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日,侯沧海参加了庆祝活动后,回到服装城。
熊小梅闷闷不乐地道:“这个月比上一个月销售量少了三分之一。”
侯沧海道:“你进了一批新服装,怎么样?”
“这一批服装款式和对面接近。我们服装材料好做工细,进价肯定要贵一些。”熊小梅望着对面不时出没的顾客,道:“这些人没有什么眼色,我们是正宗尾货,质量出色,他们的货是仿品,用料、做工差得多。”
侯沧海道:“我建议突出质量优势,扩大这个优势,就能形成与对面的定位区别。”
服装店生意刚刚起步就遇到一个实力胜于自己的竞争对手,熊小梅愁眉苦脸地道:“你没有做过生意,说的都是似是而非的理论。我们本钱小,经不起折腾,必须跟着降价,否则下个月销售量肯定要继续下降。”
侯沧海坚持自己的看法,道:“不能打价格战,这是拿我们的短处和别人的长处拼,不理智。坚持质量取胜,说不定就能形成不同定位。”
熊小梅哼了一声:“按你的办法,定位还没有形成,我这个店就得缺血而死。”
分居两地之时,距离产生了美,侯沧海对熊小梅比较要强的个性抱着一种包容甚至是欣赏的态度。经营这个服装小店时,他才意识到熊小梅主意很大,不太容易听得进意见。
销售情况不佳,熊小梅感受到了巨大的生存压力,坐在店里生闷气。侯沧海屡次找话题都没有得到回应。两人变成了闷嘴葫芦,来自韩国的流行歌曲围绕在他们身边旋转,又无趣地离开。
有人来应聘,这才打破了凝胶一般的气氛。来者是个腼腆的小姑娘,怯生生的。
熊小梅与应聘小姑娘交谈了一会,情绪慢慢调整过来,对侯沧海道:“在这里没有什么事,你干脆回家煮饭,免得晚上我们又在外面吃,不卫生,又难吃,还贵得咬手。”
侯沧海坐公交车回黑河,到菜市场固定摊点买了菜。
晚上8点半,估摸着熊小梅就要回家,侯沧海打开燃气灶,将菜油倒进铁锅里。菜油在锅里冒起青烟时,电话响了起来。熊小梅有气无力地道:“公交车在路上熄火,还在修。生意和昨天差不多,看着对面生意好,不时有人提着袋子出来,我就生气,唉,不说了。”
打了电话,侯沧海心情灰暗起来,站在窗台发呆。
厨房里发出嗤嗤声响,冒出阵阵烟雾。侯沧海这才想起油锅还在灶上,冲进厨房,将切好的冬瓜条倒了进去。冬瓜条有水,倒进锅里猛地发出“哧”的一声响,沸油四溅,侯沧海拿着锅铲的手臂火辣辣地疼痛。他顾不得手臂疼痛,一阵翻炒。
冬瓜条慢慢渗出水,锅里温度降了下来。冬瓜条里加上青辣椒、大蒜和虾米,发出阵阵清香。侯沧海这才用冷水冲洗手臂。手臂有一片被沸油烫出来的红点,足有二三十个。
他坐在客厅,抽了一支烟,翻看棋谱。
看了几页,他将棋谱放下。大好的青春时光浪费在生活琐事里,侯沧海失去了事业感和成就感。他想起翱翔世界的梦想,想起白日梦中驰骋战场的豪情,不禁黯然神伤。
想起苦守小店的女友,侯沧海及时调整心态。他到窗边看了看,路灯下能看到一条条被灯光照亮的雨丝。他拿伞到外面去接熊小梅,走出门洞时发现雨还不小,打到树叶上沙沙响。
到校门口接到被淋湿了头发的熊小梅。借着路灯光,熊小梅看着男友胳膊上被烫出的红包,心疼万分,道:“为什么我们的日子过得这么苦?你是能做大事的人,结果在厨房忙碌。我天天守着小店,看别人赚钱。”
在吃饭时,熊小梅突然放下筷子,道:“我打听过了,对面那家店很多货都是从南州批发市场进的,进价便宜,所以才能打折,我想去看一看,进一批便宜货。”
侯沧海再次提醒道:“你要确定服装店的经营策略,是品牌制胜,还是价格主导?”
