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远征失败后,孙立人率新三十八师为史迪威及英军殿后。英国佬自己过了江,怕日军追来,竟然没等中国军队过完就要炸桥。
孙立人见状非常气愤,当即找到英军指挥官,“在仁安羌,是我们新三十八师把你们从生死线上救出来的,如今怎么能弃我们的安危于不顾?”
英军哑口无言,只得答应无论情况多危险,都会等新三十八师全部过江再炸桥。
进入印度境内,英国驻印军又要求新三十八师解除武装,以难民身份驻扎当地,理所当然遭到孙立人的拒绝,他随即下令部队构筑工事,做好自卫准备——我们既然能从仁安羌把你们救出来,再揍你们一下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新三十八师是中国远征军中保存相对完整的一支部队,即使靠两条腿走到印度,也不像那些英缅军般失魂落魄,要打完全没有问题。
英国驻印军不是不晓事,又得知眼前的中国军队正是他们在仁安羌的救命恩人,态度才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新三十八师的遭遇,正是远征军艰难闯荡异域的一个缩影。
傲慢和偏见
折戟缅甸,让蒋介石对史迪威相当有看法,可是他一时却拿美国人没有办法。
史迪威跟美国陆军参谋长马歇尔关系不错,尤其“徒步旅行”后,他不仅避免了下课的命运,而且几乎像麦克阿瑟那样在自己国人面前初步树立了英雄形象,倘若让“英雄”滚蛋,就要冒触怒对方的风险,你还想不想获得援助了?
中国从“租界法案”中得到的援助微不足道,不及苏、英等国的一个零头,然而抗战打了一大半后,国内经济已经一落千丈,物资更是贫乏到了让人难以想象的程度,这种时候,哪怕仰着脖子接滴露水都是好的,更何况那露水毕竟还不是一滴。
史迪威对此也心知肚明,并且他就牢牢抓住这一点,依恃自己拥有援华物资分配权,毫不客气地向蒋介石发出各种通牒式的“建议”,一门心思要做中国军队的“太上皇”。
1942年7月,经过与印方谈判,中国驻印军得以成立并就地组织训练,但这支部队组建后内部一直风波不断,始作俑者即为史迪威本人。
杜聿明在危难之时率部越过野人山,差点把性命搭在山里面,但由于他在缅甸时“得罪”过史迪威,蒋介石只能第一个把他召回国。
接下来,又轮到了罗卓英。
罗卓英原本就没有实际指挥权,可当史迪威独自“赴印旅行”后,他却把所有失败责任都一股脑儿推给罗卓英,还将对方说成是“弃军逃亡”。
这些罗卓英都忍了,不料到了印度,史迪威不但不领情,还变本加厉,列举了罗卓英的“十大罪状”,非把人家赶走不行。
反正说一千道一万,驻印军这座山头上只能由他史迪威一人掌控,“太上皇”地位也必须实至名归。
史迪威认为中国人只能“劳力”,到前线去流血卖命,军官应该全由美国人来当,所谓“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因此他曾提出要全部撤换中国军官,不过他这个“雷人”建议,别说在蒋介石那里通不过,就是美国政府也觉得很过分,因为连美国陆军部都知道,中、美是盟国关系,中国军队并不是像缅军、印军那样可供任意驱使的殖民地军队。
一计不成,再施一计,史迪威向驻印军层层派驻联络官。这些联络官没有多少是美国国内的正经军官,基本都是刚刚从大学毕业的学生,仅仅是在学校里接受过预备役军官教育而已,不但没有一点实战经验,连军事知识都很有限。
问题是他们都学得跟史迪威一个德性,动辄以“监军”和恩主自居,浑不把中国人放在眼里,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
史迪威和“小史迪威”们的颐指气使,让同出美国名校的孙立人都看不下去,他曾和廖耀湘一起联合提出抗议,中国驻印军内部一开始就出现了严重的对立情绪。
洋人难侍候,但又必须有人侍候,否则驻印军难以成军,蒋介石的统帅部想到要重新物色一个人选。
最初,军政部长何应钦提名邱清泉担当此任,后者不仅找好了幕僚,还请人教了外交礼仪以及吃西餐的办法。
可是邱清泉的老长官徐庭瑶和杜聿明却找上门来,他们认为邱清泉不合适。
知道邱清泉的诨号是什么吗?“邱疯子”,如果只论打仗,那是没说的,可和洋人打交道不一样,遇上史迪威,这位非操起板凳腿干架不行。
何应钦听后连拍后脑勺,邱清泉确实不行,可谁行呢?
