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奋斗者:侯沧海商路笔记(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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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青树村聚会

2001年1月12日上午,山南省,江州市江阳区,区委政法委。

侯沧海干净利索地调到了区委政法委,成为区综合治理办干部。昨天晚上在小餐厅吃过接风酒,与政法委同志们见过面,今天正式上班。

综合办与政法委合署办公,主任由政法委副书记杨定和担任,副主任罗启冰,工作人员是田小娟和侯沧海。

侯沧海上班第一件事情是研究区委政法委岗位职责,很快就将综治办主任职责倒背如流。10点,侯沧海接到电话,来到杨定和办公室。

杨定和道:“包青天今天杀猪,让我们喝刨猪汤,算是提前过年吧。从下星期开始,综治办要到各部分检查年终综合治理工作,今天周五,放松放松。”

侯沧海道:“不叫罗主任和田姐?”

杨定和道:“我们是到包青天家里,不叫他们。等会汉杰过来接我们。”

杨定和关上办公室房门,到卫生间方便。侯沧海则依然如往常一般,站在走道外等待。等了好几分钟,杨和定才从卫生间出来,皮鞋背上有点点水滴。

他在侯沧海面前从不掩饰自己的窘境,道:“等过了春节,我到江阳人民医院做一次全面检查,不管是前列脉炎,还是增生,或者结石,一定要彻底干净解决,以前在黑河镇忙得脚底翻到脚背,现在终于闲下来了。熊小梅在开服装店,如果那边有什么事,跟我说一声,你悄悄去帮忙。只要能完成工作,用不着把自己拴在办公室。”

屁股决定脑袋,这句话很粗俗,却很管用。杨定和在黑河镇当党委书记之时,对工作要求很严,绝不可能让部下在工作时间做私事。如今调到政法委任副书记,失去了理想,整个人松懈下来。

陈汉杰开着宝马车等在区委大院外面,看着杨、侯两人出现,就走下车来,撕开一包玉溪。经过交钥匙风波,杨定和、侯沧海和陈汉杰三人关系更加密切,以交钥匙为分水岭,三人关系以前是以“工作”为纽带,交钥匙以后,三人关系渐渐向“私人朋友”转化。

人这一辈子,接触各种朋友很多,能顺利转化为“私人朋友”的不多,再由私人朋友转化为终身朋友的更是寥寥无几。一般来说,不会超过十人。

包青天院子里飘着须须草鸡汤香味。临近春节,农村人家都不再做农活,外出工作和读书子弟陆续归来,往常冷清的农家院子热闹起来。包青天准备了一副扑克,等到杨定和到来以后,四人就坐在堂屋里打双扣。

11点时,包方过来转了一圈,给杨定和诸人散了一圈烟,发出到他院子喝一杯酒的邀请,又走了。

在黑河镇政府里,党委书记詹军和镇长刘奋斗关上办公室房门,讨论付款方案。

詹军道:“我仔细考虑了黑河债务问题,钱肯定是要还的,但是也有轻重缓急,职工欠款多还点,企业欠款适当还一点就行了。镇政府拿三十万元来兑付,等明年经济好一点,就可以多兑付一些。”

刘奋斗拿起计算器算了算,道:“三十万,也就是二十比一。少是少点,只能如此。还钱是按比例一刀切,还是有侧重点?”

詹军还真没有考虑过偿还方式,迟疑了一下,道:“一刀切,免得厚此薄彼。”

刘奋斗道:“每个债务构成原因不一样,如果一刀切,有的企业要吃亏。”

詹军道:“不搞一刀切,显得不公平,多数企业都要闹。我对以前债务构成不熟悉,就由刘镇负责处理企业债务。”

这个安排是妥当的,符合工作实际。刘奋斗虽然知道处理此事吃力不讨好,但是作为镇长,必须得面对这些烦心事情。两人商量之后,由镇企业办通知债主们下午到镇里开会。

随后,詹军带着安监科蔡小奎,准备到青树村。青树村里有石厂和煤厂,是安全生产的重点村。党委书记在春节前检查安全生产,算是一个常规动作。这个常规动作隐藏着詹军的小心思,下午要宣布还债方案,若是留在办公室,绝对又会被债主们团团围住。他吃过一次亏,学聪明了。

詹军小车离开院子不到十分钟,李老酸、张胖子和涂百万三个老油条债主又出现在门口。

李老酸、张胖子和涂百万走进党政办,找到了杜灵蕴,道:“詹书记到哪里去了?”