熊小梅打断道:“书本上的理论没有用,我首先考虑的是把衣服卖掉,有销售量才有钱,有钱才能支付房租水电,才能支付服务员工资,你的那一套理论没有用。”
提议被完全无视,这让侯沧海心生不快,坚持道:“定位很重要,如果方向错了,努力白费。这不是理论知识,这是我的真实看法。”
熊小梅将筷子放到桌上,不耐烦地道:“算了,不说这事。理论和现实不同,我必须要把衣服卖出去,否则只能关门。”
坚持品质还是降价?这是两个菜鸟商人的难题,侯沧海越琢磨越觉得应该坚持品质,坚持品质一时困难,最终会有效果。
一个星期后,熊小梅等到新来服务员基本上能够独立工作,便前往山南服装城。
送走熊小梅,距离上班时间还早,侯沧海打开电脑,进入清风棋苑,开始找对手厮杀。今天他遇到一个新对手,名为无影宗。论棋力,侯沧海要强一些,可是无影宗防守极为顽强,一直没有明显破绽。两人摆开战局,厮杀到接近上班还没有结束战斗。
听到同事们的脚步声后,侯沧海打下几个字:“要上班了,改日再战。这一局算和棋。”无影宗在对话框中打了一个笑脸,道:“好哇,我喜欢和棋。”侯沧海道:“下次我要用奇招。”无影宗道:“不管用什么招术,都是万变不离其宗,我是无影宗,进攻一般,防卫一流。”侯沧海道:“我是快刀手,专破防守。”无影宗道:“别吹牛,改天再战。”
陆续有同事来到办公楼。侯沧海泡上杜灵蕴送的银针,细细品。茶是好茶,却无甚味道,不在于茶,而是心情。
杨定和带着综治办同志检查了两个单位的综合治理工作,上午一个,下午一个,各花一小时,工作节奏舒缓。
晚上,杨定和让老婆在家里弄了几个好菜,请独自在家的侯沧海喝酒。
杨定和一饮而尽,感叹道:“当初我担任黑河一把手时,觉得自己办事能力很强,找人协调工作基本上无往不利。现在到了机关,坐上不冷不热的板凳,才知道办事能力强完全是错觉,所谓的协调能力都是依附在职务上,没有职务,除了少数几个老朋友,大部分人都躲得远远的。什么协调能力、组织能力,都是笑话。我在黑河这些年,为了黑河发展使出浑身解数,自恃劳苦功高,不管谁来当区委书记都会用我。现在发现我完全想错了,鲍大有之流根本不考虑黑河的长远发展,只考虑小团体利益。想起这些事情,灰心得很。”
侯沧海以前是黑河冉冉升起的新星。詹军到来之后,他经历了从高峰跌下来的人生体验,对杨定和所言感同身受,甚至更有切肤之痛。
酒意上头以后,两人说话更加随便了。
杨定和道:“小侯啊,当初我们做错了一件事情,区委书记张强还在位置上时,我保守了,没有使出全力推你坐上领导岗位。当初稍稍多使一把力,应该能成。鲍大有不动声色地将老书记一系人马全部打进冷宫。你是我的办公室主任,这是受牵连的主要原因。”
“杨书记是老领导,我就说实话。如今我的上进心减弱得很多,真想辞职做生意。”侯沧海同样将形势看得十分清楚,鲍大有掌握组织大权,自己作为张强青睐的人,基本没有提拔机会。
杨定和道:“并非只能辞职才能做生意,上班族做生意也有上班族的优势。小熊的生意怎么样了?”
侯沧海道:“服装生意竞争激烈,不好做。”
杨定和想起昨天喝酒时听到的一件事情,道:“我无意间听说了一桩生意,我有一个老朋友金正堂,他以前是师范学校校长,退休以后被江州电子科技学院聘请为后勤处长,昨天喝酒时,他无意中提到江州电子科技学院一食堂要在暑假对外承包。学校食堂一般都能赚钱,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有兴趣我可以和金正堂联系。”
家里所有钱都陷在了服装店,根本没有钱来承包伙食团,侯沧海掩饰了困境,道:“这得征求熊小梅意见,暂时定不下来。”
带着酒意的侯沧海回到家,给熊小梅打电话,谈了电科院一食堂外包之事。
熊小梅道:“我在做服装店,没有精力做伙食团。”
侯沧海道:“我迟早要出来做事,现在没有了工作激情,真想辞职出来做事。”
熊小梅道:“我支持你创业,但是伙食团暂时不能做,没有时间和现金。而且,我的老公不应该做伙食团,应该做更重要的事情。”
做伙食团时机不成熟,侯沧海只能作罢。前途暗淡,生意不顺,这让侯沧海充满了焦灼之感,如有一碗硫酸泼到了心尖,慢慢腐蚀着一个男人曾有的梦想。
“南州服装批发市场怎么样?”
