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档点了点头:“嗯,这样吧,回头我们看下资料,你明天……下午,带他过来,我跟他本人接触下,你看呢?”
中年女人满怀希望地看着搭档:“好!”
中年女人走后,我直接问搭档:“资料你没看?这么一个肮脏的、垃圾般的混蛋……我搞不懂你为什么要接下来?”
“他是什么样的人关我什么事?我们的职业不允许因产生好恶情绪而失去理智。”我那个贪婪的搭档把钱收到抽屉里。
我有点儿恼火:“真打算接这个棘手的活儿?你别忘了,之前的心理咨询和诊疗全部失败了。”
搭档抱着肩靠在书架上,一脸的悠闲自得:“我猜他们之所以会失败,是因为产生了情绪,因此也就忘记了那个最重要的目的。”
我:“什么?”
搭档:“分析也好,催眠也罢,我们的最终目的,并非要知道‘他有多混蛋’,而是‘他为什么成为了一个混蛋’。”
我:“这还用问?不是明摆着吗?都是他家里……”
搭档:“等等,先别发火。你忘了吗?如果他真的有妄想症,那么一切都是可以理解的,明白?我指的是病因。”
我依然没消气:“我以为你有自己的原则,没想到……”
搭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当然有自己的原则,但我从没忘记我该站在中立、客观的角度看待问题,否则是看不完整的。这个事儿等最后你就明白了,只是我需要见他本人后才能确定。”
我:“确定?你认为他真的有精神问题?”
搭档:“不,是别的,你没发现吗?”
我:“发现什么?”
搭档:“好吧,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说完,他得意地笑了。
资料1
性别:女 年龄:29岁 同被调查者关系:曾同事
注:内容全部来自电话录音,受访者拒绝面谈(以下部分略去提问问题)
“好吧,我接受,你要问什么?
“嗯,对,当初两次都是我报案的。
“你想象不出当时的状况,那会儿我才刚刚毕业,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他当时是我同事,每天疯了一样骚扰我。
“不,他没能把我怎么样,但必须说明,那是我反抗的结果,他企图性侵我很多次了。原来经常找理由让我去他办公室,并且关上门,你知道那时候他在做什么吗?他伸出手要抓我头发……你想象得到吗?在办公室,白天,外面就是同事!
“我的反应?你认为呢?我抓起烟灰缸差点砸过去……报案?那时候我才出校门,什么都不懂,怕得不行。
“疯?不,他没疯,他做这些的时候都是非常清醒的……例如他会在下班的时候堵截我,假如有人干涉或者有人在场,他就做出一副无辜的样子,就像是男女朋友吵架一样,但假如没人在,他就完全变了一个人。为此他还动手打过我……当然,你以为他被拘留放出来后是第一次打我?之前就有。
“嗯,那次是他要我去他家,我不去,就那么在街上拉拉扯扯的,后来我喊‘救命’,有路人停下看是怎么回事儿,结果他抬手就是一个耳光,然后骂骂咧咧地走了。
“第二次是他抓住我手腕要跟我回我租住的地方,走了快有十公里,后来我手腕青了好久。当时他要跟着我上楼,我就在楼下等我舍友,死活不上去,他又是一个耳光……后来还是我舍友的男朋友来轰走他的。他知道舍友的男朋友不住在这里后,就经常来骚扰,半夜砸门,骂极难听的脏话……每次时间都不长,他怕我们报警。
“他半夜打电话、发短信,从没停过,每次都是说脏话、说下流的内容。这还不算什么,在我的入职登记表上有我爸妈家的电话,他还会打给他们,谎称我有孩子了,他要对我负责,这些是我后来才知道的。如果说真有病的话,应该是我快被他逼疯了才对……我爸妈当然管过,他们曾经抱着沟通的态度给那个畜生他爸打过电话,结果他爸居然装傻,说自己老了,听不见了,然后把电话挂了。等以后再打,就骂我淫荡,勾引他儿子又不负责。那个畜生知道后,就想尽办法骚扰我爸妈,还发匿名传真、邮件。我讨厌说脏话,但是提到那个畜生,我只能用脏话才能表达出自己的情绪……嗯,我爸妈说过让我离开这个城市回去,但是我凭什么回去?就因为一个混蛋、垃圾、人渣,我就要放弃我的梦想?凭什么!
“你不明白,因为工作性质,我的电话不可能被彻底隐藏,他总能找到……请你站在我的立场——我为什么要因此换别的性质的工作呢?这是我的错吗?