以前这些事情都是由侯沧海应对,侯沧海离开后,杜灵蕴搬到了党政办主任室,必须要面对这些局面。她客气地地道:“我确实不清楚,詹书记是领导,我是兵,领导走哪里去不会跟兵报告。”

李老酸等人虽然经常跑政府,但是他们毕竟没有在政府部门工作过,对于各部门职责以及相互关系了解得并不深刻。在镇政府体系中,党委书记行踪原则上都要告诉党政办,李老酸并不知道这一条,因此相信了杜灵蕴的话。如果是侯沧海说出相同这一番话,李老酸肯定会在心里想几遍,杜灵蕴是清秀女孩子,让他不由得选择相信了她。

“二十比一,你们政府几爷子想得出来,还让不让我们过年!”涂百万气哼哼地道。

李老酸黑着脸道:“反正老子都吃不起饭了,春节时候我上访。”

上访是目前对付镇政府的必杀技,很多人都在党政办说过这话。李老酸作为老板需要仰仗政府的时候多,上访只是说说而已。

杜灵蕴确实还没有学会应付这些老油条,好言相劝半天,才送走了三位老板。面对这种复杂局面,她再次想起了被迫离开黑河镇的侯沧海。

组织干事周苗走到办公室,道:“詹书记到哪里去了?找他汇报个事情。”

杜灵蕴道:“和安监办到青树村去了。”

周苗摸到詹军去向以后,给跃武集团公司老总张跃武打去电话。

张跃武是黑河最大债主,在江州关系网很宽,很有背景。杨定和在黑河执政期间,最初为了欠债问题和张跃武拍过桌子。后来张跃武见到杨定和确实是真心做事,反而很配合杨定和工作。几年下来,两人成为好友。周苗当时还在办公室工作,与张跃武接触很多,特别是与张跃武公司的武雪关系颇佳。

青树村包青天家里,杨定和、侯沧海、陈汉杰和包青天正在打牌,詹军和安监科蔡小奎走到院子。

詹军完全没有料到杨定和等人居然在包家,走进院子后进退两难。包家院子里有新切开的猪肉,这群人肯定是过来喝刨猪汤的。包青天是青树村党支部书记,请杨定和这位离职老书记喝刨猪汤,却不请自己这个正当职的党委书记,这让詹军很是嫉恨。

包青天同样没有料到詹军突然来到,赶紧来到院子,请詹军进屋。

杨定和低声招呼陈汉杰,道:“要给包书记面子,不要闹。”

陈汉杰将手中牌扔在桌上,气呼呼地道:“我到包方家里吃饭,他也在杀猪。”

在交钥匙事件之后,杨定和、侯沧海、陈汉杰和詹军等人已经撕破了脸皮。杨定和、侯沧海是场面上人,讲究城府,不会当场发作。陈汉杰不管这些,走出院子里,朝着詹军骂道:“你这个狗日的,还跑到青树村来吃饭!”

包青天怒道:“陈汉杰,你发什么疯!到包方家里去!”骂完陈汉杰,他又对詹军道:“詹书记,对不住啊,陈汉杰就是臭脾气,别理他。杨书记和侯主任也在家里,快请进。”

詹军很想拂袖而去。此时脑子里涌现出鲍大有的形象,鲍大有很有隐忍功夫,老书记张强曾经当面训斥仍然能唾面自干,最终结果,坚韧的鲍大有是胜利者。他推了推眼镜,眼光在镜光后闪烁不停,道:“好人不跟疯子斗,我不会和陈汉杰生气。杨书记在啊,中午得敬他几杯酒。”

侯沧海盯着正在说话的詹军,道:“杨书记,等会叫他们打双扣,我们把詹军虐死。”

打双扣是黑河镇干部们共同娱乐,这是杨定和大力倡导的结果。按他的话讲,打双扣锻炼大脑,总比打麻将、诈金花高雅得多。党委书记带头,黑河镇打双扣风气很浓,过工会生活的时候还组织过比赛,杨定和与侯沧海是最新一届的冠军组合,两人配合默契,计算准确,除非是对方的牌好得无法阻挡,一般都会取胜。

这是用另一种方式消除心中怨气,杨定和点头,道:“我们打十分一级,更显技术。”

商量之后,等到詹军进屋,略作寒暄,杨定和就提出打牌。

几个面和心不和的人聚在一起,确实无话可说,与其面面相觑,不如打牌。再加上詹军对自己的技术还挺自信,于是答应了这个请求。

大家坐上牌桌后,侯沧海哗哗地洗扑克牌。他是玩转笔高手,手指头相当灵活,洗牌有一种行云流水的美感,还有一种类似于包方的霸道气质。

“今天在黑河打牌,我们按黑河规矩办理,谁输了喝一杯酒,用包书记家的酒杯。大家都是男人,这个胆子肯定有。”侯沧海平常不会讲出这样无理的话,心中确实充满对詹军的愤恨,也就出言不逊。当然,这种出言不逊里面也透着克制,和陈汉杰的当场发作并不一样。

杨定和和起稀泥,道:“算了,打牌就打牌,不赌酒。”

四人打牌时的气氛诡异,很少交谈,专心于牌桌,仿佛这是一场涉及生死和荣誉的世纪大战。侯沧海开启了精于计算的象棋大脑,每局三四把牌以后,就能根据自己手中牌,以及对方出牌,精确地算出四人手中牌的基本格局。

连输两局,詹军的智力受到了绝对碾压。当蔡小奎又出错一张牌时,詹军终于忍不住发了火:“你会不会打牌?应该出我手中没有的牌!”

