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说了半天的话,早就过了休息的时间,却一直不见中军击鼓集合,大家不禁有些奇怪,阿麦心中隐约猜到了些什么,却没说什么,只是让大家先就地休息,等待军中命令。
果不出阿麦所料,军中的确是出了大事。
十一月初,在商易之领兵北出的同时,围在泰兴的北漠名将周志忍也有了行动,他弃泰兴而围豫州,北漠骑兵以迅雷之势先行控制了豫州城四周的交通,豫州城的信使突围了多次,不知死了多少人才从北漠骑兵的包围圈中突围而出,赶来给商易之送信。
豫州城危在旦夕,如果豫州城失守,那么商易之手中的三万多军队将无处可去。原来北漠早就想着豫州了,现在他领兵在外,北漠人便乘虚而入。现在想来,陈起南下到底是真实的意图还是只是一个诱饵,他都有些不清楚了。
商易之脸色变了,死死地盯着地上的传信兵,都忘了让人带他下去休息。
从未有过的挫败感紧紧地包围了他,陈起破靖阳杀三十万边军的时候他只是感到愤怒,感到痛惜,却并没有过这样的挫败感。因为他总觉得那场败仗不是他打的,他总觉得他有和陈起一较高下的资本,他以为陈起不过是赌赢了一局他没有参加的赌局而已。
而现在,他千里伏击陈起,虽逼得陈起退回靖阳,可谁又能说这场战争是他赢了呢?周志忍围困豫州,截断了他所有南下的后路,不论是回青州还是去泰兴,豫州都是必经之路。
商易之无力地挥手,让侍卫领那个传信兵下去休息。两个侍卫过来扶那个传信兵的时候,才发现他伏在地上竟然已经断气了,胸前赫然留了一个半截的箭头,原来他在突围北漠包围圈时已经中箭,竟是只削断了箭身,强行骑行了一个日夜,这才赶到商易之的军营。这一路上气血早已耗尽,全靠着一个信念支撑着,刚才说完最后一句话便伏地死去了。
饶是见惯了生死的商易之也不禁有些动容,默默地看着侍卫把传信兵尸体抬了下去。
“将军?”徐静轻唤。
商易之回过神来,对着徐静苦笑一下,问:“先生可知道军报的内容了?”
徐静沉静地看着商易之,默默点头。
商易之仰面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不瞒先生,我自小便一帆风顺,从来没有遇到过什么大的挫折,其实一直是自己运气好,我却不知天高地厚地以为是我自己有本事,现在想来,真是极其可笑。周志忍能成功围困豫州,就说明粮草毫无问题,何勇那里又一直没有消息,可见也是凶多吉少了。”
徐静不理会商易之的话语,只是沉声问道:“将军灰心丧气了?”
商易之转头看徐静,突然笑了,自嘲道:“不然怎么办?如果我们在豫州城内还好,依靠城内的粮草装备守上一两年都不成问题,而现在我们出来了,豫州城内只剩下了石达春的几千老弱,恐怕能开弓的都没几个,你让他们怎么守?豫州一旦失陷,我们该何去何从?恐怕陈起早就算好了这一切,呵呵,陈起啊陈起,佩服佩服!如果不是他,我们在野狼沟就能全歼北漠军!因为他,北漠军竟能又退回到靖阳;因为他,周志忍趁豫州空虚围困豫州。”
徐静眼睛转动,精光闪烁,问:“将军怕陈起了?”
商易之嗤笑了下,没有回答。
徐静又冷声问道:“那么徐静请问将军,就算将军带兵留守在豫州城内,那又能怎样?”
商易之被他问得一愣,目光深沉地看着他。
徐静冷笑一声,又接着问道:“那么徐静就这样问,现在我国留在江北一共有多少兵马?”
商易之眉毛挑了挑,说道:“我们这里尚有三万,泰兴城内估计还有三万多守军,其他城镇的守军很少,可以忽略不计。”
“也就是说我国在江北满打满算也不过是六万多人?是不是?”徐静问。
商易之点头。
徐静轻蔑地笑了笑,又问道:“那北漠现在侵入我国的军队又有多少?”
商易之沉思了下,抬眼说道:“应该还有二十多万。”
徐静说道:“将军出身将门,应该比徐静更清楚我国现在的形势,可知道我国可还能派兵北渡宛江收复失地?”
