为无数只张扬的利爪,从壁画中探出,向着周觉抓去……

“啊!”周觉猛地坐起身,从睡梦中惊醒。

那一瞬间,仿佛真的有东西从他身上迅速退离,如潮水般呼啸而去,湮没于黑暗之中。

“阿觉,你怎么了?”上铺的莫晓乙几乎在同时睁开了眼睛,快速无声地跳落地面,低声询问。

周觉急促地喘息着,身上不知何时已经冷汗淋淋,他摇摇头:“没事,你快上去睡吧,我只是做了一个噩梦。”

“噩梦?”莫晓乙担忧地问,“身体不舒服吗?”

周觉摇摇头,随便找了个理由:“可能是有些认床,真的没事。”

莫晓乙简直啼笑皆非:“我说周大警监,即便你想敷衍我,也请找个像样的理由好吗?认床,你也不怕丢人?”说完转身走向角落里的方桌,倒了一杯温开水端给周觉。

因为是熄灯时间,只有借着室外走廊的光线,才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些影像。莫晓乙却似完全不受影响,整个过程没有丝毫迟疑或阻碍,来回的动作准确而快速,对于室内的其他人也没有任何惊扰。

“谢谢。”周觉刚刚出了一身汗,正需要补充水分,毫不客气地接过水杯一饮而尽。

“那你继续睡吧,有事叫我。”将水杯放回原处,莫晓乙轻手轻脚地爬回上铺睡觉去了。

喝完水,周觉重新躺下,感觉舒服了许多。只是满身的汗水紧贴着囚服,有些黏腻。他也懒得起身去换洗,闭着眼睛,脑袋里乱七八糟的。

已经凌晨一点,周围却并不安静,此起彼伏的鼾声呓语遥遥传来,偶尔还会响起轻轻的咳嗽声、碰撞声、斥骂声,以及教官巡视的脚步声,夹杂着各种不明的气息,将空气搅动得浑浊不安,心情也跟着躁动烦乱起来。

周觉心里叹息,这几年真是太过养尊处优了,想当年自己在部队接受特训、执行任务的时候,即便荒郊野外沙地大漠也是想睡就睡,想醒就醒。可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监狱,就让他碾转难眠,真够没用的。

不管怎样,必须睡着,这里处处藏着凶险,明天还不知要面对什么。他必须好好休息,养精蓄锐,以迎接各种危难和挑战。

放空脑海,周觉有意识地控制自己的呼吸节奏,让气息在身体里缓慢游走,抚平躁乱。这种类似于自我催眠的方法是特种部队的必修课,那时他经常处于渗透、偷袭、深入敌后等特殊环境中,为了短时间内补充睡眠,就必须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快速进入深度睡眠,并且能够迅速清醒。

随着神经肌肉的逐渐放松,心跳也趋于平和,十分钟后,周觉再次进入睡眠状态。

朦朦胧胧中,那张碎裂的面孔再次出现在眼前,张扬的利爪锋锐如刀,无情地穿透了周觉的肌肤……

悚然惊醒,周觉的面庞竟显出几分苍白,他用力摇摇头,自己这是怎么了?看看周围,一切如常,并没有任何值得警兆的东西,是他的精神过于紧张了吗?

“阿觉,又做噩梦了吗?”莫晓乙再一次翻下床铺,坐到周觉的床头。

周觉愕然:“你怎么还没睡?”

“我已经睡了,只是你的呼吸节奏变化太快,把我惊醒了。”

周觉苦笑:“你这家伙是豚鼠变的吗?听力也太过灵敏了吧?”

“别忘了,我小时候常常一个人睡在山林野外,自然要时刻提防野兽的袭击,五感的敏锐度绝对不弱于你们这些经过特种训练的。况且你我之间的距离不足一米,我怎么可能毫无感觉?你到底梦到什么了,把你吓成这个样子?”

周觉苦笑:“大漠、戈壁、壁画,还有飞天……”

“飞天?”莫晓乙疑惑,“佛教婆娑世界中的飞天?那有什么可怕的?”

“飞天当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个飞天两次出现在我的梦里,突然化为厉鬼向我扑来,那种利刃浸透肌肤的冰寒感觉,现在想想还心有余悸。”

莫晓乙若有所思:“壁画飞天象征着宗教艺术,由荒凉无际的大漠转换到万物复苏色彩缤纷的壁画,莫非是在暗示人类文化由无到有的发展历程?可是飞天突然化为厉鬼又是什么意思呢?难道是传统的宗教伦理文化即将面对颠覆性的变化?”

周觉瞠目结舌:“晓乙,你的联想力未免太丰富了吧?况且,你什么时候学会解梦了?”

