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那女子是秦宇扬的表妹——宇文飞絮,与微澜一般年纪,看上去有着江南水乡女儿特有的婉约,恬恬的静,盈盈的柔,偏生眼中还含着一丝娇俏,当真是动人。
微澜看着秦宇扬与她亲昵的模样,看她在秦宇扬怀中撒娇,心中忽然很难受,小脸也黯淡下来,低头道:“我去看看宇文先生。”说完便转身朝着小屋返回。
她心中酸楚,并非是因为宇文飞絮与秦宇扬的亲密,而是突然想到了自己。是不是与她一般年纪的女子,都可以这样子,对着疼自己,宠爱自己的人撒娇?她不禁想起十二岁那年,有一次,藏在御花园一棵大树上睡觉的她,听着偶然自树边走过的六皇姐对父皇撒娇,父皇宠溺的笑语。
那时候,她心中何其酸楚。三年过去了,她一度看开了,父皇不宠又怎么样,母妃不疼又怎么样,她还是要开开心心的过自己的日子。可是今日,再次看到这样一副亲昵的场面,却还是忍不住难过。
她不会撒娇,不懂得撒娇,没有权利撒娇,更没有撒娇的对象。她只是宁微澜,爱笑爱闹不受教的宁微澜,不会有人疼惜,她还是没心没肺,快乐无边的宁微澜。
咬住下唇,微澜抬手擦去眼角那一点湿意,再次将笑容扬上唇角。
晚饭的时候,宇文先生兴致再次好了起来,与微澜说说笑笑,还一起喝了一些酒。微澜只觉得那酒竟与曾经在皇宫里偷喝过的丝毫不差,不觉多饮了几杯,直至脸泛红潮,醉眼迷蒙。
晚饭过后,趁着宇文飞絮和秦宇扬服侍老人睡下的时机,微澜悄悄走出了小屋,吹着夜风走在湖边,酒意微醒,心中却愈发悲凉,抱膝坐在湖边,只想要自己醉。
到后来似乎真的有些神志不清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刻意,还是真实。朦胧间感觉有人来到身边,她微微扬起脸,朦朦胧胧看到秦宇扬的脸,笑道:“秦宇扬,今夜的酒,真甜。”
她醉眼朦胧,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是却隐约感觉到一股淡漠疏离,这种感觉让她心中感到恐惧,却早已习惯了承受。她低低的笑出声来,泪湿眼角,仿佛自言自语:“没有人喜欢我,没有人在意我……所有人都离我那么远……连我逃婚,都不会有人来抓我……”
秦宇扬的脸似乎近在眼前,又仿佛十分遥远,她拿捏不准,便伸出手去轻轻试探,却不想一下子就抱住了他的脖颈,他俊美的脸庞也突然间清晰起来。她目光迷离,游移在他脸上,轻笑起来:“秦宇扬,你长得真好看……”
三句话,没有任何联系。她真的醉了?秦宇扬微微拧起眉头,看着她星眸微启,两腮酡红的模样,忽然有种口干舌燥的感觉,想要拉下她放在自己脖颈处的双手,不想她竟怎么也不肯放,死死缠住他。
她身上清馨的香味游离在他的鼻间,她的呼吸轻柔的洒在他的脸上,她嫣红的小嘴嘟嘟哝哝,不知在说什么。
他终于,像是受了蛊惑一般,低下头去,亲她
第二天一早,微澜睁开眼来,宿醉后的头疼让她禁不住低低的申吟出声,抬头看见自己躺在一间简雅的小屋中,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是何时进来的。
起身走出去,屋中弥漫了一股淡淡的甜香味,是莲子粥的味道。微澜朝厨房望去,只见宇文飞絮正在里面忙碌着,见了她,突然笑了:“微澜,你快来尝尝我熬的粥。”
如此亲切,如此自然的称呼,微澜禁不住心中一暖,忙跑了过去,两个女孩子在厨房里边说话边准备早食。飞絮人好,微澜学着秦宇扬那样管她叫“絮儿”,她也笑盈盈的答应。
熬好了粥,飞絮朝窗户外望了望,随后对微澜道:“外公和表哥在湖边钓鱼呢,你帮我把粥送过去吧。”
微澜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却总觉得飞絮的笑容带了一丝狡黠,心中暗自嘀咕着端着粥走了出去。
秦宇扬和宇文先生并肩坐在湖边,两支鱼竿放在身边,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微澜走过去,往秦宇扬脸上看了看,发现他依旧目不转睛的盯着湖面,这才又看向老人:“宇文先生,用早食吧。”
老人的眼神在她身上扫过,和蔼的笑起来:“丫头,你就随了宇扬叫我一声外公吧,不用老是这般生疏。”
秦宇扬这才微微回眸,淡淡看了微澜一眼,又转开脸去。
微澜一边为老人方才说的话开心着,另一边又为着秦宇扬那淡淡的神情有些莫名其妙。
