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平安(全二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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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墨国边关(1)

1

这群骑兵拖着我向西,那副将见我跟得上奔马的速度,更是咬牙切齿,竟一路打马飞驰,文德教我的轻功再怎么天下无双,都不是用来跟马长跑比耐力的,我渐渐跑得气短,又被马蹄扬起的尘土弄得透不过气来,窒息感越来越强烈,几乎要背过气去,眼角看到阿布勒居然舒舒服服地坐在马车里,那马车三面密闭,最前头却只有纵横铁条,但也让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的脸。

他正盯着我看,黝黑脸上一双棕色的眼睛,目不转睛的,像是在欣赏什么有趣的景致。

我一口气伴着火辣辣的怒意冲到脑门上,趁着那马车与我擦肩的一瞬,突然双足点地,猛地窜起,又在半空中腾身,将绑住我双手的绳索牢牢地绕住拉车的那匹马的脖子,然后一脚将那目瞪口呆的驾车人踢了下去。

马车虽快,与副将的单人独骑总有些距离,拉车的马儿在奔驰中被绕住马颈,再被绳索一绷,顿时失去控制,脖子被拉得低向地面,双蹄前屈,急嘶不已,差些要将马车都掀翻在地,事出突然,后边所有人都没有准备,此时纷纷急停,有几匹跟得近的刹不住脚步,混乱中撞在一起,还有人落在地上几乎被马踏死,一时间马嘶人吼,乱得跟火灾现场有得一拼。

那副将的马被绳索拖得往后一挫,他猝不及防,几乎也要滚落在地上,幸好他马上功夫不错,应变也快,一刀削断了长绳,这才稳住了胯下坐骑。

我坐在那马车上,好整以暇地用被绑在一起的双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再抬头果然看到那副将突然狂化,对我咆哮着冲了过来。

我比他冷静得多了,在他的刀挥到我鼻尖前开口,“我死了,地图就没了。”

他的刀在半空中停住,整个人都僵硬了。身后忽然一声轻笑,有男人的声音,低得只有我能听到。

是阿布勒,用汉语说话,说,“好姑娘。”

我突然有被蛇咬到的感觉,半边身子都麻了。

那副将还在我面前高高地举着刀,我却没了反应,真是现世报,这回轮到我浑身僵硬了。

鉴于我的行动所导致的灾难性后果以及我不可测的危险程度,那副将最终做了决定,将我手脚都用链条锁了,扔进队伍中唯一的一辆押运囚犯的马车里,让我与阿布勒享受了同等待遇。

我立刻就后悔自己之前的莽撞了,早知如此,我就算是在那匹马后头被拖个半死也得坚持下去,无论如何什么样的待遇,总比与这个男人一起待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要好。

相对于我的一脸痛不欲生,阿布勒倒是心情很好的样子,驾车人将铁门打开扔我进去的时候他甚至对他咧嘴笑了一下,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却让那粗壮的汉子吓得手指都哆嗦了,一个锁门的动作重复了好几遍才成功。

进了里面我才发现,这马车完全就是一个铁笼子,三面用木板钉了,留了一扇门方便进出,与其说是囚车,不如讲是个兽笼,还是专门用来关那种凶残的猛兽的。

荒野贫瘠,我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马车一定是他们原本就带在队伍中的,这样说来,他们对阿布勒此人的危险性,倒是了解得很透彻。

那副将被我气得狠了,眼不见为净,等我被关进马车之后就叫人用毛毡将铁门盖住,马车里顿时漆黑一片,我叫了两声也没人理睬。马车又开始急速前行,路面颠簸,我被颠得东倒西歪,又怕会碰到那个可怕的男人,后来就只顾着将自己死死固定在靠门的角落里,再也顾不上其他。

车里只有毛毡缝隙中透进来的几丝微弱光线,时明时灭,阿布勒靠后方坐着,双手双脚都被生铁链子牢牢锁住,不但如此,那几根链子还被固定在铁栏上,就这个造型,他居然还能对我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与目光,真让我背后直打寒战。

“你叫什么名字?”他突然开口。

我假装失聪,撇过头去不看他。

“没有名字?”他自问自答,“那我给你起一个吧。见过凌霄花吗?我们墨国才有的花儿,小小的,总是长在最高的悬崖上,很难找到,跟你很像,以后我就叫你凌霄好了。”

我恨嬷嬷把我教养得太好,都这种时候了,我竟然还是做不出往他身上吐唾沫这样足以解恨的动作。

我只好用言语表达自己的愤怒,但是嘴巴张了半天都没找到一句配得上他的恶毒词汇,最后只好恶狠狠地“呸”了一声。

他居然笑了,开心得不得了的样子,“或者叫你小辣椒,真够劲。”

我又失声了,挣扎着与身上浮起的鸡皮疙瘩作斗争,忽觉他向我倾身,棕色的眼睛在微弱光线中闪闪发光。

“小辣椒,我喜欢你,跟了我吧。”