“梦境分析本来就是心理师的必学功课,弗洛伊德说过:梦是一种在现实中实现不了和受压抑的愿望的满足。在睡眠时,超我的检查松懈,潜意识中的欲望绕过抵抗,并以伪装的方式,乘机闯入意识而形成梦,可见梦是对清醒时被压抑到潜意识中的欲望的一种委婉表达。”

“其实,晨曦古代的解梦法与现代心理师的解梦有异曲同工之处,都有些类似符号解梦,就是给特定的梦境赋予特定的标示,如掉牙就是长辈有恙等等。只是弗洛伊德的解梦从符号的表面深入到潜意识的动机,同样是掉牙的梦境,他会去追溯个人潜意识中怎么去理解掉牙,从而去理解该梦境对当事人的意义。不过在当时的情况下,弗洛伊德对梦的研究有突破却没有深入,所以他很多的梦境解释也符号化了,例如他几乎把所有关于蛇的梦境都理解为性的意味。”

“当然,这种符号解梦也不能说是错误的。心理学家荣格也发现人类的精神世界确实存在着一种共有的潜意识,叫做集体潜意识,他甚至相信潜意识透过梦带给我们的智慧比实际意识的洞察力更优越。”

“有一点我们也不能不承认,在古时候,某些符号在大多数人的心目中确实有类似的意义,所以可以用一个符号来解释所有的梦。但现代社会,文化的差异非常大,每个人对同样事物的理解也不同,所以当梦里出现同样的事物时,其实对不同的人来说很可能代表了不同的含义。”

“另外,梦境不仅代表过去的欲望,也是潜意识里对未来的憧憬和判断,所以说梦可以预测未来,也绝非夸张。”

周觉听得非常认真:“那你觉得,我的梦代表的又是哪一种呢?”

莫晓乙用心想了想:“你,是不是在担忧什么?”

“我也不知道。像你说的,也许只是潜意识里的一种判断,很模糊,根本没有清晰的概念。”

对面床铺突然传来一声戏谑的叹息:“哎,我说你们两位,还真有闲情逸致,大半夜的不睡觉,却研究起周公解梦来。不就是梦到飞天吗?飞天者,天仙也,一定是你欲求不满,在这个周围都是臭男人的监狱里憋得难受,渴望美女而不可得,所以才会做这种梦,一点都不奇怪。”

周觉咬牙:“你当别人都和你一样龌龊下流吗?”

莫晓乙却大感兴趣:“那飞天突然化为恶鬼又怎么解释?”

谢子博嘿嘿一笑:“飞天本来就是娱乐之神,那种鸟都不拉屎的地方哪来的娱乐?梦境破碎自然就回到了现实。也难怪,小觉已经十八岁了,有点男人的想法很正常嘛。哎,周家有子初长成,看来这句诗也得改改了。人家都快熟透了,哪里是什么初长成呀?”

周觉恨不能一拳擂死他,幸好莫晓乙在旁压住他的肩膀:“好了阿觉,他故意逗你的。都一点多了,赶快睡吧。”心里却在想,难道真是我想复杂了,这只是一种变相的春梦?

大半夜的,周觉也不想惊扰别人,只能勉力克制,怒气冲冲地躺了回去,却越发睡不着了。

莫晓乙没有回到上铺,反而靠在床栏上,低声笑道:“怎么,睡不着吗?”

周觉嘟囔:“怎么可能睡得着?”

“那我给你哼一首催眠曲吧,仔细听哦。”

莫晓乙索性躺到周觉身侧,轻轻哼唱起来,声线压得很低,仿佛一抹抹飘逸的浮云,温柔地安抚着脑海里纷至沓来的思绪,缀着香软的花的味道,飞舞在静静的夜里……

人浮在世好比满天星,

或明或暗数不清;

流星耀眼光辉遍天空,

转瞬逝去无形。

蓓蕾定有一朝见花开,

明媚鲜艳待君采;

人生幻变不必记心中,

欢笑总会复来。

摇摇滴露的红莲花,

请你放心安睡;

梦里有遗失的碧蓝天,

可以忘却忧烦。

在莫晓乙轻柔而略带磁性的嗓音中,周觉慢慢放松了身心,闭上眼睛,静静的,静静的,仿佛一个人行走在安详宁谧的郊外,于微凉的雨后,听着树木花朵生长的拔节声,放眼望去,一片清幽翠碧……

渐渐的,他迷失在这蛊惑人心的美丽中……

凝视着熟睡中的周觉,莫晓乙坐起身,重新靠在床头,漆黑的眼睛在暗沉的夜里灼灼闪耀,仿佛含了阳光的烈度,让一切都无所遁形。

谢子博好奇地探出头:“晓乙,你做什么呢,怎么还不去睡觉?”