商易之皱了皱眉,沉声说道:“怕是不能,我国江南大部军队正在西南的云西平叛,二十万大军身陷其中拔脚不出,根本没有兵力北顾。”
“那将军认为朝廷可会抽出兵力渡江北上?”徐静又尖锐地问道。
商易之冷笑一声,眼睛中闪过些许不屑,“云西和我国西南接壤,又无天险可倚,几天便可至都城。朝中必是会先舍弃江北,依靠宛江天险以拒北漠,集中江南之力平定西南。”
徐静笑了,笑道:“将军既然都能想明白这些,还回豫州去做什么呢?我江北只有六万将士,而北漠尚有二十万兵马,更何况北漠境内并无其他战事,北漠人可以专心地对付我们,后面可能还有十万、二十万,甚至更多的大军在等着。周志忍为何弃泰兴而围豫州?我想并不是陈起算到了豫州城内空虚,这恐怕只是北漠人的既定计划,佯攻泰兴引我江北军南顾之后,打开我靖阳边关,然后再一步步地推进,各个击破。我们回豫州做什么?要做北漠人的瓮中之物吗?”
徐静的一番话,如醍醐灌顶,霎时浇醒了商易之,他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将军,”徐静又说道,“静观将军不是池中之物,所以今天想对将军说些无礼的话。”
商易之急忙说道:“先生请讲。”
徐静捋了捋胡子,说道:“咱们既然从豫州城出来了,眼界就应该宽了一些才对,将军更不能把目光放在一城一池的得失之上,北漠人要的不是我们一个两个的城池,而是我们整个的江北,以图江南,而将军也同样。”
商易之目光闪烁,上下打量着徐静,突然躬身向徐静一揖到底,恭敬地说道:“易之多谢先生指教。”
徐静等商易之把腰弯了下去才慌手慌脚地去扶起他,“将军怎可行此大礼,徐静愧不敢当。”
商易之笑了笑,说道:“先生心中既有城府,我军将何去何从,还请先生教我。”
徐静的手下意识地去捋胡子,转过身看向远方。这是他习惯性的动作,紧张时会做,得意时也会做。
当天,军队并没有继续赶路,上面传下来命令说是多日来赶路辛苦,让各营原地宿营,今天就先不赶路了。营中众人得到消息自是高兴,欢喜地去搭营帐。阿麦心中疑惑,苦于步兵营中根本得不到消息,只好偷了个空,向队正请了假出来找唐绍义探听消息,可一听到唐绍义所说,阿麦也惊呆了。
“真的?”阿麦失声问道。
唐绍义点了点头,恻然说道:“那个传信兵已经葬了,身负多处重伤,一路上把热血都流尽了,这才支撑到将军面前。”
阿麦低着头沉默不语,消化着这个惊人的消息,豫州城被围,这里的三万人将何去何从?
唐绍义知道阿麦不是个多嘴的人,可还是忍不住嘱咐道:“此事太过重大,你回去千万不要走漏消息,这事一旦传了出去,恐怕炸营的事都可能发生。”
阿麦点头,她明白这个消息对于现在的青豫联军来说是多么的凶险。青州军可能还好些,豫州军中大部分将士的亲属可还留在豫州城内,如果得知豫州危在旦夕,恐怕事态连商易之也控制不住。
唐绍义也是皱眉,低声叹道:“陈起也真是个鬼才,像是把这一切都算清楚了。”
“陈起”这两个字落入耳中,阿麦身体僵了僵,她抬头看向远处的乌兰山脉,缓缓说道:“这恐怕只是赶巧了,不是陈起算的,如果依他的意思,他恐怕更想把我们围在豫州。”
“嗯?”唐绍义不解地看着阿麦,阿麦扯着嘴角难看地笑了笑,垂头用力踩了踩脚下的荒草,小声说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我们这次不在豫州不见得是坏事。只要将军把这个消息处理好了,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剩下的问题就是我们怎么度过这个冬天。”
是的,如果不入豫州,他们这些只有夹衣的将士怎么度过江北这寒冷的冬天,还有粮草,虽然有些缴获的粮草,可是又能支撑多久呢?
