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竹林七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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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西晋开国 (2)

前些日子司马炎特意召见了前蜀帝刘禅、魏帝曹奂、吴帝孙皓(这三人都降了晋朝,未被杀戮,反而恩宠有加),在后宫晚宴上当着群臣之面戏耍了一番。结果自然是司马炎赌计高超,大小通吃,赢了个满堂红。刘禅三人好生佩服,连称“吾皇圣明”,齐刷刷跪倒在地,磕头不已。司马炎哈哈大笑。

如今王戎、何曾、贾充等人的这一番赌,比起司马炎来自然要稍逊一筹,但亦是非同小可。只见桌上的银票越堆越高,黄金白银到处都是,弄得人眼花缭乱,分不清谁是谁的了。

开始时众人还计较输赢,慢慢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了。皇帝下令凡庆典期间开放国库,银钱随便使,以我大晋朝之强大富庶,古今罕有,光赌钱能有多大出入?

可惜天下一统,无仗可打了。可惜!

众人玩了又玩,终于索然无趣了,一个个脑门上都冒出油晃晃的汗水来,双眼眯着,鼻涕不觉流出了鼻孔,滴在侍侯在旁的美人手背上。

王戎恶心之极,佯狂起来,抓起桌上的银票往这帮猪猡的头上漫天洒去,一阵嘻嘻哈哈的怪笑,飘然离去了。

后记

竹林七贤生活的魏晋时代(我干脆把它叫做“竹林时代”),是中国历史上的一个重要时代。其意义主要有二:一,魏晋文化是佛教文化传入中国,而又尚未来得及占据主流位置(亚主流)时的一大文化,也是最后一个较为纯粹而发达的汉文化体系,其发达程度仅亚于先秦。二,西晋帝国是继秦帝国与汉帝国之后的中国第三大帝国。当然,其不合理之处也丝毫不亚于秦与汉。

以上这两点是我个人的观点,未必正确。今年八月我在“闲情偶寄”茶舍与当时的茶舍主人、我的朋友孔庆平博士谈及这两个问题时,他就不以为然。

我开始写作本书时并没有准备直接反映魏晋文化(东晋文化另写);同样没有打算间接描写西晋帝国在中国历史上如何从非法的变为“合法”的过程。写成后发觉自己居然做到了这两点,这无疑令我感到高兴。

我在写作此书前细读了一些相关的资料,觉得获益匪浅。然而又都觉得很失望。因为我觉得即使高明如鲁迅者,也没能把“竹林七贤”读懂。特别是嵇康,鲁迅在他身上花的功夫不可谓不深,但依然不明了嵇康之死的真正原因。

南怀瑾就更不知所云了。他在《禅与道概论》一书中说嵇康等人“故作旷达而流于疏狂”,是“受衰乱世风刺激的牺牲者”,简直在侮辱先贤!为什么我要把这话说得如此之重?一,嵇康等人固然是牺牲者,但他们是牺牲在了暴政之下,而非受“衰乱世风刺激”所致。圣贤何谓?他们首先就是不受任何世风刺激,与世同化的人。二,以嵇康等人的修为,其旷达是出于内心的自由狂放,而绝非“故作旷达”。南怀瑾研究未深,非道者之言也。

魏晋时代的人——特别是“竹林七贤”(笼统地讲,下同)留给我们的,不只是美学的启示,更是现实的启示。严格地说,竹林七贤与汉朝的士大夫乃至后世唐宋元明清的士大夫都很不一样。

首先,他们是道家,懂得什么是自由。

其次,他们是平民。据史料记载,他们大都直接从事生产劳动,这在其他士大夫是完全不可想像的。

最后,他们是真正的男人,也就是说,是中国男人中最具男性风采的一群人。

这些都是本书的“写点”。当然,我最初萌生写书的念头时并没有考虑这么多,而只是觉得他们的故事十分传奇动人;写下去才知道所有在他们身上发生的故事,都可以在别人身上发生,但他们所体现的的人格,具有一种特定历史条件下不期而遇的纯美(像血那么纯);写到最后,我恍然明白,我要写的并非是他们七个的故事,而是他们的思想。

我笔写我思,我在想他们是怎样想的,又是怎样做的。

七贤中,我当然最喜欢嵇康,写得也最满意;其次是刘伶、向秀、阮咸、王戎与阮籍。我不喜欢山涛,但必须承认如山涛者有时确也是推动中国历史的重要人物,然而他们不可能在文化上有所建树。

因为是文学作品,我采取了一实九虚的手法。我完全舍弃了阮成的历史原型,把一个追逐时尚的贵族子弟写成了一个不羁的江湖游侠;王戎则主要写他的聪明与玩世,没有把他后期的吝啬者形象(历史上如此定位王戎真是太片面了)作为写点;山涛基本上尊重典籍史实;向秀则是提纯后的学者。历史上向秀在嵇康被杀后是做了官的,还在司马昭这个杀害好友的人面前说了很违心的恭维话,但在本书中我却将其处理成了“辞官”,以使之符合最有原则的学者形象。

阮籍我写得比较熟练:谁让我也是一个“诗人”呢?但诗人和诗人是不一样的,很多地方我想我还没把阮籍读懂。

刘伶这个人对我们来说,则不存在懂不懂的问题。他是天真的大孩子,外表丑陋而心灵纯美(像血那么纯)。他刚正不屈,其放浪形骸的背后是深深的无奈。我尊重他,在书中把他的死处理成了壮烈的一幕;让敌人的矛尖穿过他的酒壶刺进他的胸口,让血与酒一起浸满了他的身躯。

在嵇康之死中,则是另一种诗意:残酷而又多情,充满完美之缺憾。那是一种“意外”的死、我忘不了嵇康临刑前的叹息,也忘不了他叹息前的眼神:

“那眼神如寒星,如烈火,如寒星烈火中一道明亮的飞雪!”

