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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松风阁记

“作者简介”

刘基(1311~1375),字伯温,明代青田(今浙江省青田县)人。元朝末年进士,曾任江西高安县丞、浙江儒学副提举、浙东元帅府都事,后因触犯权贵被革职,便放浪于绍兴山水间。朱元璋起事后,他应征到应天(今南京市)协助其平定天下,为明朝开国元勋之一,官至御史中丞、弘文馆学士,封诚意伯。洪武四年(1371)辞官归乡,后因受左丞相胡惟庸诬陷,郁郁而死。他是元末明初著名的诗文作家,作品较多有《诚意伯文集》、《郁离子》等。

“原文”

雨、风、露、雷,皆出乎天。雨、露有形,物待以滋。雷无形而有声,惟风亦然。

风不能自为声,附于物而有声,非若雷之怒号,訇磕于虚无之中也。惟其附于物而为声,故其声一随于物:大小清浊,可喜可愕,悉随其物之形而生焉。土石屃贔①,虽附之不能为声;谷虚而大,其声雄以厉;水荡而柔,其声汹以豗。皆不得其中和,使人骇胆而惊心,故独于草木为宜。

而草木之中,叶之大者,其声窒;叶之槁者,其声悲;叶之弱者,其声懦而不扬。是故宜于风者莫如松。

盖松之为物,干挺而枝樛,叶细而条长,离奇而②,潇洒而扶疏,鬖髿而玲珑。故风之过之,不壅不激,疏通畅达,有自然之音;故听之可以解烦黩,涤昏秽,旷神怡情,恬淡寂寥,逍遥太空,与造化游。宜乎适意山林之士,乐之而不能违也。

金鸡之峰,有三松焉,不知其几百年矣。微风拂之,声如暗泉飒飒走石濑;稍大,则如奏雅乐;其大风至,则如扬波涛,又如振鼓,隐隐有节奏。

方舟上人为阁其下,而名之曰松风之阁。予尝过而止之,洋洋乎若将留而忘归焉。盖虽在山林,而去人不远。夏不苦暑,冬不酷寒,观于松可以适吾目,听于松可以适吾耳,偃蹇而优游,逍遥而相羊,无外物以汩其心,可以喜乐,可以永日,又何必濯颍水而以为高,登首阳而以为清也哉?

予,四方之寓人也,行止无所定,而于是阁不能忘情,故将与上人别而书此以为之记。时至正十五年七月九日也。

松风阁③在金鸡峰下,活水源上。予今春始至,留再宿,皆值雨,但闻波涛声彻昼夜,未尽阅其妙也。至是,往来止阁上凡十余日,因得备悉其变态。

盖阁后之峰,独高于群峰,而松又在峰顶。仰视,如幢葆临头上。当日正中时,有风拂其枝,如龙凤翔舞,离褷蜿蜒,轇轕徘徊;影落檐瓦间,金碧相组绣。观之者,目之为明。有声;如吹埙篪,如过雨,又如水激崖石,或如铁马驰骤,剑槊相磨戛;忽又作草虫鸣切切,乍大乍小,若远若近,莫可名状。听之者,耳为之聪。

予以问上人。上人曰:“不知也。我佛以清净六尘④为明心之本。凡耳目之人,皆虚妄耳。”予曰:“然则上人以是而名其阁,何也?”上人笑曰:“偶然耳。”

留阁上又三日,乃归。至正十五年七月二十三日记。

“注释”

①屃贔:又作“贔屃”,猛壮有力的样子。

②:聚集的样子。

③松风阁:在今浙江省绍兴市会稽山上。

④六尘:佛教语。佛家把声、香、味、触、法称为“六尘”。

“赏析”

本文是一篇颇具特色的游记散文,分为上下两篇,分别记述了两次游览松风阁的情景和感受。文中描写、叙述、抒情、议论的笔致,全都集中在松和风以及二者相联所形成的声中。上篇首先从大处入笔引出议论,逐层推论出本文所描写的主体。接着从较为宽泛的角度来虚写。写松,描写出松的枝干、针叶以及松树的形状、姿态;再写风,写出由风的作用而发出自然美妙的松涛声。跟着就实写松风阁的松和风,突出地叙写自己在此观松、听松的内心感受。下篇作者完全用实笔叙写。作者从松、风的各种“变态”中,选择正午时分风拂松枝这一特定的条件,细致地描绘了松树的姿态、松影的美妙,生动地摹状了变化万端的各种松涛之声。

综观全文,作者写松、写风,无论是虚写还是实写,都是从目睹和耳闻两个角度,运用大量的比喻来状写摹拟,充分地调动了读者的想象和联想,使读者达到感同身受的意境。作者极力赞美了松和风给人带来的无穷美感,观松可以适目,目为之明;听松可以适耳,耳为之聪。然而作者却并未由此而产生超然忘世之感,相反,在上篇,他嘲笑了许由和伯夷、叔齐的清高,在下篇,他对“清净六尘”的佛家教义也不以为然。作者精妙的构思和高超的表现技巧将我们带入一个美妙奇特的艺术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