杜聿明已经是出了名的好脾气,罗卓英也不是刺头,连他们都待不下去,要找一个合适的真是太难了。
徐庭瑶和杜聿明提出了新的人选,此人不仅是百战之将,也同时具有忍辱负重,克己让人的品德,因此立即得到了何应钦的认可,蒋介石得知后也连连表示赞同。
比杜聿明脾气还要好,还要能够隐忍,他是谁?
学田横易,做大事难
1943年2月,郑洞国被从前线召回重庆。
郑洞国时任第八军军长,一般而言,最高统帅部如有什么指令,都会由战区长官部代转,但此次不同,是蒋介石单独召见,而且催促得非常急,让这位老实人的心里一路都在打鼓。
猜了很多哑谜,可当明白真相时,郑洞国仍然吃惊不小。
蒋介石的统帅部决定在中国驻印军下设新一军,囊括当时所有驻印部队,军长人选就是郑洞国,而这也意味着他即将完成连杜聿明都无法完成的任务——和史迪威打长期交道。
一个比上战场还要艰巨得多的使命!
不用细解释,郑洞国也知道此行有多难,但他没有退路,老第五军留下的那点骨血都在印度,中国远征军起死回生的希望也在那里,重任在肩,别无选择。
3月,郑洞国抵达新一军训练基地,到职没几天,他就尝到了美国人的“杀威棒”。
郑洞国赴任时,带来了老搭档舒适存,后者任新一军参谋长,他有一次和驻印军参谋长柏德诺讨论业务,中间发生了一些争论。
按说大家共事,有争论总是难免的,没想到的是当舒适存准备回营时,发现自己所乘汽车竟然被柏德诺给下令没收了,他最后只好走着回去。
按军阶,舒适存是中将,柏德诺不过才是个准将,而且舒适存参加过昆仑关大战,是打过硬仗,立过大功的人,这位优秀的幕僚长对部下说,如果有必要,大家一定要效法田横五百壮士,决不在洋鬼子面前受辱。
郑洞国听说此事后,也感到气愤难平,遂上告中国战区司令部。史迪威自知理屈,对柏德诺进行了调职处理。
不过在大多数时间里,郑洞国还是选择了求大同,存小异。
我们必须清楚地知道自己为什么站在这里,身处异国他乡,学田横易,做大事难。
新一军装备了美械,但史迪威只培训连排以下的士兵。军部的军官和幕僚对新式武器的使用、诸兵种联合作战的特点都不了解,郑洞国为此很着急,但提出的培训申请却被史迪威以各种借口和理由予以回绝。
郑洞国不是一个善于在酒席宴前应酬的人,然而为了办成这件事,他利用节日,专门宴请包括史迪威在内的美军军官,好话说了一箩筐,终于使史迪威松了口,同意把中国高层军官分批送入美军战术训练学校进行学习。
除了这些关键方面,郑洞国能让就让。
史迪威在第一军建立后,不仅架空第一军司令部,还故意制造种种难堪,为的就是想让郑洞国步罗卓英等人的后尘,受气干不下去。
作为驻印军的中方最高指挥官,新一军专门为郑洞国配备了新式轿车,以示尊重,但被史迪威以“浪费”为由收回,只分给一辆英国老式轿车,与此同时,史迪威自己却驾着美国最新式轿车来去招摇。
既然成立了军部,按理应该配备直属部队,可史迪威连卫士班都不让配,郑洞国跟一班幕僚坐在办公室里,门口空空荡荡,无人警卫,最后还是廖耀湘看不过去,从他的新二十二师里临时拨了一个特务连过来应差。
对这些,郑洞国笑笑就过去了,他在印度一年多,却从来没跟脾气暴躁的史迪威红过一次脸,中国将领的儒雅风度和容人海量,把苛刻而自大的老美都给噎得老老实实。
郑洞国(中坐者)尽可能不跟史迪威发生正面争执
另一方面,这位诚实憨厚的中国人也从来没有忘记自己的国籍和民族尊严。