我脑中“轰”的一声,在来得及思考之前,双手已经挥了出去,囚车窄小,他又被锁得严严实实,所以虽然他反应奇快地向后仰了仰身子,但仍是被我打了个正着。

我这一下用了全力,拳头击中人脸的声音让铁质的车厢都是一震,驾车人猛地掀开毛毡往里看,我在乍亮的光线中眯起眼,然后看到眼前那管直挺挺的男人的鼻子下面,两条鲜血,蜿蜒而沉重地,落了下来。

2

骑兵队所走的道路当然不可能与桑扎一样,东转西绕地只求躲过边境,队伍笔直取道,马不停蹄地奔驰了半日之后便出了荒原,再到夕阳西下之时,远方已经有了墨国边关的影子。

我想着当年季家军彻夜飞驰奇袭墨国的英勇,再对比自己这一路的狼狈,益发地抬不起头来。

晚上大部队就到达了墨国边关,此地面临千里荒野,所谓的边关不过是一些依山而建的兵营,占据着有利的地势,用来防备万一的攻击。

骑兵队到来之前已经用飞鹰传递了消息,对于阿布勒的到来,这个地方如临大敌,里外都安排了全副武装的兵士,再加上押解阿布勒的这支队伍,虽然我这一路上都把这男人当空气处理,但下车时看到这阵势也情不自禁地多看了他两眼。

千里追缉,兽笼押运,铁链加身,这男人究竟做了些什么?

阿布勒也被押下车,侧头间目光与我碰在一起,我立刻决然地转过头去留给他一个后脑勺,以示自己对他的鄙视。

对于这种即野蛮又卑鄙再兼下流轻薄的男人,没必要给他任何好脸色看。

我庆幸自己在囚车里挥出的那一拳,因为自从他被我打出鼻血之后就一直没再开过口,那驾车人大概是被我的举动吓傻了,也没敢向头领报告车里情况,所以我虽然在车里苦苦煎熬了一整日,但至少耳根清净了许多。

晚上那副带着我到一间无人室内,关上门,递给我一支也不知从哪里找出来的秃了毛的笔,又扯了数块羊皮,大力拍在我面前,用意明显。

阿布勒一下车就被严密看管了起来,这时也不知被送到了什么地方,我身边没了那个讨厌的男人,心情就舒畅许多,双手又得了自由,抓着笔在羊皮上涂涂抹抹了一番,见屋子里只有我与那副将,心里就有了想趁这时候挟持他的心思。

这些人害死了那么多人,我心里是真恨的,若有机会,让我再开杀戒也没什么。

我两只眼睛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正考虑如何下手,突然脑中一激灵,想起他们之前那头领的烈士行为,心里就打了退堂鼓。

这人虽然武功不及我,但人要不怕死起来,就算是神仙都得要顾忌一下子,更何况外头那么多持刀带箭的骑兵在,阿布勒那样狠的一个人都被拿下了,何况是我。

算了,还是不要硬拼,我总能找到机会逃走的,也不差这一时。

我想到这里,手上就更懒得画下去了,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他,又把双手放在肚子上,只说,“好饿,饿得想不起来了。”

那副将气得砸桌子,“没画完就没东西吃!”

我“啊”了一声,两眼泪汪汪,“可是我真是饿得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要是画错,以后你们走进去走不出来,不要怪我。”

他这时候倒是聪明起来了,眉毛皱在一起看我,声音硬邦邦的,“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要是你画给我地图地图是假的怎么办?”

我愣了一下,然后不得不为他出谋划策,“那这样,等我画完了,你派人跟着我到那峡谷去,看着地图一起走,如果走不出去,那就一刀把我杀了,行不行?”

他眼睛一亮,然后又后悔,闷着声音,“我们已经到了这里。”

我心里回答,你笨嘛!嘴上又不好说出来,只好说别的,“没事,现在回去也来得及。”

他不理我,脸上很是懊恼,我料到他一定是急着要带阿布勒回大都交差,哪有时间再拖着我来回跑,刚才那句话不过是说说而已,看他这样烦恼,反觉得好笑。

那副将懊恼了一会儿,突然转身出去了,之后又有人进来,将桌上东西一收,押着我就往外走,七转八弯进了地下牢房,推我进其中的一间,咔嗒一把大锁将我锁了。

我叫起来,“喂!我还饿着呢!”

送我下来的人不通汉语,也不跟我说话,不过过了一会儿真有人送了吃食下来,就放在铁栏外,放下就走,一副不愿在下面多待一秒钟的模样。

我知道他们为什么跑得那么快,这地下牢房里不止有我一个人,被铁链子绑得严严实实的阿布勒就关在我对面的铁栏里面,这个男人不用说话就散发出恐怖到极点的气息,让整个地牢都变得冰窖似的冷,空气都像是进不来了。

怪不得那些人看到他就落荒而逃。

我不理睬他,自顾自抓东西吃,不吃东西就没有体力,没有体力我怎么逃走?我还想着要去找莫离呢。

“小辣椒,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阿布勒突然开口,两眼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当他是透明的。

他倒也不恼,像是已经把被我打出鼻血的那档子事给忘了,又开口,“这儿闷得慌,陪我聊几句。”

我继续吃,头都不抬。

没有哪个女人会对被自己打出鼻血来的男人多看一眼的,更何况他还曾用言语轻薄与我,这要是放在几年前,这男人早就被御林军剁成肉酱了,我何必跟一团肉酱一般见识。

他见我不答,突然问我,“想不想离开这里?”

