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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一朵花,开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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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果果提着一只皮箱走进S大的时候,九月的九重葛,开得正茂密。一朵一朵,极尽欢颜,淡紫,粉红。攀援而上,而下,缠缠绕绕,帘幕无重数。方果果对S大最初的印象,不是那高大的钟楼,不是漂亮的图书馆,不是一弯湖水绕过的亭台楼阁,不是路过的俊男靓女,而是九重葛。那么多,仿佛一个天地,都是它们的天下。

方果果站在一丛九重葛下发愣,S大的大,远超过她最初的想像,她以为凭自己完全可以找到报到的地方,母亲要开车送她来,被她拒绝了。结果兜兜转转转了大半天,还是转回原地。她轻咬嘴唇,看来来往往的人,像个迷路的小孩,眼神里,一片茫然。

同学,你是来报到的吧?一声问候,适时极了。方果果微侧了头,抬眼望去,就望见一张男生的脸,瘦,且有些黑,但笑容和暖。九重葛投下花朵的影子,在它上面晃。她慌慌地应,是呢。

那好,跟我来吧。男生伸手接过她的皮箱去,一路领着她,先去报到,而后拣了几处走,告诉她哪里是饭堂,哪里是教学楼,哪里是图书馆,哪里是宿舍。极尽细致。

方果果一边嗯啊着,注意力却不在这上面,她望那些九重葛,不时偷窥一眼身旁的人,想的是,他怎么这么瘦啊。一路的九重葛开过去,淡紫,粉红。朵朵妖娆,惊心动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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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明帮过方果果后,很快就把方果果忘了。他的日程里,有太多的事要做,听课,做家教,送报纸,送牛奶……从早到晚,脑子里装得满满的。

方果果安顿下来,想起那天帮她的那个男生,重重叠叠的九重葛下,他挂一脸和暖的笑。她想,总得去谢人家一下的。但让方果果犯难的是,她当时根本没问人家姓名,也不知他念哪个系。这么大的S大,要找一个人,谈何容易?方果果也只在心里念想了两下,就放下了。

却意外重逢。那是十月快过去了,吹到这个城的风,已有些薄凉。S大校园的九重葛,花也开得零零碎碎的了。周末,方果果一个人闲逛到校门口,看见那里摆一些地摊,有卖旧书的,有卖磁带碟片的,很是热闹。方果果想淘两张好片带到宿舍看,就去了卖碟片的那儿。意外地看到一张《魂断蓝桥》的碟,她欣喜地拿手上,仰头问,多少钱?这一仰头,她愣住了,卖碟片的,竟是她初入校时帮她的那个男生。

唐明却没认出她,那日他并没有仔细看过她,在唐明看来,城里的女孩,都是一个样。她们是他远远的景,却永远不会走近。唐明看到惊讶的方果果,平静地说,这张碟,五块钱。

方果果掏了五块钱,放唐明摊开的手上,笑,你这么喜欢钱啊?拿了碟片,人却不走,守摊前,饶有兴趣地看唐明卖碟。

方果果在一张纸上写:唐明,唐明。一张纸正面写完了,反面再写。没处可写了,她才恍然惊觉过来,想,怎么会呢?我怎么会喜欢他呢?然唐明紧抿的嘴唇,坚毅的眼睛,还有眉宇间,若有似无的忧郁气质,让她牵念。

她去唐明的宿舍找唐明,唐明多半不在,她就和他的舍友们聊天。她渐渐知道了唐明的一些事,吝啬,沉默,哪里有钱可赚,就往哪里奔。他们跟她开玩笑说,唐明眼里只有钱,没有情的。

