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鳞大仙所在的地洞让吴穹想起了乌鸦镇里那个地宫。
巧的是，乌鸦镇的邪教地宫里藏着邪神，这蛇洞的深处也藏着一位大仙。
无牙捏着火把的手在发抖，吴穹没有开手电筒，照明的任务被完全的交给了他。
“早知道……早知道我该去街头流浪，或者随便找个山洞安家……”他这时又开始嘟囔起来，“跟着你……我感觉这一颗心没着落啊……”
吴穹笑了，他低声说道：“只有一种人的心一直有着落。”
“死人。”
无牙抖了抖，立刻噤声。
“你欠我一条命。”吴穹脸上带着怪异的笑，扭头看了无牙一眼，“你可以选择现在就还。”
无牙打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青灵在前边化形成了个青衣的中年男人，在前头沉默无语的领路，无牙这张嘴憋不住，认真的问道：“青灵蛇将，您这化形的本事，究竟是怎么学来的？”
他半人半鼠，始终想要找到完全化人的办法。见到这些能自由化形的蛇怪之后，他似乎看到了完全融入人类社会的希望。
“与生俱来。”青灵回答的十分直接了当，无牙有些无言以对。
他们终于来到了赤鳞大仙的所在地，令人出乎意料的是，地洞的深处亮着油灯，完全被布置成人类居室的模样，里边摆放着石桌石椅石柜石床，到真有几分神仙洞府的样子，虽然偏简陋，灯光幽暗处，吴穹瞥见一道红影子。
一个穿着红衣红裙的小女孩从灯火阑珊处显露身影。
她和人类已经别无二致，除了肤色有些略显不自然的晶莹，精致小脸如邻家小姑娘一般幼稚可爱。
吴穹朝着红衣小女孩面露微笑，后者也点头还礼。
只有无牙这怂货一直躲在吴穹背后，面对赤鳞大仙的真身他怕得要死。
“尊驾主动请我上门，真是令人费解。”吴穹淡然道。
“阁下摆出一副与我蛇族不死不休的势态，也让我诚惶诚恐。”出乎意料的是，红衣小女孩的声音如同苍老妇人。
“我只是想和你好好谈一谈。”小女孩朝着吴穹做出请的手势。
这种活了几百年的老妖怪自然能从吴穹身上瞧出一些端倪，对方虽然只是个普通人类，可是如果任凭对方在老桃山内外任意施为，说不定他会放火烧山，将蛇族整个逼迫到灭族的地步。人类阴冷残酷的本质似乎在这个人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而她其实也心知肚明，对方为什么要赶尽杀绝。
吴穹也不客气，直接坐上了石凳：“不知道老神仙有什么要和我说的。”
“且听我讲一个故事吧。”红衣小女孩微微一笑，“数百年前，曾经有一位身怀异术的异人，机缘巧合之下，他得到了一样宝物，那宝物换做灵台方寸血。”
“灵台方寸血？”
“那灵台方寸血有一样神奇的功效，那就是能启发神智，用你们人类的话来说，就是能开启智慧提升智力，让神魂心智达到更上一层楼的地步。”
大约是货真价实的“脑黄金”，吴穹忍不住将赤鳞大仙口中的“灵台方寸血”和现实生活中某样保健品联系到了一起。
“那异人服用了神血，立刻神智大开，能目见凡人所不能目见之物，洞察尘俗无法洞察之机。可这神血有一项难以言说的副作用。”
“就是服用之后，血液里会出现食人血肉的诡异小虫。”
听到这里，原本躲在吴穹身后的无牙惊叫一声：“诅咒！”
“不错。”红衣小女孩眯缝着眼睛，“要得到这超然的智慧，必定得忍受常人无法忍受的血肉诅咒，异人学究天人，自然不可能叫一些食肉小虫给啃咬致死，可是他日夜受血虫折磨，痛苦不堪，又加上他因为做了许多恶事叫人追杀，无奈之下只得隐居老桃山这阴湿雾气终年不散的僻静之地，寻找解决之道。”
“他以为这血肉小虫的本质是一种寄生虫，所以找来了无数飞禽走兽，将自己的血液注射到这些兽类身上，观察他们的反应，同时调配药物试图找到清除血中恶虫的解药。”
“在这寻求治愈之道的过程之中，许多接受了异人体内血液的野兽，大约是受到了“灵台方寸血”的影响，也开启了灵智，竟然能口吐人言，甚至能从皮毛之内伸展出来，化为人形。”
一旁的无牙听到这话，惊呆了。
他终于知道自己是怎么从一只普通老鼠演化为鼠怪了，竟然全是拜这灵台方寸血所赐。
“据说远古时期，野兽吐纳山中灵气，能够开启灵智，化为人形，这传说不是没有道理的，我们不是妖怪，但是这灵台方寸的神血，似乎能帮助我们这些兽类达成开启心窍，化身人形的地步。”
“你们是……被这奇怪血液‘揠苗助长’改造成的妖怪。”吴穹淡淡的道。
“不错……揠苗助长。”红衣小女孩叹息一声。