史迪威为中国驻印军定做的军服,颜色和式样跟英国驻印军几乎没有差别,郑洞国不能为此跟史迪威闹掰,他就和军司令部的军官们一起,每人缝制一套本国陆军制服,用以节日时对外展示祖国衣冠。
当漂泊异乡,“祖国”这个字眼,一时显得那么亲切。
中国驻印军每天举行升降国旗仪式,官兵们不论在军营还是在路上,只要听到号声,立即自觉肃立,举手敬礼。
彼此之间有了矛盾,大家都自己进行处理,不让老外知道,以示内部的高度团结。
无论在多远的地方,无论是否改变了模样,不能遗忘的永远是梦中的故乡。只有想起你,游子才不会在忧闷枯涩中迷航,也才能把未来的天空照亮。
中国驻印军一心一意投入训练,“打回祖国去”成了官兵一致的呼声。
丛林历险
在中国驻印军中,有美式训练传统,且编制基本完整的孙立人新三十八师率先完成整训,并已于1943年3月早早投入了野人山战役。
史迪威不是一无是处,这位美国将军也有很多值得肯定的地方,其中之一就是反攻缅北的决心,而要反攻缅北,必须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即修筑一条可供运送重型装备和物资的公路。
这条公路要经过野人山,可那里已被日军所侵入,孙立人的任务是为工兵开路。
野人山埋葬过第五军,此处山高林密,仰不见日,其凶险可想而知。
那些曾击倒第五军的妖魔鬼怪一一袭来,其一是蚂蟥,这种恶心虫子在野人山到处都是,防不胜防,它咬人不痛,等到你发觉,血也被它吸饱了。更可怕的是虐蚊,一旦被叮上,疟疾发病率在百分之四十以上,这在原始森林中就等于被判了死刑。
与可怜的第五军相比,新三十八师绝对是被幸运之神摸过顶的,从前撤出缅甸时,他们用不着翻越野人山,如今要过野人山了,又有了稳定而充裕的后勤保障。
英美作战,讲究的就是“唯物”,中国驻印军的待遇和英美军还差着老大一截,但与国内相比,那不啻是一天一地。
罐头食品多得吃不完,虽然那东西没有蔬菜可口,但营养上去了,足可以让士兵变成一只只小老虎,身体棒,牙口好,疾病自然就退避三舍。
国内药品稀有,这里却应有尽有,包括治疗疟疾的奎宁,这也就把非战斗减员降到了最低——你就算是整天赤着膊喂蚊子,由着蚂蟥来咬,要想马上生病被抬回去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包括新三十八师在内,整支驻印军最缺的其实是丛林战的经验和能力。
此前,驻印军专门在印度进行过丛林战的训练,但一打之后就发现,演练与实战确实不能画等号,丛林战的艰苦程度也远超平原战。
新一轮丛林历险,最大的对手已不是毒虫猛兽,而是人——更加富有丛林作战经验的日军小股部队。
在野人山,日军的防御阵地都设在要道两侧的密林深处,阵地成圆圈形,里面交通壕四通八达,此外他们还在大树上用沙包筑成小碉堡,或者干脆将精于射击的狙击手绑在树上,带好粮食和弹药,居高临下,专门袭击我们的带队指挥官,几乎是百发百中。
可怕的日本丛林狙击手
由于大兵团无法展开,孙立人只能以连为单位为进行轮番攻击,而这样一个规模很小的野人山战役,竟然阵亡了三十多个连长,等于全师步兵连的连长都重新换过一遍还有余。
大森林里没有老师,只有大灰狼,你要想成为一个有经验的猎人,必须学会动脑。
恰好孙立人是一个爱动脑的将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