莫晓乙摇摇头:“阿觉不会无缘无故地惊醒,必然是身体感觉到了什么。我现在将他催眠,为了让他彻底陷入沉睡,封闭了他的五感,外界的危险再也察觉不到。所以,我必须守着他,保证他的安全。”

谢子博一怔:“你……不会准备守着他一整夜吧?”

“对我来讲,三天三夜不睡觉也没什么。子博,你也早点休息吧,不用管我。”

谢子博小声嘀咕:“那个臭小子也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交到你这种朋友。难怪周叔叔总说,只要有晓乙在,小觉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那一夜,莫晓乙整晚没睡。

也许因为有他守候在周觉身边,所以直到天色大亮,他回到自己的铺位,也没见什么异常状况发生。

周觉这一觉却睡得前所未有的香甜,早铃响起,才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懒洋洋地洗漱,然后趴到上铺,用力掐着刚想眯一会儿的莫晓乙的脸颊:“喂,懒包,起床了!”

谢子博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一巴掌拍向周觉的后脑勺:“你让他再睡一会儿。”

周觉这才发现莫晓乙眼底的阴影,连忙给他盖好被子:“晓乙,昨晚没睡好吗?你尽管睡,管教来了我来对付。”

莫晓乙微笑道:“给我五分钟。”说完便闭上了眼睛。

竟然一秒都不差,五分钟之后,莫晓乙立刻睁开眼睛,神采奕奕,疲惫尽去,怎么看也不像一晚上没睡的。

谢子博暗暗称奇,对莫晓乙更添了几分关注。

早餐时候,莫晓乙在林易的陪同下,再次跑去厨房开小灶。

为了避免引人注意,莫晓乙、周觉、谢子博和郑岩四人索性与林易一起,留在囚室吃饭,对外却声称被罚禁食。

早餐其实很简单,每人一碗热汤面外加一个鸡蛋灌饼。柔滑细长极有筋骨的面条配着绛红诱人的西红柿牛肉汤,再漂上几叶碧莹莹的香菜,让人光看就忍不住流口水。喝一口面汤,再咬一口金黄酥脆的鸡蛋灌饼,那种美妙的滋味简直让人无法形容。

林易吃得满面红光:“太好吃了,若是每天都能吃到这样的美食,那我做梦都会笑醒的。”

谢子博连嘴边的油油都顾不得擦:“如果知道监狱里还能吃到这个,那我早就进来了。”

林易很是不屑地送他一个白眼,吃货!

周觉诧异地问林管教:“怎么,你们管教的伙食也不好吗?”

“比你们强不了多少。”

莫晓乙解释:“也难怪伙食不好。第六监狱的囚犯加上管教武警足有一千多人,可是整个厨房还不到十个人,这种情况能吃饱就不错了,再好的厨艺也发挥不出来。”

“不仅如此,我们第六监狱的最大特点就是经费永远不足,自然是能省则省。”林易转向周觉,“你昨天问监狱长的,其实我们很早就想问了,上面每年调拨的款项到底都跑哪里去了?那个厨师长一次醉酒后,竟然说什么因为监狱长太能吃了!狗屁!他再能吃,还能把整个监狱的伙食费都吃光?”

谢子博咬了一大口鸡蛋灌饼,鼓着两腮嘟囔:“准是被人中饱私囊了。”

“哎,不管因为什么,反正伙食是一年不如一年。前天突然每人多给了一碗红烧肉,连我们都大吃一惊。”

周觉试探地问:“既然条件这么差,你为什么不申请调离?这种荒山僻野,难道还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吗?”

“这种破地方,鬼才留恋呢?”

“那为什么……”

林易的脸色突然变得非常难看:“既然来了,就再也别想走。算了,现在说什么都没用,有些事情你们不知道更好,否则再好的饭菜也吃不下去的。趁着这会儿空闲多吃点东西吧,今天是周一,劳作时间,一会儿有你们烦的。”

原来第六监狱与外面一样,也是周一至周五工作,周六周日休息,莫晓乙和周觉入狱的时候正赶上休息时间,所以享受了一天清闲。

莫晓乙好奇地问:“那我们的工作是什么?”

林易一口气喝光碗里的汤,表情有些怪异:“很快你们就知道了。”

工作地点就在囚室主楼的地下。

走下楼梯,到了一楼,转进一处侧门,便是地下车间的入口。

沿着斜坡一直向下,推开尽头处的金属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座面积可达2000平米的大型工作间。无论地面还是墙壁都非常整洁干净,银白色的长条桌面上没有一丝灰尘,各项工作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没有囚犯在闲聊谈笑,给人的感觉非常规范。

因为整座车间是一个封闭的钢结构,导热系数比较高,所以有些闷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