唐绍义眉头紧皱,还是有些不太明白阿麦的话。阿麦笑了笑,说道:“算了,不费这个心了,反正我也只是个小伍长。大哥,我先回去了,多谢你的裤子。”
唐绍义笑了笑,目送阿麦离去。过了片刻,他把目光转向阿麦刚才望去的地方,那里的山脉连绵起伏,正是乌兰山脉的中段,越过它,就是西胡一望无际的大草原。
商易之先把军中的主要将领召集在一起,后来就是各营的校尉军官。各营的校尉军官回来后又各自召集营中的队正,会议一层层开下来,北漠围攻豫州的消息终于传到了士兵的耳朵中。
阿麦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她所在的青州军还好,营里大部分的士兵都是来自青州地区的,豫州人很少,只有一些像张二蛋一样在豫州新收入伍的,由于新兵的伤亡率远远大于老兵,所以野狼沟一战,这些新兵死得也没剩几个了。人少了就掀不起风浪,营地里倒是还镇定些。可豫州军那边就不一样,军中十有八九都是豫州人氏,即便家不是在豫州城里,也是周边地区的,一听说北漠围攻豫州,一下子就骚动了起来。
青州军这边营地严格按照上级的命令以队为单位坐在原地等候命令,可远处的豫州军营却没这么安静了。阿麦坐在营地之中,听着远处豫州军营隐约传过来的动静,不禁有些担心。此次出征的四万人中,青州军只有一万五千人,豫州军却是占了二万五千人。在野狼沟列阵抵御北漠骑兵的时候,商易之为了避嫌把青州军列在了阵前,这样一来青州军人数虽比豫州军少,可伤亡却也一点不少。如此算来,现在的三万人中,豫州军竟是占了三分之二之多,万一哗变,就是商易之也束手无策。
阿麦作为伍长,是坐在队列最外面的。她本来如老僧入定般垂头坐着,心里暗暗理着这场战争的头绪,旁边的王七却突然用手指悄悄地捅了捅她。阿麦疑惑地看向他,见他冲着自己努了努嘴,然后眼神瞥向旁边的一个队。阿麦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正好和几道凶狠的目光撞在一起。那几个人也都是坐在队列的最外一排,应该也都是伍长,见到阿麦看他们,脸上的神色更凶狠了些,看那眼神竟似想把阿麦给活剥了一般。
阿麦皱眉,把目光收回来,重新进入老僧入定状态。旁边的王七见她无动于衷,又用胳膊碰了碰她。阿麦低喝道:“坐好!别找事!”声音虽不大,却透露出从没有过的威严,王七被她震得一愣,讪讪地收回了手。他觉得现在的阿麦和那个和他打架的阿麦已经全然不同了,虽然平时说话的语调没变,对人仍是很温和,可一旦冷下脸来的时候,却不再是那个一脸狠倔的少年了,而是有了一种让他不由自主地感到害怕的气势。
阿麦低头敛目,只看了一眼,她就已经知道那些人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她了,他们是被她杀死的那个队正的手下,也是第二队的几个伍长,几个还活着的伍长。
可是现在她没心思理会他们,也觉得没有必要理会他们,这个时候,他们绝对不敢明目张胆地过来找她的麻烦,最多是在上战场的时候背后捅个刀子而已。但她现在是什么都不怕的了。
快到傍晚时分,中军那边终于有了动静,下来的命令竟是让部队集合。阿麦知道作为低级军官只有服从命令的份儿,所以毫不犹豫地带队跟随部队往中军处行进。商易之驻扎处的营帐早已撤去,一座简易的台子已经被搭建了起来。四周已经聚集了上万的豫州军,虽然仍是列阵,可却有些嘈杂和难掩的恐慌。看到这个阵势,后面来的青州军也有些乱。领队前来的陆刚挥着鞭子叫骂了几句,这才把队伍整齐地列在高台的东侧。
后面的队伍陆陆续续地过来,把高台的正面围了个水泄不通。阿麦冷眼旁观着,见所有的步兵和弓弩部队等列队完毕之后,唐绍义才带着骑兵压在最后面过来,不动声色地把他们都围在了中央。
阿麦正在疑惑商易之这是想要做什么的时候,就看见前面人潮涌动,一直守护在高台四周的侍卫们让开了一条路,身穿重甲的商易之一步步坚定地走了上来,猩红色的大氅随着他的步伐翻飞着,带起了飒飒的风,更是彰显出商易之的气势非凡。
阿麦跟随在商易之身边多日,很少见他穿得这样郑重过。商易之是个追求衣食精致的人,这样重甲虽然有气势,却也着实沉重,他轻易是不肯穿的。今天穿来,竟威武到让人忽略了他那俊美的长相,只觉得面前的人如天神一般,整个队伍都安静了下来。
商易之响亮而沉着的声音在台上响起,开始阿麦只是静静听着,无非是一些鼓舞人心的话,可慢慢地她的神色凝重起来。她想不到的是,商易之不但没有平复豫州军骚动的人心,反而是点了把火,让原本就有些待不住的豫州军,现在更是等不及就要拔刀杀回豫州去。
这和阿麦的猜想一点也对不上号,她以为商易之会选择避开周志忍的大军以图再起,谁承想他竟是要鼓动大家去解豫州之难,去和周志忍硬碰硬。
这个场景,更像是一场誓师大会!
阿麦糊涂了,商易之到底是想做什么?或者说,徐静到底想要做什么?三万疲惫之师,对北漠守株待兔的十万大军,胜负几乎毫无悬念,难道商易之和徐静脑袋都被他们的坐骑踢了吗?
