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平安(全二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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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世外桃源(4)

我不知道他们在屋外说了些什么,心里着急,动动手脚也不觉异样,遂自己下了床。身上穿着简单的白色衣服,这些日子我在谷中居住,贺南是不可能拿出合我身的替换衣服来的,幸好有莫离从谷外替我带回来,大小还很合适,也不知他是用什么办法找来的。

我记得自己睡过去前穿的绝不是身上的这一套,这时立在床边低头看了许久,想到很可能是莫离替我换上的,忽然就脸红了。

我在床边摸到外衣穿上,再推门出去找他们,并未放轻脚步或者用上轻身功夫,因为没必要。

莫离与贺南正立在溪边说话,天光正好,贺南保养得不错,这样远远地看过去,也不觉得年纪老大,莫离更是不用说了,挺拔修长的一条背影,树荫下都能耀花我的眼。

我走出门便看到他们,然后就不知道该不该再往那里靠近,莫离该是察觉到我,就在这时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

我在多年以后都记得这一眼,在那种从离地不知多远的缝隙中所投下的透明柔和的天光下,从他深黑色的眼睛里,投射出来的目光,温柔而坚韧,让我觉得,他在看的是某样他心爱而志在必得的东西。

即使那件东西,是不属于他的。

7

我虽然不觉自己的身体有何异样,但是在贺南的坚持下,我们在山谷中又待了几日。

莫离再没有提起谷外所发生的一切,我也鸵鸟地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日子就这样流水一样的过去。莫离每日早起,带我到屋后,看着我一遍遍地演练他教我的那几招。

他沉默的时候总是带着巨大的压迫感,迫着我,让我无法停止身体的动作,但是每次我回头,又总能看到他看着我的目光,那种坚韧又带着一点隐忍的温柔的目光,让我练到后来恍惚觉得,能够一直这样被他看着,就算辛苦一点,也是不错的。

等我把这几招练得大概有些像样的时候,那轮圆月已经又成了弯弯的一道眉。

这天晚上贺南准备了一桌子的好菜,还特地开了一瓮酒,不知是用什么稀奇古怪的材料酿的,开盖就是异香扑鼻。

晚饭之后我们三个都上了屋顶,在月下喝酒,山谷里景色如画,几只翠羽鸟儿大着胆子落在我们身边徘徊,叫声旖旎。莫离一贯沉默,贺南却一直喋喋不休,喝到后来有些醉了,一个人对着月亮叽哩咕噜不知在说些什么,两眼泪汪汪。

我原本想嘲笑他两句,张嘴却发现自己发出来的只有几声模糊不清的傻笑,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些什么。

莫离放下杯子,拉着我长身而起,开口声音清醒无比。

“你喝醉了,下去睡觉,明天还要赶路。”

他这样说的意思我明白,这么长的一段闲散时光之后,我终于得离开这里了。

也是,这个地方再美再好,终究都不是属于我的,终究都是要离开的。

我知道这一天总要来的,并不觉得意外,只有有些心酸,被他带下屋顶时很留恋地仰头看了一眼头顶上的一线夜空。

虽然很窄很小,但是我想我以后,很难再看到这么平静的天空了。

贺南扒在屋檐上,头冲下对我们说话,也不怕跌下来摔断脖子。

“天底下最笨的小子,别走,上来,我们再喝。”

我很钦佩地看了他一眼,假装自己没听到。

没想到贺南又冲着我喊,“小平安,想知道他笨在哪里吗?来,给我倒杯酒,我讲给你听。”

我听到“霍”的一声微响,是那种我熟悉的,鞭子破空而过的声音,然后噼里啪啦,贺南与他所在的那一小片屋檐,一起掉了下来。

“走吧。”莫离推门进屋,面无表情地。

我低头看了看摔得惨不忍睹的圣手先生,默默地转身,默默地跟着我家莫离大人,进屋了。

我在第二天早晨与莫离一起离开了这个地下山谷,贺南并没有来送我们,只搁了一个小金盒子在木屋外头,随随便便的样子。

我听贺南说过,镇魂虫脱离人体之后,遇水则化,遇木则死,非金银不能养护,这金盒子,想必就是用来装从我身体里被引出的那条白虫子的。

我看到金盒便想起皇兄送嫁那天在鸾车上给我看的那只盒子,恶心感又起,目光都不敢与它多做接触,莫离弯腰将它拾起,揭开一线盒盖看过一眼,随即合起,贴身收着,就放在紧靠心口的地方。

我犹自不放心,上下左右张望都看不到贺南,只好自己开口问莫离,“他不是说了要拿走一样东西的?你给他了?”

