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云和山的彼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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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Pa 叭。

那一年,王嘉元二十岁。千辛万苦,在诸多同乡的帮助下,进入成都一家街道小化工厂。有了一份稳定的三班倒的工作。

第二年他的弟弟考上川大。到毒气刺鼻,化学废料四散横飞的破旧车间来看他。兄弟二人沉默许久。干净斯文的大学新生,一身臭气容颜憔悴的化工厂工人。他们隔着一个世界,彼此触动着,心里流着泪。

二十一岁,由于工作出色,他成了工人组长。二十四岁,当上车间主任。凭着一张造假的自考大专文凭,他成了工厂重点培养对象。

与他聊天时,总裁亲口承认,那是张假文凭,是一百元钱请人做的。这是巨大的赌博,被发现他将声名狼藉,被开除出厂,在那个年代,再也找不到工作。然而他赌中了。

当然,在我写的时候,自然能用熟练的技巧,将这一枝节含混带过。

三十岁那年,王嘉元成为副厂长。他的道路开始飞黄腾达。

那家街道化工厂的腾飞,源于王嘉元雷厉风行地将所有的生产能力,用于生产仿冒美国名牌的运动鞋。

那个时代,转型时期混乱的商标政策,给了他巨大的机会。

五年后,街道工厂一跃而成为鞋业集团有限公司。王嘉元一跃而成为集团的总经理。

三十七岁,他离开公司。创办运动销售的连锁店,依靠巨幅折扣而红遍整个西南地区,继而进军全国市场。那一年,他与川大二十五岁的英语讲师赵素婷结婚。

一年后,弟弟在公务员任上,患急症死去。王嘉元心若死灰,事业亦陷入低谷。他的连锁店被揭发销售假冒名牌而牟取暴利。很快,大批连锁店开始亏损,进而倒闭。

三十九岁那一年,赵素婷因难产引发心脏病死去。他关闭了连锁店,用仅剩的资金作殊死一搏。这一次,他选择无人看好的,成都和重庆的房地产业。

2000年,王嘉元四十六岁。全国楼市开始疯狂上扬,他再婚。

接着的故事便简单了。到他五十岁时,他的新撰集团涉及三十多个行业,成为全国排名前十的民营企业巨头。

我写的故事到此为止。书页里夹着一本护照。

王微蓝。出生地,成都。按出生年月推断,今年二十一岁。她出生那一年,距离王嘉元的第一次婚姻尚有五年。照片上的女孩,扎干净的马尾辫,学生装。

我邻床上的女子,裸露着半个上身。一头黑人辫散落在雪白的床单上。正沉沉睡着。

dme 咪。

大理的日子是纯而透明的。我们一群人去海边上烧烤,到南水库拍狗尾巴草,在苍山脚下去拜访卡卡认识的各色隐居怪人。

潜心创作的艺术家。退隐的白领与商人。流连忘返的旅行者。念经打坐的老外。

眼神游移的吸毒者。自暴自弃的离家少年。走私者和毒贩。

与我无关的事情,我亦不过问。但是在这山海之间,曾并肩见过袅袅的风景与山泉,狗和炊烟,便已心下知足。

一个英俊而忧郁的男子曾与我讨论佛经。释迦牟尼在菩提树下,试图领悟得道的真理。魔鬼作出妩媚女子的幻象,引诱尚未成为佛陀的王子。

而王子所见,是再美的女子,皮囊下的污浊与血肉,皆是一般地肮脏。于是他的心,依旧静若莲花。

那个午后我们有宁静而和谐的交谈。他牵着他的狗,穿着破了洞的麻裤和布鞋,在山脚送别我们。

归程上卡卡告诉我们,那是这一带最大的毒贩,身上背着公安部和云南省公安厅的三张通缉令。

次日我们遇见一女子。在古城几乎人人都认识她。因她声名在外,一年中曾三次与人私奔,最后都又逃回来。

她十六岁。有一张日光晒得苍老的脸。穿着普通当地人的装束。

教我们白族话。若遇上拉客者,问去不去苍山,去不去洱海。就回答他,牛莫。

那是白族话中不要的意思。拉客者听见你会说白族话,便知是长住者而非游客,以后便不再来纠缠。

微蓝兴奋地去尝试。却因发音不标准,而引得一群拉客者蹲在地上齐声大笑。

那几日,这个白族女子每日带我们去山上采摘草药。她教会我们辨认许多植物。

我回去用微蓝的笔记本上网。因我学过些许植物分类学,最后便为她做了一本各种草药的当地名、学名与拉丁文对照标本册。

她心存感激,便为我们捣制强身去火的药汁。那几天过得天高云淡,仿佛世间已离我们远了。后来我们得知,那女孩子,酷爱私奔和交朋友的女孩子,是当地传统悠久的巫医家族,唯一的传人。