十一月十二日夜,商易之率青豫两州联军连夜拔营,赶往豫州城,这回是豫州军打头,所以阿麦他们就落在了后面。她腿上的伤并没有好利索,高强度的行军牵动她已经结痂的伤口,隐隐有些痛。不过体力倒是很充沛,比一般的男子还要好。这一点,就是阿麦自己也觉得奇怪,这些年来她颠沛流离,真可谓是吃不好睡不好,没想到身体却一年比一年健壮起来。
唐绍义骑着马几次从她身边路过,颇有些担心地看向她,阿麦只是轻轻摇头,示意自己没事。这样的行军途中是不会垒灶做饭的,到了吃饭的时候也只是让士兵们停下原地休息,吃自己携带的干粮,如果长时间遇不见水源,水也会极其短缺。
阿麦伍里有好几个士兵早已把自己的水袋喝空了,干粮又都很干硬,简直是在伸着脖子往下咽,可即便这样也得吃,不吃就没有力气走路,就会挨军官的鞭子。阿麦喝水很省,水袋里还留了大半袋水,见王七他们咽得费劲,便把手里的水袋丢给了他们。几个人接过水袋冲阿麦嘿嘿一笑,然后连忙一人一小口地往下送嘴里的干粮。谁心里都有数,都没有多喝,水袋转了一圈回到阿麦手中,里面还剩了少半袋的水。阿麦嘴里的干粮也咽不下去,本想喝口水,可一见壶口的干粮渣滓便下不去嘴了。她笑了笑,把水袋又重新扔给了王七他们,说道:“你们喝吧,我还不渴。”
王七他们看了看阿麦有些干裂的嘴唇,知道她根本就是在说谎,可却也没想到阿麦不喝是因为嫌脏,还以为是阿麦舍己为人,心中均是一热。
没了水,阿麦不敢大口地吃干粮,只好一点点地咬着,想多分泌些唾液让口中的食物湿润起来,可身体已经缺水,唾液也都少了,到了最后也只能伸着脖子强行往下咽。正费着劲,就听见队正在前面喊她,说是陆大人找她。阿麦忙把干粮装回到袋子里,起身向陆刚那里跑去。
到了陆刚那里,陆刚吃的也是干粮就凉水,见阿麦来了头也没抬,只是指了指远处的树林。阿麦不解地看着陆刚,他费力地把干粮用水送了下去,这才粗着嗓子说道:“唐校尉在那边等你,说是有事,你快去快回,过不一会儿大军就要走了。”
阿麦应了一声,往陆刚指的方向跑过去。陆刚这才抬头没好气地看一眼阿麦的背影,嘴里低声嘀咕:“爷爷的,屁事还要避人说,一看就不是对儿好鸟。老子怎么跟拉皮条的似的呢?这娘娘腔怎么就会杀那么多鞑子……”
旁边的亲兵没听清楚他说什么,还以为他有什么吩咐,连忙问了一句:“大人,您要什么?”
陆刚正没好气,瞪了他一眼,气呼呼地骂道:“要你娘的屁!这是干粮吗?老子这么硬的牙咬着都费劲!”
小亲兵很委屈,又不敢还嘴申辩,只是低着头腹诽,心道:“您这还是软和的呢,您要是尝尝我的,您也就是留下俩牙印!”
阿麦跑过树林,见唐绍义牵着马正等在那里,不知道他找自己有什么事,便气喘吁吁地问道:“大哥,你找我有什么事?”
唐绍义解下马上的水袋,递给阿麦说道:“喝点水吧,前面三十多里处才有水源,一会行军还得出汗,你受不了。”
阿麦接过水袋有些迟疑,问:“你呢?”
唐绍义笑了笑,说道:“我们骑兵还好,马上带的水袋也大,再说脚程也快,渴不着。”
阿麦闻言也不再客气,打开皮塞痛快地灌了一通,她实在是渴坏了。喝完了见唐绍义一直看着她,阿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水袋还给唐绍义,迟疑一下问道:“大哥,我们真的要去救豫州吗?”
唐绍义没有回答,把水袋重新在马侧挂好之后,回过身来静静地看了阿麦片刻,问道:“你想去救豫州吗?”
阿麦低头思量了片刻,直视着唐绍义的目光坦然答道:“于公于私,我都不想去豫州。”
唐绍义神色略变,眼中掩不住的失望之情,默默地移开了视线,却又听阿麦低声说道:“可是徐姑娘和小刘铭还在城守府里。”
徐秀儿和唐绍义一起逃到豫州之后,便被安排在城守府的内院照顾小刘铭。阿麦到豫州之后,随着唐绍义去见过一次,三人再次相聚均是欷歔不已。后来阿麦虽然随着商易之留在了城守府,可徐秀儿倒是不怎么见到。一是徐秀儿随着石达春的夫人在内院,内外有别,阿麦和唐绍义等不能随便进入;二是阿麦不大愿去见徐秀儿,徐秀儿每次见她都十分别扭,像是总爱偷瞄她,可每当她把视线迎过去的时候,徐秀儿却又心虚似的赶紧避开了。
阿麦苦笑一声,接着说道:“她叫我一声二哥,我们三个又是一起从汉堡城逃出来的,怎能置之不理?所以还是去的好,就算救不出她来,起码也算尽了力,一切听天由命吧!”