偶尔会碰到唐明在。唐明很客气地跟她点头,问,方果果,有事吗?语气淡然。

方果果心里有被冷落的荒凉。却无法忘记那日九重葛下,唐明的一句问,同学,你是来报到的吧?笑容和暖。那样的相遇,没有什么特别的,在方果果,却是注定,仿佛等待。

她夹了笔记本,去唐明的班上做旁听生。大三的教程,且是她最不喜欢学的逻辑学,她哪里听得懂?但她,还是认真听下来,只因为,唐明在那儿,唐明是那儿的高材生。

她和唐明的同学,也渐渐混得很熟了,大家都知道有一个叫方果果的小女生,很痴情。有男生暗暗为她不值,在半路上拦了她,怜惜地看着她说,方果果,你这样的好女孩,是要有一个好男孩来爱的,唐明不是,他的眼里,只有钱。

可是,那又怎样?一个人一旦爱了,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她还是走了很远的路,跑到唐明的教室去听课,直到唐明再不能视若无睹。唐明说,方果果,谢谢你的好,你是个好女孩,但我没有时间去喜欢你,我要去赚钱。

方果果的泪,就在冷冷的风里面汹涌,她仰了小脸问,难道,你的眼里真的只有钱?

唐明不看她,看着别处,肯定地回,是的。

一场雪,是悄然而落的。晶莹,轻灵,像谁的吻。S大里,往日开得轰轰烈烈的九重葛,花再难寻,只有一些枯枝败叶,在雪里面喑哑。

方果果提了一盒蛋糕,守在唐明宿舍楼下。唐明的生日,她早就记在心上了,贴身口袋里,有给唐明的礼物——一双兔毛手套,那是她第一次学会针织。

夜渐深。过往的人,有认识方果果的,他们好心地劝她,回去吧,天这么冷,唐明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

她却固执地等,像守爱的雪人,怀抱消融的勇气。

唐明回来时,S大钟楼的钟,已敲过十一点了。一晚上,他做了两份家教,挣了六十块钱。贫困山区,母亲多病,父亲残疾,弟弟妹妹还小,一家人的甘苦,全系在他的身上。

拐过一丛枯败的九重葛,他意外地看到方果果,一个人独自站着,雪花在她身边曼舞,像飞着的一只只小蛾。她看上去,多像一枝孤独的芦苇。那一刻,唐明坚硬的心,柔软成一片沙滩,只想沦陷,就这样,沦陷。他什么也顾不得,什么也不去想,只想把这个女孩拥进怀里,只想好好爱她。

那夜,所有的雪花,都见证了他们的爱情。

他们租了房子在外住。平房,小,要辗转好几站路才能到。但房租极便宜。

方果果孩子似地跳进去,欢天喜地地叫,唐明,这是我们的房子,我们的!她穿了简朴的衣裳,给灰灰的墙刷颜料,是她喜欢的九重葛的颜色,淡紫,粉红,一方温柔。她去旧货市场,淘得一块碎花布,她用它做了小屋的窗帘,风吹帘动,一帘碎花。她还买来炭炉,在炭炉上做青菜面条。也做鸡蛋羹,等晚归的唐明回来吃。

唐明花两块钱,给她买一枚石头戒指。

唐明给她带两块钱的烤肉串吃。

还有偷采了人家花坛里的花,月季,天葵,小雏菊,唐明把它们别在方果果的衣上,朵朵幸福。

方果果快乐地叹,唐明,我现在,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你这样爱我。

唐明说,好。

他们相偎着说永远。水煮大白菜,也是天下最美味的佳肴。

这个时候,他们是上帝疼爱的两个孩子,时光灿烂,如怒放的九重葛,日日天堂。

方果果的母亲,是背着方果果找到唐明的。

当雍荣华贵的她,出现在唐明面前时,唐明的心,不知怎的一格登。曾经有过种种设想,设想过方果果的出身,设想过她是家里被疼爱的小女儿,衣食无忧地长大。却没想到,方果果的家庭背景里,竟带着这样的华丽。