卡卡不允许我们去热闹的洋人街。不许我们去三塔和蝴蝶泉。按照他的说法,你们是我的朋友,不能表现得像个游客。

我和微蓝还是瞒着卡卡,在某个下午偷偷去了崇圣寺三塔。像游客般拍照,像游客般赞叹,像游客般不费脑筋地兴高采烈。

这一次微蓝亦同意了我的说法。我们皆未买六十元的门票。因在寺门外,三塔矗立得清清楚楚。我们不知,那六十元门票如何会有人进去。后来知道,那是旅行团赚钱的把戏。

回到小店时,店已关门。我们回到旅馆,见到玛莎在等我们。

她告诉我们,卡卡惹了点事,去下关避风头去了。我也要走。你们接下来怎么安排?

这意味着,忽然,我们须得离开大理了。这几日无忧愁的散漫时光,终会如此被突兀地打乱脚步。

打开地图。很快,我便盘算了几条线路。

微蓝,我们可以向西。往保山和瑞丽,随后去中缅边境玩。但这一路,有毒枭出没。

亦可向南,去往普洱和版纳。热带丛林的风光,但潮湿和炎热。

或者回到昆明。玩玩石林和滇池。随后你可飞回成都,安安稳稳。

微蓝睁大了眼睛看着我。

甘,我知道,你的心里还有一条路。

是的。

但那是高原和雪山。陌生民族和泥石流。随时都有生命危险。不适合你这个看上去都上不了海拔三千米的小姑娘。

我父亲亦说我身体柔弱,上不到高原。可是甘,你能指给我看么。

丽江。中甸。德钦。沿着镇藏公路一路向北,越过三座雪山,到达西藏芒康。

一路向北。冲着这首歌,我也选这条路。

微蓝,我是随性旅行惯了的人。我亦知道,定会选择最艰难的行走。因我已习惯艰苦旅程,和无法预计的突如其来。可是你,几乎从未独自旅行。

不,我们一定要,一路向北。

hUm 吽。

此刻是下午四点。开往中甸或丽江的班车,早已停驶。若要乘坐,须得绕回下关,去大理州客运站。

玛莎带着匆匆收拾的我们,去古城东门外的大丽路上拦车。一切开往北边的车辆,皆会经过这里。

开往丽江的豪华大巴,满载兴高采烈的老外呼啸而过,丝毫不理睬我们的挥手。

终于,一辆破旧的小巴停了下来。牌子上写着开往鹤庆。

到鹤庆再说罢。除此,我们别无选择。

与玛莎挥手道别。整个车上只有我们两个外乡人。鹤庆这个不起眼的小城,不会是旅行者的目的地。

车子突突地开,仿佛随时会散架。玛莎向我们挥手道别,很快消失不见。

西南的阳光去得尤其迟。金黄色斜射地,照着窗外的稻田。这里有某种,江南般的景色。

微蓝把耳机塞给我,IPOD中放的正是我想听的歌。

我一路向北,离开有你的季节。风在山路吹,过往的画面全都是我不对。

落落,上海很热罢。落落,你在高层办公楼的哪一片窗户。落落,你知道我在想你吗。

而我向北的旅程,逃离你的季节的路,才刚刚开始。

甘,你掉眼泪了。

微蓝,你信么。我们生命中有些人,注定与你打出一个死结,然后顺着线的那头,越滑越远。

甘。你终于清醒了。这让我心安,我不再是孤独的。

她靠上我的肩,轻轻地颤抖。

已进入山路,不时是一百八十度的发夹弯。这一片风景,像周杰伦电影中,那座秋名山。

旋转。颠簸。急促的刹车与加速。开这条山路的每一个班车司机,都能去演头文字D的电影。

我们便生活在,最刺激的电影中。

两小时后,微蓝接到玛莎的电话。

我想,你们已走得够远,不会再回来了。有些事,想想还应告诉你们。

卡卡并没有去下关避风,他被捕了。

他从福建走私外烟至大理。很早便被盯上。这就是为什么,他绝不去热闹的洋人街,和旅游景点。

愿你们的旅程愉快。我们不能再招待你们了。

让甘听电话。

微蓝愣愣地把电话递给我。

甘,卡卡拜托你,照顾好微蓝。他说微蓝是个好女孩。很多事,并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卡卡说,微蓝的身体上不了高原。请你在丽江为她买机票回成都。可以的话,你也一起走。

下一次来云南,希望你们都能做,更纯粹的游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