远处的军队已经休息完毕,军官开始吆喝士兵们从地上站起来列队前进。阿麦瞥了一眼队伍,说道:“大哥,我得先回去了。”
唐绍义却沉默不语,阿麦不明所以,见远处自己所在的队伍已经差不多列队完毕了,便有些着急,又叫了一声:“大哥?如果没什么吩咐,我就先走了啊。”
阿麦说完便要跑,唐绍义这才猛地醒悟过来,叫住阿麦,用力地抿了抿唇,这才说道:“阿麦,我还有别的任务,以后见面就不方便了,你照顾好自己。”
阿麦虽疑惑唐绍义所说的别的任务是什么,可也没有时间再细问,只得点了点头,瞄一眼远处的队伍,已经开始缓缓移动了。
唐绍义却像仍有话没说完,又嘱咐道:“要想服众,光是一味地亲善也不行,得恩威并重,否则兵油子们便会觉得你好欺负。”
阿麦心中疑惑更深,唐绍义向来行事利落,很少见他这么婆妈的时候。
唐绍义神色颇为复杂,看了看阿麦,还想再说,却见阿麦已经急得站不住脚了,终于笑着摇了摇头,挥手道:“行了,赶紧去吧!”
阿麦总算等到了他这句话,来不及说别的,急忙向队伍处跑去。回去已经是晚了些,陆刚在马上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倒没说话。阿麦趁机跑回了自己的队伍,王七还给她拿着兵器,见她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有些好事地问道:“伍长,啥事?”
阿麦从他手中拿过长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十一月十六日,商易之率领青豫联军到达豫州城北,遭到北漠骑兵阻拦。北漠骑兵一击即走,南夏军向城下突围,眼看即将冲破北漠大军防线时,豫州城内突然燃起大火示警,浓烟冲天。同时,城中放起数个纸鸢,上书大字:石投敌,城内有诈!
见此,南夏军阵脚大乱,没想到只二十三岁的主将商易之临危不乱,冷静地变换阵形,先锋变后卫,大军果断地向西而走。此时,北漠人的包围圈尚未合拢,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南夏军从豁口处逃走。
周志忍心有不甘,派骑兵追击,却遭到南夏骑兵阻拦,谁也没想到商易之会把骑兵埋伏到这个位置,北漠骑兵伤亡惨重,让商易之带着大军从容地退入了乌兰山脉。一入山地,骑兵的优势大大降低,再加上山势险要、地形复杂,无奈之下,周志忍只得暂时放弃,集中全力接管豫州城。
退入乌兰山脉的南夏军这才知道,早在北漠人围城的第七天,豫州守将石达春见势不可逆便叛国投敌,迎北漠大军入城。后来的北漠围城都是引商易之入瓮的假象,一旦商易之领军冲入城下,将会受到北漠大军的内外夹击,他便是天将下凡也将回天乏术了。幸好豫州城守府的书记官是个忠烈之士,对石达春投敌卖国的行径十分不齿,可惜手中没有兵权,无法阻拦。到后来见商易之领两州之军就要中计,这书记官急切之中突生妙计,放火烧了城守府的部分房间,又放了若干个纸鸢向商易之示警。
经此一战,开始打头阵后来又殿后的豫州军伤亡颇为严重,大约折损了七八千人,倒是阿麦所在的青州军几乎没有什么伤亡。退到安全地带后,且不说外面普通的豫州士兵,就连来商易之帐中议事的豫州方面的将领的情绪都极为低落。他们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长官竟然投敌叛国,打开城门放敌人入城,又配合敌人设计陷害自己的子弟。他们不顾生死地回救豫州,却不料豫州城倒把他们全都卖了,这让人情何以堪?
商易之的面容甚为平静,神情平淡地看着帐内的将领。青州军方面的将领颇为气愤,虽碍于商易之的压制没有说什么,可那神情分明就在骂豫州人不是东西!隶属豫州军的那几个将领脸色青白夹杂,既觉委屈又觉尴尬,是他们吵嚷着要回救豫州,谁承想差点全军覆没。
为首的豫州军副将咬了咬牙,一掀战袍跪在了地上。商易之连忙上前伸手相扶,急道:“张副将,这是为何?赶快请起。”
张副将跪在地上不肯起身,其他的几个豫州将领也跟着跪下了。商易之扶了这个扶那个,一时之间甚是为难,急忙向旁边的人喝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点把各位大人扶起来!”