莫非昨夜自己喝醉了,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让他不高兴?她这样想着,便有些心不在焉起来,手中的那晚热粥一不小心便尽数倾倒在自己手上,白皙的小手立刻被烫得通红。
“唬——”微澜痛得低呼出声,霎时间眼中已经泛起了泪花。
老人也是一惊,刚想唤秦宇扬,却见他已经快速走到了微澜面前,抓着她烫伤的手,一并浸入冰凉的湖水中,同时低声道:“只是轻微烫伤,没事的。”
他的脸近在眼前,微澜目不转睛的看着,脑中忽然闪过昨夜的一个画面,仿佛也是这样子看着他,却想不起来前因后果。感觉着手上的灼热渐渐退去,微澜才轻轻“嗯”了一声,见他这般的温柔细心,心禁不住怦怦直跳。
其实他对她算是好的,虽然这种好不是那么明显,但微澜还是可以清晰的感觉到。同时她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心,仿佛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越陷越深,沦陷在他的温柔,他的迷雾里。
“秦宇扬,你喜欢我么?”她还未反应过来,这句话已经冲口而出。
秦宇扬一怔,看着她的目光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微澜依稀觉得里面应该还是有着温柔的,却只能是感觉,是猜想,因为实在是太过复杂,单纯如她,看不透。
“咳咳……”身后忽然响起了咳嗽声,微澜这才幡然醒悟自己方才问了什么话出来,而且还当着他外公的面!她霎时间羞得满脸通红,挣开秦宇扬的手,逃也似的跑回了小屋里躲起来。
秦宇扬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顿了很久,才又走回宇文先生身边坐下,只是,却沉默了下来。
“会是她么?”老人微微眯起眼睛,含笑道。
“外公。”秦宇扬低唤了一声,语气颇是无奈。
“呵呵。”宇文先生淡淡一笑,“终究是你自己的事情,自己看着办吧。只是别忘了我以前告诉过你,一旦遇上了,就尽量不要错过。有时候,你能早早遇到那个人,是你的福气。”
秦宇扬微微怔了怔:“外公说的话,孙儿都记得的。”
也正是因为记得他教自己的每一件事,所以他宁肯与父亲闹翻,也不娶小妾,只为等待那一个人的出现。他知道外公心中定然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往事,也是他能教给自己的经验。
他何其尊重这位老人,可是,他心中也藏着那一点点旁的情绪,却终究不能为人道出。
老人见他的模样,微微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他曾经看过那样多的世事变迁,又怎会看不出自己最疼爱的这个外孙心里的那丝不甘?可是他能做的,便只有用自己的经验去告诉他一些道理,但愿他能看淡了一些东西,也希望他能学会放下。
秦宇扬起身走进了屋子里,老人依旧一个人坐在湖边,静静地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袖中有什么东西滑落出来,他伸出手去取出来,却见是一个极其老旧的香囊,蹩脚的绣工,已经黯淡的花色。
如今几十年过去,他能拥有的,也只有这个香囊了。所幸当初,没有真正的烧掉它,否则今日,连这唯一的念想,恐怕也会失去。只因为这香囊是她亲手所绣,即使当初是夺走了他与她还未出世的孩儿,他竟然都会舍不得。
终究已经是过往了。他眼前逐渐模糊起来,闭上眼睛,仿佛依稀还能看见那张绝色的容颜,轻声唤他——“承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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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的时候,微澜对面坐的就是秦宇扬,她终究是不好意思,始终没有抬头,只是默默地扒着碗里的白饭,味同嚼蜡。
飞絮始终眼带着笑意,咬着筷子看着她,时不时瞟一眼同样沉默的秦宇扬,笑意更加明显。直到一只手落到她前方的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她才移开视线,看向那只手的主人,笑道:“爷爷,我做的菜不好吃么?为什么微澜都只吃饭,不吃菜?”