“这兽类开启了灵智，就很容易失控，那位异人将身上的神血注入到老鼠身上，那老鼠开启了灵智之后，竟然从洞穴里逃了出去。”
“两百年前的鼠患，就是因它而起。这老鼠能化作人形，在神血的助长下体型硕大，异人知道这怪物出去之后恐会酿成大祸患，遍寻不得，无奈折返洞府。”
“果然。那老鼠盘踞人间村落，自号鼠王，为祸乡里，已经到了率鼠食人的地步。”
“既然人类无法抑制鼠怪横行，那么唯有……以天敌来压制。”吴穹微微点头。
“是的，那位异人也是如此思量，于是它将我和另外三位蛇将从放了出去，以蛇治鼠，我和那鼠王在他的洞窟里交锋，随后将他吞吃进肚。”
旁边的无牙打了个寒颤。
“这神血代代相传，力量一点点的稀释，我的子子孙孙们，并没有办法如我们这些人一般开启灵智，可这食肉血虫的诅咒，却随着灵台方寸血的流淌而延续。”
“那位异人见自己的举动引发了大祸患，最终心灰意懒，飘然离去，临走前，他怕我们这些开启了灵智的蛇族会遭到人类的迫害，于是传了些邪术给我们防身。”
“我也知道人类的厉害之处，这几百年来，一直是教导族群远离人类。”
“可黑魇的遭遇，实在让我难以心安，她族群被灭，要报复人类，我都是让她点到即止，勿伤无辜。”
吴穹笑了。
“您讲了一个好故事。”他的笑声在黑暗的居室回荡，“勿伤无辜。”
“报复那些孩子也在你的默许范围？”
红衣小女孩还要说话，吴穹摆手制止了她。
“既然到了这个地步，你我也不必惺惺作态了。”吴穹缓缓起身，身后的无牙被他的话吓了一跳。
“我与黑魇在破庙相遇，她确实秉承勿伤无辜的姿态，放了我一马，可她的报复计划应该止于对残害她洞穴的施工方才对，为什么要对镇子上的孩子们下手。”
“那些孩子甚至比我更无辜，她竟然想到将自己孩子的魂魄渡进人身，取而代之。”
“舐犊情深，母子依恋，情有可原。”
“按照你的话来说，那些蛇子蛇孙，没有继承灵台方寸血的力量，没有灵智，可显然，他们现在有了另一种方式化为人形。”吴穹冷笑出声。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对你的族群赶尽杀绝。”
“你把我拉到这里来，只是为了减少损失，你知道我如果继续和你的蛇将们火拼下去，你的蛇族会损失惨重。”
“你真的期待一个半真不假的谎言能劝阻我？”
“当然，说不准，万一成功了呢？没成功……这里就是我的埋骨之地。”
红衣小女孩也笑了起来。
火把明明灭灭，无牙掏出什么东西小心的戳了戳火把。
“我还没见过像你这么多疑的人类。”
故事的前半部分也许是真的。
只是结局透着异常的迷离。
一个自私的异人，一个智慧超然的超人，最后竟然会因为酿成了鼠患而心灰意懒，飘然离去，还将邪术教给了自己创造的怪物，怎么想都不合理。
而只是开启了灵智的蛇类不可能自学邪术。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那位异人……此刻很有可能待在这位赤鳞大仙的肚子里也说不定。
赤鳞大仙收敛了笑容，看来是彻底撕破脸了。
“我给过你们人类机会。我以为可以双方老死不相往来。可最后，还是你们先叨扰了我们，尽管这是无心之失，可你我都心知肚明，平静一旦被打破，往后就只剩下战争了。”
“我也给过你机会，我以为你会听劝。”
吴穹微微一笑，他没有说一句话。
他之所以要坚持对这些蛇怪赶尽杀绝，无非就是因为一件事。
它们找到能将人类取而代之的办法了。
渡魂。
那些小孩子最后会成长为半人半蛇的怪物，而不是普通人类。
它们的寿命很长，同样，它们有很好的耐心。
十年之后，桃谷镇会变成蛇人的城镇。
也许百年之后，蛇类的渡魂之法会应用到悬河城的小孩子们身上。
蛇人的镇子，蛇人的城市，然后是蛇人的帝国，悄无声息的转化，将爬行在地上的冷血动物的魂魄注入到人的皮囊里。
“怪物无法打败人类。能打败人的只有人。”红衣小女孩露出微笑，她的身体开始一点点拖长，如同被某只无形的手拉伸住。
空气中荡漾着某种奇怪的芳香，吴穹瞥了一眼无牙，后者直接将口鼻捂得严严实实。
“你也知道怪物无法打败人类……”吴穹朝着身后缓缓的退步。
他在赌。
小女孩幻化为巨大的红蛇，这怪物和其他蛇将不同的是，它的头上竟然长出了一根肉角，闪烁着猩红的光芒。
只是还没等它咆哮着将吴穹吞吃进肚，那空气中泛起的诡异香气，竟然让他产生了晕眩之感。
他赌赢了。
在赤鳞大仙晃动着身体的时刻。
他就知道自己赌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