跪着的几人却不肯起,那张副将说道:“将军,我等跟随石达春多年,死也想不到他竟然是这样一个投敌卖国的奸贼,如不是亲眼所见,打死我们也不会相信,是我们吵嚷着要去救豫州,差点害大家丢了性命。事到如今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请将军免了我们几个军职。我们要摸回豫州城,一定要当面问石达春个清楚,先杀了那老贼再以死谢罪。”
商易之沉默了片刻,问道:“张副将,你等是我南夏的军人,还是他石达春的军人?”
那几个人异口同声地回道:“自然是南夏的军人!”
商易之剑眉微扬,目光灼灼,道:“既然是我南夏的军人,那和石达春何干?他叛国并不代表豫州军叛国,与你们、与整个豫州军何干?我们千里奔袭,同生共死,先不说易之和众位的私谊,咱们只说大义,虽然两军将士分属青州、豫州两个军系,可我们首先都是南夏的儿郎,是南夏的军人。我们守的不是一城一池,护的也不是一城之民,我们守的是我南夏的江山社稷,护的是我南夏千千万万的子民!难道只因为一个石达春,就要分出青豫之别吗?谁不知道不管是站在这里的,还是战死在城外的将士们,都是我南夏的好儿郎,是我南夏的忠义之士!”
一番话说下来,帐中诸将均是热泪盈眶,张副将嘴唇抖着,俯身叩拜下去,话不成句,“有将军这些话,战死的那些兄弟们死也无憾了。”
商易之连忙扶起张副将,给了旁边人一个眼色,大家连忙把跪在地上的诸将扶了起来。商易之说道:“张副将,如若信任易之,那就请不要再有青豫之分,不管是青州军还是豫州军,都是南夏的将士,没有任何分别。”
张副将用力点头。一直站在一边不语的徐静突然笑道:“既然两军合为一军没有青豫之分了,那么也就不要再叫什么青州军、豫州军了。”
旁边的一名青州军将领出言问道:“不叫青州军、豫州军,那叫什么?”
徐静捋着山羊胡子看向商易之,笑道:“这就要听将军的了。”
“这……”商易之还是有些犹豫。
几个豫州军将领见状,齐齐抱拳说道:“我等以后唯将军马首是瞻,请将军为两军更名!”
商易之略微思量了片刻,干脆地说道:“好,既然大家看得起易之,那就叫江北军吧!从今以后再无青州军和豫州军,只有我江北军。”
众将齐声应诺。
商易之面容严肃,向大家抱拳行了一礼,正色道:“我南夏江北的失地收复就全靠诸君了!”
当夜,豫州城守府内,石达春的夫人端了碗米粥来到丈夫书房,见丈夫兀自坐在桌前发呆,把瓷碗放到桌上,柔声说道:“老爷,吃点吧,不管怎样也得吃点东西啊。”
石达春缓缓地摇了摇头,石夫人眼圈红了,强自压下了眼眶中的泪水,低声央求道:“老爷,您身体会顶不住的啊,您好歹吃点吧,就算是为了……您也得吃些啊,您……”
石达春缓过些神来,防备地瞥了一眼门外,随意地问道:“放火的那厮怎么样了?”
“邱大人……自杀了,档案房都被烧光了,火还蔓延到了库房,把存的冬衣都烧成灰了。”
“那厮该死!”石达春声音冷硬,脸上却是与之不衬的悲愤,身子隐隐抖着,说道,“那厮一把火把我豫州城的要紧文件都烧了个干净,死了倒是便宜他了。”
石夫人慌忙把手覆在丈夫抖动的肩头,凑在他耳边低声说道:“老爷,我都懂,都懂,您受委屈了、受苦了。”
石达春惨淡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他不苦,比起舍生取义的邱书记官来说,起码他还活着,虽然背了顶汉奸的帽子,虽然被城中的百姓骂作老贼,可他不苦,因为这一切都是为了南夏。他现在只是担心,不知道那批物资有没有安全地送到山中,不知道商易之能不能收服他豫州军中的那些将领。
藏军于山,这是他从没想过的。军入山头,那岂不是成了匪了吗?他们真的能带出一支铁军吗?他们真的能再收复豫州乃至整个江北吗?石达春不是没有怀疑,可是他没有别的选择。
盛元二年冬,成祖领军入乌兰山,自称江北军。初,朝中不解,训斥曰:引兵入山,占山为王,兵将不兵,为匪也。时人也多议论之。成祖笑之:浅薄短视之人,任之!