熊小梅声音中透着犹豫,道:“款式多,价格便宜,就是质量不太好。明天早上我再去批发市场看一看。”
“你要走差异化道路,就算有暂时困难,也要坚持质量第一。”
“这不是暂时困难,是根本不能跨过的困难。好了,别遥控指挥了,纸上谈兵没用。”
侯沧海被呛得说不出话,闷了几秒钟,叮嘱道:“不要节约钱,要住在远离批发市场的宾馆,安全第一。”
熊小梅是独立特行又性格坚定的人。她在南州服装批发市场住了三天,定购了两万元仿韩式服装,还采购的一批小商品作为“进店即送”的赠品。这一批便宜货进场后,小梅服装店开展了一系列促销活动,比如满200元省20元、满500元打八折。
通过低价策略及促销活动,小梅服装店生意恢复了初开业时的兴旺局面。
生意好转起来,熊小梅笑脸明显增多,回家后往往有说有笑,还经常带些盐水鸭等美食犒劳侯沧海。
侯沧海日子过得没滋没味,或者说极为压抑。他变成了一只隐性破罐子,所谓隐性破罐子就是把自己隐身于单位之中,按部就班完成本职工作。这是对待现实最无奈的抵抗。人都年轻过,年轻时总有梦想。不能实现梦想是痛苦的,连实现梦想的机会都没有则更加痛苦。
综治办另外两人早就适应了当前工作,白天工作,晚上回家,喝点小酒,打打小牌,生活过得挺舒服。
时间滴滴答答行进到了7月,空调屋冷爽舒服,室外闷热如蒸笼。
为了与对面韩潮来袭竞争,熊小梅多次从南州服装批发市场进货。这些货价格低,款式新,质量不怎么样,退货的人不止一起了。昨天是星期五,晚上7点,两个中年妇女前来退货,和熊小梅吵了一架。由于与顾客吵了架,影响了周末心情,连惯常的“甜蜜周五”都没有了兴致。
侯沧海想起服装店质量不怎么样的服装,对熊小梅的经营策略很不以为然。熊小梅性格倔强,在经营上可谓一意孤行,听不进侯沧海意见。
中午,侯沧海与杨定和分手以后,急匆匆前往服装城。刚走进服装城大门口,他远远瞧见小熊服装店的广告箱有一个大洞,从洞的形状来看,是被人所踢。
服务员小芳见侯沧海进门面,如见到救星一般,道:“侯老板,熊姐刚刚被人打了。”这个新招聘的小妹很有特点,她始终坚持着叫侯沧海为侯老板,叫熊小梅为熊姐。
侯沧海心一下就揪紧了,道:“谁打的。”
小芳道:“昨天来退衣服的两个女的,她们刚才又来了。衣服穿过好几天,现在才说质量不好。熊姐当然不能退,然后两个女的打熊姐一个人。”
里屋,熊小梅对着镜子一动不动。脸上的三条抓痕格外刺眼,在桌上还有一缕被扯掉的头发。熊小梅看到男友,坚强外壳顿时碎掉了,眼泪哗哗往下流。侯沧海知道女友爱美,安慰道:“伤口很浅,不要吃酱油和辣椒完全能够恢复。那两个泼妇后来怎么样了?”