唐明开始“逼着”方果果恶补英语,考托福。因为他是准备到国外留学的。

方果果所有的空闲,几乎都被唐明用英语填满了。方果果抱怨地说,唐明,我们都没有时间爱了。

唐明轻轻揽了她入怀,一下一下抚着她的发说,果果,将来,我们有的是时间,再慢慢爱。

远远的将来,是九月的九重葛,一路燃开去,朵朵绚烂。应该是。

方果果陶醉地说,到那时,我们要有一幢自己的房,很大的房,屋顶上,开满九重葛。

唐明笑着答应,好。

秋天的时候,方果果顺利通过托福,唐明却意外落榜了。

唐明解释说,考试那几天,他头疼得厉害,几乎都没怎么做卷,口语对话时更是云里雾里。他对方果果说,果果,你先去,一年后,我会考过去。

方果果不放心地问,唐明,你不会丢了我吧?

唐明说,哪里会?他紧紧搂着方果果,窗外,一只画眉,唱得正宛转。

送别的阵容很庞大,方果果家里的人,几乎全体出动,父亲母亲,亲戚朋友,他们开着车子,一个个衣着光鲜。机场门口,方果果被他们簇拥着,频频回头,对唐明说,唐明,你一定要快点来啊。

唐明点头。转眼望别处,泪水已迷蒙了眼。这时,他的头顶上,划过一枚纸飞机,一个小男孩,蹦跳着走过来,快乐地叫,噢,我的飞机起飞了。他转头再看机场入口处,那里,已不见了方果果。

异国他乡,也有漫天漫地的花开,花红,花白,朵朵艳丽,却不见九重葛。

方果果在信纸上写,唐明,我想你。

信寄到唐明手里,唐明反反复复看,而后在背面一字一字回,好果果,忘了我吧,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回完这封信,唐明放弃了研究生学业,离开S大。母亲病情加重,家里的日子,更趋惨淡,他不得不早早走上社会,拼命赚钱。也为,断了念想,他的,方果果的。当初,他答应过方果果的母亲,爱方果果,就要给她应有的幸福。他所能给予的,就是放手。

只是再不能看见九重葛,一看见,就痛,从眼睛,一直痛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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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明再见到方果果,已是相别十年后的事了。

十年,多少人事成沧桑。唐明的母亲,早去世了,弟弟妹妹也都长大成家。他终于不用再拼命赚钱养家了,这个时候,他已有了自己的公司。

身边走过红颜无数,却难有女人,留在他身边。

好友袁宇问他,你是不是受过什么重创啊?这么怕女人。他笑,不答,转身去给一丛九重葛浇水。他喜欢九重葛是出了名的,屋前屋后长着,办公室里养着。花开的季节,他的车子里,总有几朵开得好好的九重葛。

S大100周年校庆,他应邀参加。当年风度翩翩的导师,已老了,两鬓染霜。导师握着他的手,不肯松开,一个劲地摇晃着,导师说,唐明啊,可惜啊可惜,当年你那么有才,却中途放弃学业。

当年?当年是什么?云影花开,都不很真切。唐明笑着,喝下不少酒,微醉,他离开热闹的一群人,独自在校园里走着。十年的时间,校园里已有不少改观,当年他上课的教学楼,已被一幢新的科技楼所取代。唯不变的,是那些九重葛,攀援而上,而下。一如当年,开得妖娆。

也就走到那一丛九重葛下,就很意外地望见了方果果,那个他牵念了十年的人。彼时,她正站在九重葛下,呆呆地对着一丛花看,她身上有花影在荡。岁月的痕迹,似乎不曾逗留,她还像从前一样,清丽,婉约。

十年的思念,突如潮涌,瞬间把唐明淹没。他想走上前,像多年前的那个雪夜,紧紧把这个女人拥在怀里,天荒地老,再不放手。

妈妈,这是什么花呀?一个穿着小碎花裙的小女孩,突然从一丛花后面跑出来,她手举一枝九重葛,跑向方果果。方果果立即弯了腰,抱起小女孩,柔声道,宝贝,这是九重葛呀。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