老人无奈的笑笑,摇了摇头。
微澜连提起自己的名字都没听到,依旧低着头出神的扒着饭。而后,突然有一双筷子夹了一撮青菜,送进她碗中。
微澜抬起头来,正好对上秦宇扬漆黑的眸子,脸上一热:“谢谢。”
秦宇扬收回筷子,终于不再沉默,微笑道:“多吃一点,吃完了我带你去附近走走。”
微澜讶异的看着他,心中有什么东西正不停地涌动着,最终,脸上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好。
入了夜,月色渐起,天地之间空明一片。微澜随着秦宇扬走出了那片小湖的范围,惊觉外面竟是河道纵横,曲水流淌。小镇的河面上飘荡着几只乌篷船,星火点点,依稀有歌声飘荡下来。
微澜素闻江南是个风/流之地,在杭州见识到的也已经够多了,没想到在这样一个小镇上亦能见到这样风韵隽秀的景致。
但此时,她却全然无心欣赏这样的美景,所有的注意力全在前方的秦宇扬身上,直想着上午时自己所问的那句羞人的话。可是偏生他还只是一味的往前走,既不说话,也不回头。
微澜内心挣扎不已,可是又实在不甘这样不明不白下去,一咬牙,快速上前拦在了他面前:“秦宇扬,今日上午我问你的问题,你答是不答?”
秦宇扬却不看她,只是朝着蜿蜒的河面眺望,待到看到一艘挂着红灯笼的船只时,忽然展露出一丝笑容。
微澜看着他,终于为他这样的态度生起气来,委屈的一跺脚,转身欲走。
不料却被他反手拉住,微澜走又走不得,他又始终不肯回答,又羞又急:“秦宇扬,你做什么这般欺负我?”
她鼓足了所有的勇气,抛却了女儿家应有的矜持,只想为他种种似是而非行为寻找到一个答案,一个能让自己安心的答案,可他就是吝于给——是因为他的答案是否定的?微澜几乎不敢想这个可能性,只想逃开。
“别动。”他终于开口说话,将她拉近自己,将她的手包在自己掌心,眉头微蹙着细细查看,“上午烫伤也没有好生处理,还痛不痛?”
她讨厌他这样的态度,尽管温柔,尽管认真,可是却不肯敞开自己的心。想到这里,微澜忿忿的捏了手:“不疼。”
那只船此时已经划到了两人跟前,里面走出一年轻貌美的女子,婉约动人,看向秦宇扬,微微笑道:“秦公子。”
秦宇扬亦是挑眉一笑:“纤云,打扰你了。”
“公子说这话不就见外了么,上船吧。”她脸上笑意明媚,看看秦宇扬,又看看怔怔的微澜,让出了身位。
秦宇扬不由分说将微澜带上船,进了低矮的船篷内坐下来。纤云在船尾缓缓的撑着船,微澜心中郁结,不肯看他,赌气坐在一边不说话。
秦宇扬嘴角扬起淡淡的笑意,取过纤云放在蓬内的药膏,一边替她涂抹在手上,一边道:“纤云是这里最好的女郎中,涂上她配的药,应该就会好了。”
她仍旧生气,抽回手来:“不用你假好心……”可是心中却止不住的泛起酸楚来,纤云,絮儿,他叫别的女子都是这般的亲切自然,偏生到了她这里,就好像变得很奇怪——他甚至根本还没有叫过她的名字!
是啊,他身边的女子都是那么的乖巧,清扬婉约,几时出现过像她这般“野性难寻”,毫不矜持的?
想到这里,微澜心中的酸楚忍不住又多了一分,站起身就想走出去,却不想一下子就撞到了蓬顶,吃痛之余,生生跌进了他的怀中!
秦宇扬眼见着她跌下来,不躲不闪,伸手将她护住,防止她跌倒舱底,刚好将她锁在自己怀中,对上她因为生气而有些泛红的小脸,笑意温润泛开来。
微澜本在生气,却突然间与他如此靠近,整个人都落在他的臂弯里,看着他俊朗得仿若仙人的面容,终于再一次沦陷进去,一时间好像什么都忘记了,只有眼前那张俊容,不断的放大在眼前。
他要做什么?微澜心中怦怦直跳,傻傻的看着他,咬住下唇,呼吸开始紊乱。
秦宇扬嘴角的笑意更加明显,伸出手来盖住她胡乱转悠的双眼,感觉着她不匀的呼吸,缓缓将唇印上她的。
微澜被他带领着,呼吸越来越艰难,心智却难以自制的沉溺,双手不自知的攀附上他的脖颈,扬起头来,将呼吸都完全奉献给他。
“呀——”船尾帘的方向忽然传来一声低呼,两人同时回过神来,看向尴尬的站在那里的纤云。纤云很快回过神来,粲然一笑:“失礼失礼,这下我可是忘了什么叫‘非礼勿视’了。”说罢,她捂嘴一笑,复又放下帘子。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微澜才回过神来,一抬头就看见秦宇扬似笑非笑的眼神,刹那间羞得满脸通红,埋在秦宇扬怀中再不肯出来。
秦宇扬也不强她,只是顺手把玩着她的一束秀发,低沉淡雅,嗓音温润:“你问题的答案,还要我说吗?”