我抬起头看他,他见我终于对他的话有了反应,脸上露出笑来。

“我很快就能离开这里,你乖一点,我会带你一起走。”

我的目光在他身上那一大堆生铁链子上多停留了一会儿,默默地。

他抬了抬眉毛,“不信?”

我翻翻眼睛,不吃了,带着铁链子的双手摸索着浑身上下,想找一样尖锐的东西来开锁。

求人不如求己,一会儿我要是能先走一步了,绝不会带上这个变态狂魔的。

他懒洋洋地靠在囚室墙壁上,看着我的一举一动,眼里又露出那种饶有兴趣的神色来,还问,“你想干什么?”

我摸遍了全身,居然找不到一件尖锐之物,这些日子整天跟桑扎他们在一起,心里着急,再看到他的目光,顿时恼怒。

“你看什么!”

“看你啊。”他理所当然地。

我正想找块砖头砸他的脸,眼睛一动,突然被他身上的某样东西所吸引。

他脖子上带着条皮绳,下面吊着颗银做的兽牙做装饰,兽牙长而尖,倒是件称手的开锁工具。

他见我盯着他的脖子,就把头低下来也看了一眼,然后笑了,眯起眼睛望着我道,“你喜欢?”

我想要摇头,却又点头,“我想要那颗牙。”

他咧开嘴,慢慢地道,“你确定?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我又急又烦,“不就是一颗牙吗?用完了我就还给你,你一个大男人这么小气干什么?”

他这回哈哈笑起来,笑完道,“好,我给你,不要你还。”

3

阿布勒双手被铁链锁住,脱下那兽齿时很是费功夫,他抬手拉扯了一番,最后不耐,转头一口咬断了那条皮绳,扬手丢到我脚前,准头十足。

我想起昨晚他飞刀射人的手段,倒也不觉惊讶,只是那皮绳断口处还有牙印,看得我一阵恶心,都不想伸手去拿。

但最后还是逃走的欲望占了上风,我用两根手指拈起那根皮绳,快速将兽齿解了下来,甩手将绳子丢得老远,接着毫不迟疑地躲到墙角,将兽齿插入锁住我双脚的铁索锁头之中,凝神开锁。

墨国人模样粗壮,造出来的东西也粗头粗脑,到底不比中原工匠手艺精巧,铁链子的锁头沉得像个秤砣,锁眼也大,应该不是很难打开,我仔细听着兽牙尖端在那里面拨动的声音,全神贯注之下,眼睛都眯了起来。

“原来你用它来做这个。”阿布勒失笑的声音,听不出里面带着些什么情绪,我也不关心,这男人在想些什么,与我有什么关系。

“别忙了,一会儿就会有人来的。”

我手心有汗,兽牙光滑,又没有握手的地方,怎么使力都不对,努力许久都没有将锁打开,再听他在那边说这样的风凉话,顿时愤怒,转过头去开口,“闭嘴!别烦我。”

阿布勒大概是从未被这种语气喝斥过,立时双目一瞪,地牢里的温度又往下滑了几度,但我这些年是大风大浪里过来的,对他的目光完全不以为意,说完这句话之后立刻低下头去继续忙自己的,都懒得多看他一眼。

他在那边板脸许久,最后大概是自觉没趣,索性躺下来,懒洋洋地看着我的一举一动,过了一会儿忽然开口,却不是问我话,倒像是自言自语。

“原来汉家女子,也有像你这样的。”

我开锁开得满头大汗,正恼羞成怒的时候,听到这句话忍不住“哼”了一声。

“那你当汉家女子是什么?”

“软绵绵,没用的东西,哪像我国,就算是贵族女子,也是人人善骑射,马上功夫不输给男人。”他答我。

“会骑射有什么了不起?”我没打开锁,心情正差,立刻反口。

他倒不恼了,片刻后又道,“我不喜欢汉家女,我兄弟几年前想娶一个回来,还没到就被我手下杀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我却听得悚然,这人自己不喜欢汉家女子,就连兄弟的老婆都要杀,果然不辜负变态狂魔这个名头。

“其实是他们自作主张,后来我才知道的,不过杀了也就杀了,一个女人而已。”他说到这里,又看了我一眼,忽地咧开嘴,“怎么?你害怕了?”

我脊背上的寒毛都竖起来了,脸上却强作镇定,决不能让他看我的笑话。

“谁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