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努尔哈赤全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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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不怕大明十万兵,独怕一个熊蛮子

明朝萨尔浒之战三路丧师,辽东告警。吏部尚书赵焕率领廷臣诣文华门,具公疏跪请万历帝召见群臣,共议辽东战守长策。至暮,始遣中官以帝疾谕之退。赵焕等再疏趋万历帝御文华殿听政,疏言:“他日蓟门蹂躏,敌人叩阍(hūn),陛下能高枕深宫,称疾谢却之乎?”(《明史·赵焕传》第225卷)于是,明廷在群臣促议之下,终于起用原任御史熊廷弼为大理寺丞兼河南道御史,宣慰辽东。

熊廷弼,字飞百,江夏(今武昌)人,万历二十六年(1598)进士,后任御史。他身高七尺,雷厉风行,能左右射,有胆知兵,刚直不阿,严明有声。万历三十六年(1608)巡按辽东。他在巡行金州路上,有一个同城隍神作斗争的故事:

岁大旱,廷弼行部金州,祷城隍神,约七日雨,不雨毁其庙。及至广宁,逾三日,大书白牌,封剑,使使往斩之。未至,风雷大作,雨如注,辽人以为神。(《明史·熊廷弼传》第259卷)

这个传说活灵活现地反映出熊廷弼敢于斗争的无畏精神,时巡抚赵楫、总兵李成梁放弃宽奠八百里给建州,并将六万民户焚舍内徙,熊不畏权贵炙炎,疏劾二人罪状。他在“辽数年,杜馈遗,核军实,按劾将吏,不事姑息,风纪大振”(夏燮:《明通鉴》第76卷)。后党争案起,熊廷弼回籍听勘。

杨镐丧师,明廷于三月二十三日起用熊廷弼宣慰辽东。时廷弼家居,闻命后,每昼夜兼驰二百余里,赴京请敕书、关防,但两上奏疏,不即给发。六月二十二日,擢为兵部右待郎兼右佥都御史,经略辽东。至七月初七日,始陛辞赴辽。时开原已失,刚出山海关,铁岭又陷。熊廷弼于二十九日抵辽阳后,展现在面前的是一幅残破凋敝的画面——

官将:明自丧败以来,辽军总兵以下官将死者五六百员,降者百余员,“辽将、援将已是一扫净尽,今残兵零碎,皆无人统率”(《熊襄愍公集》第3卷);幸存者也是终日兀兀,畏敌如虎。

兵士:辽军中残兵,“身无片甲,手无寸械,随营糜饷,装死扮活,不肯出战”(《熊经略疏稿》第1卷);额兵,或死于征战,或图厚饷逃为新兵;募兵,多为无赖之徒,不习弓马,朝从甲营领出安家月粮,而暮投乙营点册有名;援兵,更为滥竽充数,弱军朽甲,不堪入目。这五六万辽兵,各营逃者日以千百计,且“望敌而逃,先敌而逃,人人要逃,营营要逃”(《熊襄愍公集》第3卷)。

辽民:辽东人民在一年之间,“或全城死,或全营死,或全寨死,或全家死。军散之日,辽、沈余民放声大哭,魂魄虽收,头颅犹寄。人有百死而无一生,日有千愁而无一乐,家家抱怨,在在思逃”(夏燮:《明通鉴》第76卷)。逃难的饥民,吃草根树皮度日,草根树皮吃尽,竟然父子相食。

军器:明自清、抚失陷以来,百年所藏贮的盔甲、弓刀、枪炮等军器,一空如洗。“坚甲、利刃、长枪、火器丧失俱尽,今军士所持,弓皆断背断弦,箭皆无翎无镞,刀皆缺钝,枪皆顽秃”(《熊襄愍公集》第3卷)。甚至在辽阳教军场受验的近三万兵士中,有的全无一物,借他人残盔朽甲应付;竟有两万多人戴毡帽、着夹衫,徒手应点。

粮饷:到户部领粮饷,连续三个月,俱不发给。熊廷弼说:“岂军到今日尚不饿,马到今日尚不瘐(yǔ)不死,而边事到今日尚不急耶!军兵无粮,如何不卖袄裤什物,如何不夺民间粮窖,如何不夺马料养自己性命,马匹如何不瘐不死!”(夏燮:《明通鉴》第76卷)

战马:辽东原有战马数万匹,兵败之后,一朝而空。所余马匹羸损不堪,除因短料缺草外,“率由军士故意断绝草料,设法致死,图充步军,以免出战。甚有无故用刀刺死者”(《熊襄愍公集》第3卷)。

总之,自努尔哈赤袭破抚顺到夺占铁岭,只有一年零三个月的时间,明朝辽东形势急转直下。经略熊廷弼在《东事问答》中概括辽东局势颓败时言:

始下清、抚,譬火始然;三路覆师,厥攸灼矣;开、铁去而游骑纵横,火燎于原;今且并窥辽、沈,遂成不可响迩之势。(《熊襄愍公集·东事答问》第8卷)

但是,辽东经略熊廷弼,卓然独立,力挽狂澜,针对上述时弊,采取整顿措施。

第一,躬自巡历,严肃军纪。熊廷弼初抵辽阳,派佥事韩原善往抚沈阳,惮不敢行;继命分守道阎鸣泰往,至虎皮驿恸哭而回。于是熊廷弼亲自巡历,自虎皮驿抵沈阳,又乘雪夜赴抚顺关,勘视屯扎形势。总兵贺世贤以近敌斥堠,恐有不虞,极力加以劝阻。他说:“似此冰雪满地,断不料经略轻身往。”(《熊襄愍公集》第8卷)并鼓吹进抚顺关。后金侦报经略巡边,努尔哈赤命斩木运石堵绝山口,以防明军袭击。经略熊廷弼令严法行,骈斩逃将刘遇节、王捷、王文鼎,献首各坛,举哀大哭,以祭死节兵民。顿时“居民哀感,官军恐栗”(《熊经略疏稿》第1卷)。他又诛贪将陈伦,劾罢总兵官李如桢,号令专一,军纪整肃。

第二,筹措粮饷,招集流亡。熊廷弼莅任后,上书朝廷,疏请调拨银两、粮秣;整饬军伍,裁汰冗兵粮饷;招集流亡,返乡耕农,足食裕粮。熊廷弼招集流移数十万人,使“去者归,散者聚,嬉嬉然室家相乐也;商贾逃难回籍者,今且捆载麇(qún)至,塞巷填衢,不减五都之市也”(《熊襄愍公集》第4卷)。并兴屯垦,植粮谷,助兵饷,安民心。

第三,修整器械,缮治城池。熊廷弼在疏言中称,除请内库拨发器械外,自筹打造定边大炮三千数百尊,百子炮数千尊,三眼枪等七千余杆,盔甲等四万五千余副,枪刀、锐叉二万四千余件,火箭四十二万余支,火罐等十余万个,双轮战车五千余辆等(《熊襄愍公集》第4卷)。他又浚濠缮城,修辽阳墙垣,“城高厚壮,屹然雄峙”(《熊襄愍公集》第8卷);城外挑濠三道,每道宽三丈,深二丈,濠外复筑大堤潴水,以加强守御。

第四,激励士气,任用辽官。熊廷弼为振奋士气,集官兵于教场,杀牛数百头,置酒数千坛,蒸饼数十万个,连飨军士四日,风声颇盛。又遍巡各营,操练队伍,赏功罚过,整肃军容。并任用辽官,采纳辽人之议。辽人刘国缙倡辽南四卫聚结抗金,受到熊廷弼的器重与俯纳。

第五,联朝结蒙,两翼策应。辽东左翼为朝鲜,先是抗倭援朝,战退倭兵,使朝鲜收其疆土,复其城郭。朝鲜虽出兵宽奠,助明杨镐之师而兵败,但仍忠于明朝。辽东右翼为蒙古,其漠南察哈尔部林丹汗,誓抗后金。熊廷弼联络朝鲜,笼络蒙古,以从左右两翼,挟制后金,缓图大举。

第六,疏陈方略,布兵固守。《辽筹》载《答经略熊司马书》有云:“惟清野坚壁,以老其师;设机置炮,以挫其锐;出奇埋伏,以乘其惰;厚集固守,勿轻与战。而奴来不得志则去,因以重困矣。此安危之机,在台省固自有妙算也。”熊廷弼在广集众议,巡视堡隘,刺探敌情,审度形势之后,上《敬陈战守大略疏》,请集兵十八万,马九万匹,在叆阳、清河、抚顺、柴河、三岔河、镇江诸要口,设置重兵,画地而守,分合奇正,以成全局。无警就地操练,小警自为堵御,大敌互相应援。更挑精悍者为游徼,乘间捉哨探,扑零骑,扰耕牧,轮番迭出,渐进渐逼,使其疲于奔命,徐议相机进征。

熊廷弼镇辽一年,勇于任事,躬亲徼(jiào)巡,号令严肃,雷厉风行。他整顿了濒于溃散状态的军队,稳定了陷于混乱状态的前线,守备大固,功绩卓著。史评其事功曰:“一时大臣,才气魂力,足以搘拄(zhīzhǔ)之者,唯熊司马一人耳。”(全祖望:《鲒埼亭集》,《书明辽东经略熊公传后》)