蔡小奎见詹军脸色不佳,越发紧张,屡屡出错牌。

院外传来一个高调的声音:“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包青天今天吃刨猪汤啊?”来者一口江州腔,明显不是本地人。

包青天道:“张总是财神爷,平时请都请不来,里屋坐,杨书记和詹书记都在。”

张跃武带两个女随从走进院子。进屋后,他热情地道:“杨书记和詹书记都在这里啊,我还以为包青天杀猪来欢迎我,结果是欢迎两位书记,害得我白白激动了一回。”

杨定和放下手中牌,道:“张总怎么来了,你来打牌,我上个卫生间。”

詹军趁机将牌扔下,彻底不想玩了。他认真研究过黑河镇债务构成,最大债主便是眼前这位张跃武,张跃武在这个时间点来到这里,其来意不言而明。詹军在区委办工作时,长期跟随在鲍大有左右,对市区情况比较熟悉。张跃武是来自江州的老板,与市委黄副书记关系密切,能量颇大。詹军作为江阳区正在升起来的一颗新星,不愿意轻易得罪这些有能量的人。

侯沧海也不跟詹军打招呼,直接走到屋外。蔡小奎犹豫一会儿,也跟了出来。

屋里只剩下张跃武和詹军。

张跃武道:“詹书记到黑河主政,我一直没有来拜访,很是失礼。今天我是来看在青树村承包的果园,走到路上接到企业办通知,说是下午镇里要谈还款的事。我原先准备下午抽时间与詹书记见个面,没有想到上午在青树桥就见了面,中午一定要敬一杯酒。”

这明显是一番假话。詹军只觉得嘴巴里吃进了一只苍蝇,非常难受。他来到青树村表面上是检查安全生产,实际上是为了回避蜂拥而来的债主。谁知这些债主们如影随形,居然找到了青树村。他生气地想:“若是查出是谁透露消息,一定要让他永远靠边站。”

聊了几句以后,张跃武将话题转到债务上,道:“詹书记,黑河段公路是连接江州和江阳的主道,我们公司是全额垫付,资金压力相当大。区财政在昨天付了一千七百万元,我们全部拿去还了银行贷款。当时区政府会议纪要写得很明确,由黑河镇承担一部分修路费用,目前我这里还有四百万没有拿,詹书记能不能多考虑一点。”

詹军道:“张总是大公司,财大气粗,区区几百万算个啥。”

张跃武叫苦道:“我是马屎皮面光,表面上公司资产不少,但是都是在纸上,全是难以收回来的债。”

詹军道:“我才到黑河,不熟悉情况。下午刘镇长要召集大家开会,专门谈偿债的事,你可以和刘镇长商量。”

张跃武继续苦着脸道:“修路的时候,根据协议用了很多黑河民工,这几天,民工都到公司来要钱,詹书记不拿钱给我们,我们就没有钱给民工,到时只有让他们到镇里来要钱。”

张跃武知道“二十比一”的偿债方案,对这个方案很不满。对于一个企业来说,流动资金变成债权,活水变成死水,往往会要命。这几年公司摊子铺得大,如果处处工程都拿不到钱,真的会把一个赢利的企业拖得半死不活,甚至拖死。

他接到电话以后,知道在黑河只能拿到区区二十比一,当然不肯甘休,因此直接在青树村堵住了党委书记詹军。为什么要来找詹军,那个电话说得很清楚:在黑河镇,现在说话算数的就只有詹军了,不找詹军,你是拿不到钱的。

听到张跃武这几句话,詹军顿时黑了脸,道:“张总不要威胁我,不是我欠的钱,是上一届欠的钱,我这一届能认账就很不错了。”

这是一句大实话,可是实话往往上不得台面。张跃武立刻就用大道理来回应这一句实话:“公司的钱是黑河党委政府欠下的,党委政府如果垮台了,公司的钱自然就打水漂了。问题是现在党委政府没有垮台。”

说到这里,双方僵持住了。

张跃武身边坐着一位年龄不大、模样清纯的梳着马尾巴的女孩子,津津有味地看着张跃武和詹军斗嘴,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马尾巴的女孩子是张跃武的女儿,叫张小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