“我也不是好惹的,她们被我打跑了。小芳一点都没有胆量,在旁边傻站着,拉都不敢拉。”熊小梅捂着脸道,“她们敢再来,我就给包方打电话。”
侯沧海道:“她们再来打人,还是要报警。”
熊小梅看着镜中的自己,恨恨地道:“你没有看到那两个婆娘的凶相,当时我如果有刀,绝对会毫不犹豫地砍过去。”
侯沧海劝道:“砍过去倒是痛快了,我们是坐商,惹烦事会接连不断。”
小芳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道:“老板,那个婆娘又来了。”
一个肥胖婆娘带着两个人走到门口。一名光头汉子抬脚踢在门口摆着的模特身上。模特倒在地上,发出轰地一声响,光溜溜的脑袋从身体上脱落,在地上乱滚。肥婆娘抓起货架上的衣服往地上扔,还用脚踩。另一个瘦汉子不出声,也没有动作,站在服装店四处打量。
韩潮来袭的老板以及服务员听到喧闹声,跑到门口,看竞争对手出丑。
侯沧海原本想讲讲道理,尽量不动手。他见到这群人进门二话不说就搞破坏,长时间积压在胸口里的火气顿时如点着的炸药,猛然间爆发了,他抓起一根竹制叉衣棍,吼道:“滚出去。”
这一声吼声音极大,在小屋回响,几个来人在刹那间被震住了。等看到来者是一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便一起围了上来,走到最前面的光头汉子长着一个大脑壳,牙齿黑麻黑麻的,散发着浓重体味。他轻蔑地笑道:“你娃儿拿根棍子,未必敢往老子头上打,有种你就打。”他将光头伸到侯沧海面前,一脸毫不在意的轻视。
侯沧海最喜欢做的白日梦就是赵子龙血战长坂坡,以前一直没有机会将这个白日梦变成现实。今天这人光头汉子不知死活地把大脑壳凑过来,他举起手中叉根,朝后退了一步,准备保持距离抽打对方。
光头汉子见对方退步,理解为胆怯,嗤笑道:“毛都没有长出来,还在江州耍。你说今天的事怎么解决?”
趁着光头汉子对阵侯沧海之时,那个瘦如耗子的猥琐男悄悄走到里屋,一把夺过熊小梅手中电话,然后得意地走到外屋,道:“这个傻婆娘在打电话喊人。”说完,就将手机砸在地上,顺手将半截烟头随意弹出。
手机对于小家庭来说是贵重物品,砸手机的行为更是让侯沧海异常愤怒。他闷声不响地将手中叉棍劈头盖脸地朝着光头砸去。
光头汉子有一副凶狠长相,让人一看就知道是滚刀肉。就凭着这副滚刀肉的长相,他无数次不战而屈人之兵。此时竹制叉棍如暴风雨一般敲在没有头发的头顶,一阵阵钻心疼痛让光头双手捂着头转身就跑,冲出店外以后,用手摸头,只觉触手处全部是一条又一条“猪儿印”。他倒吸凉气,指着服装店吼道:“你娃死定了,我要让你人间消失。”
猥琐瘦子是一条不叫的狗,摸出一把刀,朝着侯沧海腰间捅了过去。
熊小梅的手机被抢了以后,一直就跟着猥琐瘦子身边,见到男友危险,将害怕丢在瓜哇国,上前猛推瘦子。瘦子为人阴狠,战斗力却是不佳,被熊小梅推翻在地。
侯沧海将注意力从光头汉子身上转了回来,见倒在地上的瘦子手里握着刀,上前猛踢其手腕。他踢过多年足球,脚上力量着实不小,脚上又穿着世安厂定制皮鞋,里面有钢片,更增威力。
瘦子惨叫一声,匕首飞得不知去向。他的手腕钻心般疼痛,完全用不上力。
侯沧海此时有了常山赵子龙大战长坂坡的爽快感,举起手中叉棍,劈头敲在瘦子头顶。瘦子抱着头,吼叫不停,极为狼狈。
胖女人带了两个社会人来找小梅服装店算账,没有料到这一对小夫妻居然敢于抵抗社会人。她思维缓慢,但是动作不慢,在愣神之时又将几件服装扯了下来。
服装店是熊小梅的心头肉,推掉瘦汉子后,便朝胖女人扑了过去。胖女人与熊小梅就如火星与地球相撞一般,迸发出激烈火花。在昨天战斗中,熊小梅一人被两个妇女围攻,脸被抓伤,头发被扯掉一缕。现在单对单,胸有怒火的熊小梅立刻占了上风,她以彼之道还彼之身,抓住胖女人的头发,一阵猛扯。
胖女子拼命挣扎,想要摆脱头发被扯住的困境。无奈对手极为狡猾,抓住头发不松手,还不停地围着自己转圈。激烈搏斗极为短暂,胖女人用尽了全身力气,坐在地上,如死狗一样。
胖汉站在屋外叫嚣道:“你的店完了,老子要砸你的店,让你的店开不起。”他头上纵横交错着七八条清晰的大红包,在阳光上闪闪发亮,配上丑陋而凶狠的表情,十分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