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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一念之仁悔之晚

第九十五章 一念之仁悔之晚

当萧潼身穿墨玉色袍子,冷峻严肃中透着雍容华贵,在五名侍卫的保护下走进芙蓉园,泽悦彻底呆住,半天才回过神来:“萧……”几乎脱口说出萧潼二字,一想太过不敬,赶紧换口,“萧大哥,你怎会到了这里?”

萧潼用他那双一向深不见底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泽悦,浓眉一轩:“你把朕的三弟藏在这里,以为朕找不到他了么?朕还没昏聩到这种地步!”

泽悦不为所动,薄薄的唇角挑起,笑得有点刺人:“陛下是来追究泽悦劫持靖王之罪?”

萧潼被他突然改口的这声“陛下”叫得刺耳,轻轻甩袖,忍着气道:“泽悦,朕知道你是为了救三弟,可你不要搞得这样神神秘秘行不行?你知不知道这么多天,朕寝食难安,有多痛苦?”

泽悦愣住:“你……有么?”

“你什么意思?”萧潼终于沉不住气,墨瞳中显出一丝怒意。

泽悦连连摆手:“我没什么意思,这是你们的家务事,我是外人,不便评议。是我将他从地道中带走,并且有意瞒过你们的。你别怪他。”不等萧潼回答,又抛出一句,“他在翩跹居,我带你去。”

凉凉的药汁滴进眼睛里,微微有些疼痛,萧然闭闭眼,再睁开,眼前有淡淡的光影,可以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些景物。这两天泽悦简直将他当成了药罐子,又是滴眼的药汁、又是口服药、又是药水泡澡,弄得他全身上下里里外外都沾满了药味。泽悦的一干侍卫嘴上不说,心里都诧异不已。什么时候见过他们的国君如此耐心细致、殚精竭虑地照顾一个人?

萧然心中自是感激,可他与泽悦肝胆相照,连一个谢字都可以免了。

暗影放下玉瓶,上前将萧然扶起来,轻轻问道:“主人,你有力气么?”

萧然吸一口气:“有一点,怎么了?”

“属下怕你在屋里闷着难受,扶你出去透透气吧。”

萧然微微苦笑:“反正我也看不清楚什么。”

“就算是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也好,这园子里风景如画,处处鸟语花香,光是身处其中就是享受了。”

萧然不觉笑起来:“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风雅了?”

暗影赧然,却难得地露出一丝调皮的样子,完全不象平日那个不苟言笑的影卫:“这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主人相处久了,属下自然耳濡目染了。”

萧然虽然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却从他语气中听出了喜悦,知道他是为自己一天天好起来而高兴。感动于暗影对自己的忠心,蔼然微笑,拍了拍他的肩:“好,我们走。”

扶着暗影的手,正想走出去,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先是急匆匆而来,到门外停住,呆了两秒,放缓放轻,一步一步走过来。

萧然的身躯猛地一震,下意识地放开暗影的手,向来人走去。

墨玉色的身影进入视线,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可是一种熟悉的感觉却扑面而来。

“属下暗影参见皇上。”身后的暗影已伏跪在地,恭敬地磕头。

萧然伸出手,惊喜交集,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大哥……是你来了么?”

一只大手覆上他的手掌,十指交握,一把将他拉入怀里,龙涎香的味道从衣服上透出来,耳边低沉的声音响起:“三弟,朕终于……。又见到你了……”最后一个字哽在喉咙里,尾音颤抖不已。

“大哥!”萧然紧紧抱住萧潼,泪水夺眶而出。

萧潼的眼圈已经红透,掩饰地向暗影挥挥手,示意他出去。

暗影出去,轻轻带上门,向庭中的泽悦含笑示意,两人一起离去。

萧潼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泪如决堤,哭得浑身颤抖:“三弟……三弟……你还活着,真好……真好……。朕就知道,老天爷不会那么残忍的……”

好不容易平息了激动的心情,萧然退后一步,屈膝跪下:“小弟不孝,害大哥担心了!”重重地磕了三个头,每一声都象砸在萧潼心上。萧潼一把拉起他,用力将他摁在椅子上,脸一沉,又变回了以前那个严厉的大哥:“省点力气,好好坐着。”

“大哥,你怎会找到这儿?”萧然努力捕捉着那个影子,努力想看清他脸上的表情,可眼前依然是模糊一片。

萧潼坐下来,声音就在萧然面前:“烟儿找到倚红楼去了,无双又在路上遇到了泽悦,朕知道泽悦带你走,可你们没有出城,自然猜到你可能到了芙蓉园来。三弟,你这瞒天过海的本事真大,可你当朕是傻子么?”

萧然低下头,脸色越发苍白,愧疚之极:“对不起,大哥,小弟不是有意瞒着大哥。我两天前才恢复听力,吐血的症状也缓解下来。泽悦本想将我带回海天泽国,是我坚持不肯,他才将国事推给他二弟,留下来为我治病。小弟本想命暗影回宫向大哥禀报,可他却坚持要留在这里照顾我。”

“好,这点朕不怪你。但你老实告诉朕,除了这个,你还瞒了朕什么?”萧潼的声音中有了质问地味道。

萧然猛地抬起头:“小弟不敢再欺瞒大哥……

“你不敢?”萧潼冷哼一声,“你欺瞒朕的事还少么?”

萧然浑身一震:“大哥……?”