确实是美男与伟男。

本来嵇康一死,本书也应该结束了。但在文学作品中,高潮未必意味着主题的结束。从这个角度讲,本书的真正主人公是山涛。

因为是在进行一个重大题材的“严肃文学创作”,开始写时我老是放不开手脚。后来换了一种思维,才又顺利地进行了下去。

本书中描写了一些“武”的场面,希望这能得到读者的理解。《三国》、《水浒》都写武姑且不说,就连《儒林外史》里也有个凤四哥,《红楼梦》里也有个柳湘莲。希望在本书中,我对“武”的认识不致太肤浅。

我写此书的最低要求是让读者觉得这是一部“好看的”、“精彩的”小说,最高要求当然希望有人能因此书而读懂作者,读懂竹林七贤,并尽可能地读懂中国。

它不只是一部“历史小说”,更是一部“当代作品”……

中国的历史小说可以说在思想上太成问题了,从《三国演义》到《曾国藩》,其最大弊端在于宣传帝王将相,完全一副奴隶相。我很看不起那些人。

我写嵇康他们,本身就是对中国历史与现实(包括文化现状)的一种批判与反叛。知我者将面临选择。

非常感谢作家出版社出版了此书,使我的劳动没有白费。我在此尤其要衷心感谢唐晓渡老师对我的帮助与指导。唐老师的文学修养、学术水平与编辑水平,令我敬佩。

还有以下的人,他们或为我工作,或提出问题,或批评,或关心鼓励,对我完成此书起了很大的推动作用,这在我心中是一份宝贵的真情。他们是我的女友丁美心,我的朋友石永文、鄢圣华、孔庆平、斯林、李金、赵文明、张建军、袁卫东、唐书安、王旭东、张广明、苏洪涛、张兴杰、姜永全等。

这些朋友有一半属于北大文化圈。我谨借本书出版之际,向有着悠久自由传统的北大致敬,向一切向往、恪守这一传统,并使之发扬光大的中国知识分子和文化人致敬。

希望前辈作家、学者与广大文坛学界的朋友们与读者朋友们,给我以最严格的指正。

跋 嵇康的爱情悲剧、嵇康之死与竹林七贤的道路

大概爱情如饮酒,“胜公荣者不可不与饮,不如公荣者亦不可不与饮,是公荣辈者又不可不与饮,故终日共饮而醉。”(《世说新语.任诞》)此之谓“滥饮”。“滥爱”如“滥饮”,不失为生命的狂欢,然终非“博爱”之境。

作为美男的嵇康,作为伟男的嵇康,他注定要有很多的爱,若非博爱,便是滥爱。他选择了滥爱,他在尊重所有女性的同时藐视所有女性,这与宝玉可不大一样。宝玉出走时,尚未成熟,而嵇康是因成熟而夭亡的。他的死纯属自戕,他若欲不死,孰能亡之!仅以对女性的态度而言,嵇康深知“凡为女人皆可爱”,更深知两性之间深深的鸿沟:生理的、历史的、社会现实的、思想的。这些鸿沟注定了人类爱情的悲剧,而在嵇康身上达到了最清醒的认识。

在无法“全爱”(或曰“爱全”)某一人时,博爱与滥爱并无区别。作为自然抗逆理性的政治、伦理诸法则的人类性欲与爱情,它时刻准备最大化。

嵇康的爱情悲剧还在于,在他的时代与他的身边没有产生与他相对称的‘‘伟女”。美女自然是有的,但美女加上伟女与“壮女”更让男性神往。嵇康不得不面对众芳,不得不留连春色。

作为伟男与美男的嵇康在爱情上一片空白。在遇到柔桑公主之前,他似乎已经禁欲;而有了五女之后,他的纵欲则带上了深深的厌倦色彩。

当他的末路已经明朗时,其意淫便达到了空前高潮,其肉体的狂欢与其灵魂的颤栗成正比,其痛苦与销魂相追随。在死之前,他最后一次犯罪,不是对敌人,而是对情人:他杀害了她们。虽说是为了想最后一次保护她们,实质上仍是恐惧与占有欲使然。他没有这个权利。嵇康最后犯的这场罪与他终身奉行的人道理念彻底背叛:他在最后一刻使用了可耻的暴力(软暴力),因此他为其他的暴力者(硬暴力)所戮是必然的。

但嵇康之死无疑极具男性之壮美,其阳刚之气浩然无匹。嵇康的这种死揭示了中国文人的阳刚之气,以至使后世一见“文人”一词便想起了“男人”。“文人”是男性的,阳性的,他宁可死,也不愿被阉割。

中国的人文精神在嵇康身上得到了极致的发挥,历史告诉我们此类英物绝非虚构,烈士与斗士的神圣之名永远不容玷污。

然而除了嵇康死去外,历史上其余的六贤全都入仕于晋,一个比一个官大,俨然名臣也。这真让人从何说起!六贤的妥协宣告了嵇康的“不识时”,从内部瓦解了中国的人文精神。果然,从那以后,两晋155年内再没有一个像嵇康这样直接对抗暴政的刚烈文士,再没有人像他那样死去,其使命却由诸如说“沙门不敬王者”的慧远,或卷起东南大潮的宗教主兼农民领袖孙恩来这样的人继承。这说明反叛的多元化从那时起在中国社会即已诞生。这无疑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