——节选自《夏书·成祖本纪》
云绕山位于乌兰山脉的中段,而乌兰山脉北起汉岭南接宛江,东西分界云胡草原、江中平原,跨越豫、宿、雍、益四州。山间狭窄平原密布,出产小麦及各种杂粮,四周更是接连着物产较为丰富的地区,西面云胡草原水草丰美,盛产战马、皮革等,东面江中平原则有江北粮仓之誉。以云绕山为中心,四周群山起伏、峭壁耸立,山中森林蔽天,只有三条坎坷崎岖小道通向山里,地势险要,居高临下,易守难攻,是兵家必争之地。
在北漠名将陈起上报朝廷的奏报里曾这样描述商易之的江北军:“江北匪军之蔓延坐大,实受地理环境之影响。豫西位于秦水上游,地势高耸。但山势虽高,而侵蚀已深,山间多有狭长之溪谷,中含局部平原,亦有良田美池。其地雨量充沛,森林繁茂,山深林密,守易攻难。一般匪薮,多系贫瘠闭塞之区,若江北之匪巢,在军事上为天险,在经济上亦差可自给。著名匪巢云绕、西泽,皆最宜于隐势藏形之地,匪每溃败,则退据匪巢,扼要坚守不出。”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豫州之战后,商易之带军入乌兰山脉,在西泽山下对军队进行了改编,青豫两军打散后彻底合为一军。商易之任军中主将,原豫州副将张泽为副将,徐静任军师。商易之领中军三个步兵营和两个弓弩营以及后勤营队向内驻扎在地势险要的云绕山,其余营队分驻在其他山头,而两千多骑兵则交由唐绍义率领,由秦山谷口进入云胡草原,发挥骑兵的机动性能,以战练军。用徐静的话来说:“西胡人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不用客气,该抢就抢,该杀就杀!咱们过年的东西还指着你们呢!”
阿麦所在的步兵第七营,不属于商易之的中军营队,所以没有跟着他上云绕山,而是留在了西泽山上。经过西泽山整编后,第七营的编制也有所变动,陆刚虽还是正职营官校尉,可那副职却被原豫州军系的校尉所得。这人也算半个熟人,正是那日在石达春的书房中对商易之怒目而视的黑面大汉,本姓白,可偏偏长得脸如锅底。他自己也甚为这件事恼怒,所以在军中没人敢称呼他的姓氏,熟识的军官就叫他一声“黑面”,下面的士兵则是直接省略了他的姓氏,只叫“大人”。
陆刚初次向大家介绍黑面的时候,咳了好几声才模模糊糊地说了声“白校尉”,下面哄的一声就笑开了。黑面当时就急了,噌的一下子站了起来,怒道:“笑什么笑?老子不就是黑吗!老子又不是娘们儿,长那么白做什么?是能当饭吃还是能上阵杀敌?”说着目光从下面转了一圈,然后就落到了作为伍长站在最前排的阿麦身上,他指着阿麦叫道,“哎!你这小白脸,上来和老子比画比画,看看你黑爷爷到底当不当得起这个校尉。”
阿麦一愣,觉得自己这个冤啊,没错,她是也跟着笑了笑,可大家都笑了啊,凭什么那黑手就指到自己身上了呢?见那黑面急眉火眼地指着自己,阿麦心神一凛,忙绷直身体朗声叫道:“小人不敢!”
黑面还是不依不饶,嚷道:“什么敢不敢的,爷爷的,你长得像个娘们儿,胆子也像娘们儿了?”
阿麦脸上青白变幻,也许是做贼心虚,她最恨的就是别人说她长得像娘们儿。现在听黑面在那里叫嚣,阿麦咬了咬牙,握着腰间的弯刀就要上前。陆刚眼快看到了,心道这小爷又要惹什么事啊,忙呵斥阿麦道:“站住!你还真敢上来!”他又连忙扯住撸着袖子就要往下走的黑面,干笑道,“黑面,黑面,和个愣小子置什么气,谁敢对你不敬,罚一下就是了,犯不着自己动手。”
旁边的一个军官也上来拉他,在他耳边低声劝道:“黑面,别闹了,你别看阿麦只是个小小伍长,人家可是名震军中的人物,就是那个在野狼沟砍了二十三个鞑子的玉面阎罗!”
陆刚闻言狠狠地剜了那人一眼,心道有你这么劝架的吗?你生怕死老黑这火烧得不旺是不是?果不其然,这话说出来就如用油救火!黑面先是一愣,随即兴奋起来,他一向是以勇扬名,最喜欢和人比画比画,早就听说野狼沟之役,青州军中出了个勇猛无敌的家伙,一直想会会呢,没想到今天在这碰上了,哪还有放过之理。
阿麦也是被身边的人拉住了,她本来就不想惹事,更何况对手是新来的副营官,于是便就坡下来了,回到队伍里不再言语。谁承想那黑面却不干了,甩开陆刚的拉扯,冲着阿麦挑衅道:“爷爷的,小白脸别没种,有胆就上来比画比画。”说着又转头冲陆刚说道,“陆大人,没事,我只是和这小子比画比画,大家都是军中的汉子,切磋拳脚也是常事,他这不是不敬,他要是不上来动动手才是不把我黑面看在眼里呢!”