努尔哈赤在熊廷弼任辽东经略的一年零三个月期间,见辽东军容整肃,边防改观,便改变了全力向辽东进攻的部署。他把两支军事触角,一支伸向北关,吞并叶赫(见第五章),另一支伸向东部漠南蒙古诸部(见第七章)。据《满文老档》所载,这段时间有关蒙古的记录共二十二条,而有关明朝的记录仅四条。这反映出努尔哈赤对明朝采取了谨慎的态度。但他也进行了一些小规模的试探性行动。

如万历四十八年,即天命五年(1620)五月,八旗军两入明边,略花岭山城,俘获约四百人。六月,八旗军“共二万余分为二股,一股自抚顺关进境,总兵贺世贤御之;一股从东州地方直抵奉集堡,总兵柴国柱御之”(《明光宗实录》第4卷)。旋退掠王大人屯等十一屯寨,“挖取窖里粮食”(《满文老档·太祖》第15卷)而归。八月,努尔哈赤带领诸王大臣统兵围懿路、蒲河,兵临沈阳城下。熊廷弼乘马趋救,督将策应。八旗兵退屯灰山,后撤回界凡。努尔哈赤因师行不利,令将十余名官将捆绑,额亦都自缚请罪。九月,八旗兵又进入懿路、蒲河地方,抢掠粮食,被贺世贤率兵斩杀八十九人。

但是,正当明朝辽东形势初步好转,后金挥戈南进屡受挫折的时候,明统治集团内部发生重大政治变化。万历四十八年即天命五年(1620)七月二十一日,明神宗万历帝朱翊钧死去。其长子朱常洛于八月初一日继皇帝位,是为光宗泰昌帝。但九月初一日又吞红丸死于乾清宫,“一月之内,梓宫两哭”(《明熹宗实录》第1卷)。朱常洛长子朱由校袭受皇位,是为熹宗天启帝。时“三案构争,党祸益炽”(《明史·光宗本纪》第21卷),天启朝统治集团内部的“党争”愈演愈烈。大臣之间,结党营私,排斥异已,互相讦告。熊廷弼虽在边防劳绩可纪,但他性刚直,拒援引,不徇私受贿,也不曲意逢迎,得罪了一些人,成为党争中的被攻讦者。

光宗暴死,熹宗初立,党争激烈,而封疆议起。刘国缙和姚宗文先挟私鼓煽同类倾陷熊廷弼,他上疏自辨;御史冯三才、顾慥(zào)、张修德又疏劾熊廷弼,他再疏自明:“辽已转危而致安,臣且之生而致死。”(《明熹宗实录》第2卷)给事中魏应嘉等复连章攻劾,朝廷派袁应泰代熊廷弼为辽东经略。熊廷弼在统治集团政治斗争中被挤下台。他含愤抗辨道:

今朝堂议论,全不知兵。冬春之际,敌以冰雪稍缓,哄然言师老财匮,马上促战;及军败,始愀(qiǎo,脸色改变)然不敢复言。比臣收拾甫定,而愀然者又复哄然责战矣。自有辽难以来,用武将,用文吏,何非台省所建白,何尝有一效!疆埸事,当听疆埸吏自为之,何用拾帖括语,徒乱人意,一不从,辄怫然怒哉!(《明史·熊廷弼传》第259卷)

熊廷弼先后五疏,极辨边吏得不到君主的信任,针砭了当时弊政的要害。明廷罢免辽东经略熊廷弼,正是自坏长城。

袁应泰代熊廷弼为经略,薛国用为巡抚。袁应泰受职后,杀白马祭神,愿与辽事相始终。但他“历官精敏强毅,用兵非所长,规画颇疏”(《明史·袁应泰传》第259卷)。熊廷弼在辽,部伍整肃,法令严,守御为主;袁应泰则宽纵将士,妄自诩,谋取抚顺。袁应泰改变熊廷弼原来部署,撤换许多官将,造成前线混乱;又收纳过多蒙古和女真降人,混入大量谍工,阴为后金内应。

后金在明统治集团内部发生政治变化的时候,既有胜利,也有困难。后金灭叶赫,抚蒙古,女真实现统一,势力空前强大,军队约有十万人(《熊襄愍公集》第3卷)。同时,辽东大旱,赤地千里,年荒米贵,石米四两(《明光宗实录》第7卷)。后金人口增多,粮食奇缺,数以千计的女真人南丐东乞。后金汗为摆脱经济困境,度过灾荒,需要向辽河流域兴兵。但熊廷弼任经略使努尔哈赤原拟进军辽、沈的计划推迟一年多。经过耐心地等待,向明进兵时机终于到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善于等待时机,巧于捕捉时机,是努尔哈赤聪明机智的火花。努尔哈赤紧紧地抓住明朝皇位更替,党争益烈,经略易人,军心涣散,辽东大饥,边防紊乱的有利时机,向辽、沈大举进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