他看了我一眼,“也没有那么急。”

我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叫也没有那么急,难道贺南昨晚那一摔摔得突然清醒过来,迫于莫离大人的恐怖级别,决定还是保命要紧,交换条件不要了?

我跟着莫离离开山谷,从那通道一直往外走,期间回头多次都没有看到贺南追上来的影子,越走越觉得自己的猜测靠谱,到我们走回树洞下方的时候,我几乎都可以肯定了。

看来再欠揍的人都是爱惜性命的,贺南虽然是神医,也不能例外啊。

树洞里果然有机关,那张大网带着我们徐徐升起,一直升到树洞下方,莫离翻开盖板一步跨了出去,然后回头,向我伸出一只手来。

我低头望了一眼黑漆漆深不见底的树洞,“我们以后……”

“你记得地方就好。”

我点点头,心想也是,也不见得这辈子都不能再回来看一眼了。

莫离带我出了树洞,面前仍是开阔草原,蓝天白云扑面而来,我许久没见着这样大块的天空了,顿时心旷神怡。那株大树仍旧青绿茂密,树冠低垂,几乎要挨到地面上,昨夜不知是否下过雨,叶片上湿漉漉的,脚下及膝高的绿草也是,整个世界都带着清新潮湿的味道。

草原上忽然传来马蹄声,由远及近,我极目去看,只见一点白影如闪电一般,转眼到了我们近前,竟是那匹白马。

那白马奔到我们面前,长嘶一声停住四蹄,尾巴甩动间,一颗大头已经来煞不及地往莫离身上蹭过来,亲热至极的摸样。

我惊讶地叫了一声,“是你啊,小白。”

莫离的目光与白马的一同对我射过来,我正伸手想去摸它的头,看到他们的目光不觉一愣,还问,“不可以叫小白吗?那叫什么?大白?”

莫离闭了闭眼睛,白马的反应比较直接,冲我一扬脖子,热气扑面而来,吓得我往后纵出老远。

又有马蹄声,是那些牧场上的蒙人,一大群人马,离着老远就对我们招手,还有长长的唿哨声,跑得最快的是伊丽的那匹大黑马,格布坐在她身后,她跑到我们近前勒马停下,跳下来一把就要抓住莫离的手。

“莫大哥,我们来接你们了。”

我身体的反应比大脑思考来得更快,仿佛是出于本能,一个眨眼便到了莫离身前,伊丽这一下就抓在了我的手臂上,手劲还不小,抓得我倒吸了口气。

伊丽虽然没有抓到莫离,但看到我仍露出高兴的表情,亲热地揉了揉我的肩膀,“平安小弟,哦,不是,平安妹妹,我们来接你了。”

我回头看莫离,其他人也都到了我们近前,桑扎跳下马走到莫离面前对他抱拳,“莫兄弟,我们来了。”

莫离对他倒是客气,也是一抱拳,然后开口,“老场主,平安就拜托了。”

桑扎立刻大力往他肩膀上拍了过去,“你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恩人的事情就是我们自己的,帮这点小忙算什么,放心吧,我一定将她平安带到蒙地。”

我站在一边,一开始完全不能明白他们在说些什么,后来听得仔细了,又觉得耳中嗡嗡作响,什么声音都听不真切。

“莫离,你要把我……”我盯着他开口,声音干涩。

他终于回过头来看我,草原上无遮无拦,阳光热烈烈地直射下来,耀眼刺目,让我看不清他的脸。

“我有要紧的事情要做,两国已经开战,这片草原不安全,老场主他们会带你去蒙地暂避,待我办完事情之后就会来找你。”

我只知道摇头。

他皱了皱眉,走到我面前低声道,“你答应过我。”

我张口结舌地看着他,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我什么时候答应过,让这些人带我一起走的?

他眉头皱得益发紧,却再没有多说一句的意思,只弯下腰来,替我系了一样东西到腰上。

我一低头,就看到那条金丝索,黑色细长的链子,服帖地挂在我的腰上,一动就是叮当的响。

“带着这个,以防万一。”

我大惊失色,又慌了神,揪着那链子就想往下扯,他已经直起身子,就听白马一声长嘶,原来是他已经飞身骑了上去。

这白马该是被他骑得熟了,主人一上马便鬓毛抖擞,前蹄抬起,跃跃欲奔出的样子。

我想抓住他,但身子却被许多人抓住,只余下一双手能够前伸,仓促间竟捞不到任何东西。

他在马上看我,背后的阳光刺目,一切都是那么近又那么远,然后我听到风声,夹杂着低哑的三个字,是他在说话。

他说,“等着我。”

白马飞扬的鬓毛拂过我的指尖,我极力合拢手指,抓到的却是一片空茫,眼前只有一人一马的背影,飞速地离我远去,消失在白茫茫的日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