“我接受你的道歉。第三次打我是在我新工作单位的门口,当时已经过去5年了!我没想到他又出现了,就像是一个噩梦。他来的时候把手机和笔记本电脑丢在了公交车上,而他出现在我面前时,劈头就是一句‘如果不是来找你这个婊子,我就不会丢了那些东西!’这就是他的逻辑!然后抓着我几乎是拖着走,我拼命挣扎,最后还是有路人制止,然后他轮圆抽了我一个耳光,我当时都被打蒙了,直接摔倒,鞋也掉了,手里的东西散了一地,他告诉我这事儿没完,然后又是骂骂咧咧走了。正因如此,我才第二次报警,他又被抓了。
“不不,他非常清醒,假如你看过他半夜发给我的短信,就会知道。我已经保留了上千条,都拍照存下了,包括邮件……你能想到吗?一年前那个垃圾还在用短信骚扰我……对,就是去年……从我出学校开始工作,他骚扰了我7年!这7年我换了无数个电话号码,家里也跟着换了电话号码,我不敢一个人下班,不敢接陌生电话,不敢交男友……换成任何一个人,突然看到那些变态短信,会怎么想?我这辈子能有几个7年……这些在当地派出所都有备案,你去问他们吧,我能保持理智跟你说这么多已经很不容易了。如果你想问我对他是否有病怎么判断,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他所做的一切自己都非常清楚。不好意思,我不想再说了……’”
资料2
性别:女?年龄:32岁?同被调查者关系:曾同事
注:内容全部来自电话录音,受访者拒绝面谈(以下部分略去提问问题)
“对不起,我也是没办法……
“我知道他一直骚扰她,但是他经常半夜打电话给我索要她的电话号码,我实在受不了了,所以就……我知道很对不起她,可是……如果不给他号码,他就会骚扰我……用各种方式,甚至半夜发短信骂我,我实在是受不了了,所以……
“嗯,他很狂妄,刚愎自用。
“被抓?我知道……对,是两次,听原来单位同事说的。
“对,情况就是她说的那样,当时闹得沸沸扬扬的,所以我才会从原单位辞职……我只是想在麻烦找上门之前赶紧走掉的好……”
资料3
性别:男年龄:37岁?同被调查者关系:曾合伙人
注:面谈(以下部分略去提问问题)
“对,我们是开过这么一家公司。
“是我主动撤资的……这个嘛……其实没那么复杂,只是因为我发现他不大靠谱而已。
“例如 例如他在描绘的时候会说得很好,很多责任都由自己来承担,但当实际做的时候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了,他什么都不会承担,也不做,而是让别人去做,他只会说空话……嗯……就像他自己说的,他说自己是指点江山的。我觉得这事儿很搞笑,先得自己打下江山,才有资格指点江山吧?凭什么人家打下江山后让你来指点?另外就是,他似乎专门招聘刚毕业的女孩到公司……嗯……然后变着法地骚扰那些女孩,我撞上过不止一次……听说他在原单位就是因为骚扰女同事被开除的……
“提醒过,提醒过几次后我觉得势头不对,他的全部心思都放在骚扰女员工身上了。正好那时候他好像从家里拿了点儿钱,我就借口手头周转不利,要求撤资。
“没有,没全要回来,大部分吧。算了,就当给自己买个教训了,之前过于相信他所说的了。后来我打听了一下,发现一个问题——他从来就没成功过,但是假如你听他描述,你会以为他曾有过辉煌的过去……什么?哦,那我不知道,你真是心理诊疗医生?你是搜集证据的私家调查公司吧?
“哦哦,债务的事儿我不清楚,那会儿我早不在了。他这个人吧……怎么说呢,据我所知,他最大的理想是成功创建一家全球性质的大型跨国企业,并且在纳斯达克上市,然后他就退居二线,整天闲云野鹤、诗词歌赋,这就是他的最终目标。当然,他为此而付出的努力只是用嘴说说!哈哈哈哈哈!”
资料4
性别:男年龄:26岁同被调查者关系:曾公司员工
注:内容全部来自电话录音,受访者拒绝面谈(以下部分略去提问问题)
“好,传真我看了,你问吧。
“哦,这个事儿啊……嗯……没关系,方便,反正我已经不是他的员工了,我不怕。
“对对,没错,是这样,被抓的事儿我知道……啊?我不知道那是第二次……据我所知,他只会欺负女人,甚至当街动手打——当然,只限女人。
“听说过骚扰公司女同事,有时候一些刚毕业的女孩来公司工作,没多久就走了,但我们最初都不清楚到底怎么了。后来我无意中遇到过一个女孩,我出于好奇问过她怎么就走了,结果那女孩说是受不了他骚扰……我听公司的人私下说过,他开公司的乐趣似乎不是挣钱,而是……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吧?
“发展?那个公司没发展,别人我不知道,反正我离开的原因是欠薪,不光是我,好多人都是这么走的。
“诽谤……嗯……这个吧,不算诽谤,真的,我真的这么看……为什么?因为一直在各种网站发消息说他不好的人都是被他欠薪的人啊!其实这么说吧:他的公司早晚会完蛋,跟别人无关,是他的问题,因为他根本不管业务这块,就是画个饼说一些美好前景之类的空话,然后甩手走了。底下的人当然什么都不明白了,所以也就没人能做好,这不很正常吗?
“钱?具体我不知道,但是好像都花在给他个人作专题和采访上了……对啊,就是那种你花钱给你几十分钟访谈的烂电视栏目……都是不起眼的频道和夜间播出,呵呵……
“对对,他比较喜欢出风头,所以钱都花在那上边了。
“嗯,差不多是这样吧。对了,我给你爆个料吧,公司根本没财务人员,都是他自己来,所以钱这块儿没人清楚怎么回事儿……报税每年都是请会计核算报税什么的……外面人当然不知道了,印刷厂的人来催款,他总是说财务出去了,然后就赖着呗。当时我们在办公室外面听着,就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他都不给员工发薪水,你说能给印厂结账么。”
剩下的资料我没再细看,都是匆匆翻了过去——没必要细看了,内容都差不太多,而且我怕再细看下去会让自己产生暴力倾向的情绪。也因此我更不明白搭档为什么还要接下这单,并且还要见这个人。
搭档接过资料后,用几倍于我的时间把它看完了。
他把资料放在桌上,笑眯眯地看着我,脸上带着一种好奇的神态。
我注意到这点了:“怎么?”
搭档:“明天不需要你做催眠。”
我没好气地告诉他:“恐怕我也做不了,我情绪有问题。”
他笑了:“我很少见你有这么强的情绪。”
我:“因为我还是一个正常人。”
搭档大笑起来:“你是说我不正常?”
我:“我只是不明白你到底要做什么。”
搭档没吭声,笑着拿着我的杯子接了杯水,然后放到我面前:“明天,明天就清楚了。”说完,他把双手插在裤兜里,去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