陆刚心中甚是恼火,心道有你这一来就在全营人面前切磋拳脚的吗?可黑面这么一说,搞得他也没法说什么了,只是有些恼怒地站在那里。刚才那个劝黑面的队正又建议道:“大人,既然是切磋拳脚,那就让阿麦上来展示一下身手吧。”
阿麦冷眼看着那个军官,知道他就是二队的队正,原本是被她杀死的那个队正的手下。他明显是在煽风点火。
陆刚心里也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可场面上又不能说出来,只好咬了咬牙,豁出去让阿麦挨顿揍,狠心叫道:“阿麦,你过来。”
阿麦沉着地上前,在土台一侧立住,不卑不亢地看着陆刚等人。
一看要比武,底下士兵的精神立刻就上来了,低声议论着,有的说定是那位五大三粗的“白”大人赢,还有的说阿麦的名号不是大风吹来的,既然能砍二十三个鞑子,那必然有过人之处。阿麦伍里的王七、张二蛋等人不禁有些替阿麦担心——那人的胳膊都快赶上阿麦的腰粗了,但同时又希望阿麦赢,让他们也跟着长些面子。
陆刚干笑两声,伸出巴掌亲热地拍了拍黑面的肩膀,笑道:“既然黑面要切磋,那就比画两下子吧,不过都是军中弟兄,谁也别伤了。”
黑面大咧咧地摆了摆手,说道:“大人放心,老黑心里有数。”
谁想阿麦却双手抱拳,朗声说道:“启禀大人,阿麦不会比画拳脚。”
这话一出,场子里顿时静了静,黑面突然嘿嘿笑了起来,故意逗阿麦道:“玉面罗刹,你不会拳脚,那会什么?难不成会绣花?”
随即人群中便爆发出一阵大笑,阿麦却是一脸平静,等笑声小了,才冷冷地说道:“让大人失望了,阿麦绣花也不会。阿麦只会杀人,刀在阿麦手里不是用来比画的,是用来杀人的。”
众人闻言一愣,都被阿麦话中的杀气压得一窒。陆刚最先反应过来,脸一绷,放声骂道:“混账,敢和长官这么说话!他爷爷的,还不给我押下去,我看这就是他娘的闲的!行了,行了,都他娘的给我散了,该干吗干吗去!鞑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杀进来,将军交代了,要是他娘的让鞑子过了咱们西泽山,大伙一块提着脑袋去见将军!”
陆刚一挥手,他身边的亲兵便把阿麦反手扣了起来,阿麦既不求饶也不挣扎,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陆刚心中更气,心道将军怎么就把这位少爷放自己这儿了,也不说要回去,难道就让自己一直供着吗?
他原地转了两圈,最后没好气地骂道:“行了,行了,把人放了。阿麦你带上几个人去山外警戒,别让鞑子摸进来。”说完又瞪了那二队的队正一眼,狠声说道,“谁他娘的也别给老子背后搞鬼,让老子知道了非骟了他不可!”
阿麦的直属长官李队正见状,连忙向阿麦使了个眼色,让她归队。黑面被阿麦刚才的那句狠话跌了面子,本不想善罢甘休,可一见陆刚是真急了,他也不好真的就跟陆刚翻脸,虽明知道陆刚护着那小白脸,也只好暂时作罢,这口气却是记住了。
阿麦回到队中,面上虽仍是平静,可心脏却狂跳了起来,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不知什么时候,背后竟出了一身的冷汗。幸亏她赌对了,不然还不知道会是个什么下场。现在听陆刚让她带兵下山警戒,她便很痛快地带着伍里的几个人下山站岗去了。
商易之引兵西走之后,周志忍曾派骑兵追击过,却中了商易之的埋伏,折损了不少骑兵。后来觉得商易之手中不过两万多人,成不了什么大气候,所以便没太注意,在全面接管豫州城防之后只一门心思地准备回攻泰兴,只要泰兴一拿下,那整个江北就是囊中之物了。他们原本的计划也是先下豫州后再拿泰兴,按照原定计划是陈起领兵从靖阳南下豫州,周志忍同时北上,大军合拢后尽早攻下豫州。可计划赶不上变化,陈起在野狼沟被阿麦的突然出现搅得心神大乱,以致意外地败走靖阳,周志忍这里却不费吹灰之力就从石达春手中得到了豫州城,这世事变化也是当真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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