萧潼盯着他,虽然还是苍白消瘦的容颜,可到底有了一丝生气,再不是失踪前那种气息奄奄的样子了。心里百味横陈,一阵疼一阵酸又一阵喜,想到这个弟弟失而复得,恨不得把他当成珍宝,捧在掌心;但想到他干的那些事,就恨得牙痒痒,恨不得立刻几巴掌抽过去。暗骂自己根本不象一国之君,这种婆婆妈妈的样子,简直令自己汗颜。

“还要打算继续瞒着朕么?”

“小弟不知大哥指的是什么?”

“看来瞒着朕的事不止一件,所以在揣度朕究竟知道了哪一件,对不对?”三弟啊三弟,你真有本事,朕做好了准备不发火,可到底还是被你挑起来了。

“小弟怎敢?”萧然全身的神经瞬间绷紧,大哥知道了什么?自己该向他“交代”哪件事?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要这样揣摩大哥的心思,不再对他坦诚相待了?惶恐从心底象电流般袭过,萧然,你口口声声对大哥尽忠尽孝,可到底做到了什么?

“真的不说?”萧然似乎很有耐心地再次问了一句。

“大哥……小弟没有……。”萧然的声音已经没有底气,却仍然勉强支撑着。

“叶星月还活着,对不对?莫衍是什么人你早知道,对不对?”萧潼脸上的肌肉有些扭曲。好啊,朕给了你机会,你还是不肯说。你想保护那个叶星月,只因为她喜欢你?还是因为你觉得你灭了雍国,你欠了她?

萧然坐不稳,一下子从椅子上滑下来,膝盖与地面结结实实地碰撞在一起,脸色惨白,额头已冒出滴滴冷汗:“是。”

“那么你为什么不向朕禀报?”

“我……”

“嗯?”

“大哥,他们已经没有依仗了,他们不会对大哥造成什么危害。叶星月现在只是个杀手,莫衍已被小弟废了武功……”

萧潼扬起嘴角,一个笑容中充满讥诮与强压的怒火:“你总是在凭你的心去做事,永远那样妇人之仁,你以为全天下的人心都是跟你一样的?你以为你保护别人,别人就会被你感动?”

甩袖站起来,背转身去,面向窗外,萧潼的声音艰涩而沉重,“你知道你二哥现在在干什么?你一心一意维护他,向朕求情,若他能安分守己,便将他的事一笔揭过。”顿一顿,苦笑,“他在三年内成立了一个叫逆天门的帮派,势力发展到全国。而他自己藏身洛州,羽翼渐丰,现在已将洛州攻下。太平盛事,却因为他的叛乱,百姓要遭受水深火热之苦。三弟,因你的一念之仁,祸害百姓,你觉得值得么?萧翔……他远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连朕都被他耍了。他犯案前积累的财富必定已转移到别处,否则不可能在短短三年内迅速发展成今日的局面……叶星月与萧翔,不是互相勾结,便是互相利用。而你,三弟,你给他们撑着保护伞,任由他们肆意生长。你这不是养痈成患是什么?”

身后死一般的沉寂,萧潼没有回头,但他能够想象萧然脸上的表情。

萧然仿佛被雷电劈过,面如死灰,身上已经汗湿重衣。这样的打击,远比中毒更令他痛苦。强烈的负罪感如同魔爪般死死攫住他的胸膛,撕扯着每块肌肉,血流如注。

“你武功盖世,又聪明绝顶,若不是被善良蒙蔽了眼睛,如何会轻易着了别人的道?”泽悦说过的话又清晰地在耳边回响。他在心中疯狂地嘲笑自己,善良么?分明是愚蠢!是自己自私得不愿去追查事情的真相,只为自己一厢情愿要维护的二哥。潜意识里,他选择相信人性本善,将事情往好的方向去想,他以为他的二哥会痛改前非,会安安份份地活下去。可是……莫大的讽刺,他苦苦维护的二哥,竟成了反贼,成了陷万民于水火的凶手。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

他羞愧得无地自容,向萧潼膝行过去,颤抖着伸出手,却不敢去碰萧潼:“是小弟之罪,小弟罪无可恕,大哥,你打我吧,你狠狠打我一顿,让我心里好过些……”

“朕不打你。”萧潼回头看着萧然,没了怒气,却疲惫不堪,“朕累了,没力气教训你。”

大哥是对自己绝望了么?连教训自己都不屑了。

一股带着铁锈味的液体冲口而出,溅在地上,萧然的身子晃了一晃,勉强跪直,胸中气血翻涌。

“三弟!”萧潼惊呼一声扑上去,“你怎么样?

“大哥……小弟该死,小弟对不起你,对不起穆国百姓……请大哥……赐小弟一死……”

“啪”的一声,萧潼用尽全身力气打了萧然一巴掌,怒声斥道:“死?死多轻巧,但死就可以解脱了么?朕的三弟,堂堂穆国大将军、靖王千岁,一生历尽多少风风雨雨,这点挫折就受不了么?朕不要你死,朕要你清醒地活下去!既然知道错了,就去弥补!就去改变自己!”声音越来越高,到最后几乎是在大吼。

萧然跌倒在地,半边脸颊迅速叠起鲜红的指印,唇边溢出血丝。可眼里却流下感激的泪水,重新爬起来跪好:“谢大哥教训。”

萧潼抚一下痛得发麻的手掌,轻轻拉起萧然,为他擦去唇边的血迹。嘴里发苦,这个弟弟,自己究竟要拿他怎么办?

“好了,朕已罚过你,此事一笔揭过,朕原谅你,你从此莫要再自责了。朕只希望你吸取教训,别再犯相同的错误。”

萧然垂下眼帘,一丝阴影从眼底掠过,手指下意识地攥紧,好久,他低低应了声:“是,小弟谨记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