微澜羞得耳根子都红了,无论如何也抬不起头来,可是笑意却止不住的在脸上蔓延,最后禁不住咯咯的笑出声来,又很快的敛了笑声,故作指责:“你轻薄我。”
“是。”他微笑,看着她乌黑的发髻,坦然道。
微澜依旧埋头不动,很久之后又道:“你第二次亲我。”
他依旧是笑着,这一次却不再说话,只是眼眸深处又增加了什么,当然,埋在他怀中的她看不到。
过了很久,她又再次开口:
“秦宇扬。”
“嗯。”
“我不温柔……”
“嗯。”
“我不体贴……”
“嗯。”
“我不会做饭,也不会配药……”
“嗯。”
“我长得不好看?”
“嗯。”
她终于恼了:“你说什么?”
当两人一路携手,踏月而归的时候,已经将近子夜时分。秦宇扬原本以为外公和飞絮应该都已经休息,却没想到远远地看见屋子里还亮着灯火。
微澜手中捧着提着一盒糕点,兴冲冲的推门进去:“外公,你看——”
余下的话语,尽数湮没在眼前那个风华绝代的男人邪魅的眼神之中。但见他依旧是红衣翩然,依旧是倾国倾城,脸上依旧是邪佞的笑:
“宁微澜,你叫我找得好苦。”
“啪”的一声,微澜手中的糕点掉下去,看着眼前的慕容惜玉,登时目瞪口呆。
旁边的飞絮突然间走过来,拍了拍呆在那里的微澜,笑了起来:“微澜,你表哥寻你来的,你怎么好像不认识他一般?”
表哥?微澜脑中空白了很久,才又想起来,是了,他是自己的远方表哥,自己的曾祖母不就是他们慕容府的女儿么?她仍旧是怔怔的看着慕容惜玉,干笑了两声:“表哥……”
直到这时,一直站在门外阴影处的秦宇扬方才踏进门来,目光与慕容惜玉对上,一个温润无波,一个邪魅翩然。秦宇扬微微一笑,点头示意,走到依旧坐在那里的老人家身边,蹲下来:“外公,还不休息么?”
老人看着面前的微澜和慕容惜玉,笑道:“难得今次能遇到两位故乡之人,宇扬,这位慕容公子,你要代我好生招呼。”
秦宇扬点头,然后和飞絮一起送他进去休息。
眼见着他们三人进了里屋,微澜仿佛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上前一把拉住慕容惜玉,将他拖出了小屋。
“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的?”微澜难掩震惊与诧异。
慕容惜玉眼里的邪魅丝毫未退,却冷笑起来:“宁微澜,当初我费了多大的气力将你从皇宫弄出来?你倒好,一声不吭跑来江南,可叫我好找!”
“我那日又没有见到你,还以为那几个是太子的人,迫不得已上了那艘船,最后才看见你出现,能怪我么?”
慕容惜玉冷笑着,看着她的唇角:“迫不得已?我看你似是快活得很吧。”他眼里的邪魅愈发浓厚,“小猫儿偷了腥,连嘴都不记得擦了?”
微澜听他这么一说,忽然就脸红了:“你胡说什么?”
月色之下,她脸上那抹红晕并不明显,可是却深深扎进他眼里,心底。冷笑变成冷哼,他神色瞬间淡漠如冰:“我说什么?我不过是说你的唇角还沾着一丝糕点的痕迹。”
原来他说的是这个,微澜脸上的红晕不由的又加深一层,慌忙用绢子去揩了一下,心虚的低着头。
慕容惜玉深深看着她,良久之后,一声长叹。
屋内,秦宇扬安坐与椅子上,修长如玉的手指不经意的把玩着茶盏,飞絮趴在窗口,看着站在远处月光之下的微澜和慕容惜玉,禁不住啧啧道:“表哥,我以为你长得是最好看的,不想那位慕容公子长得比你还要好看呀!”
秦宇扬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微澜说她是普通人家的子女,可是你看这两人的气度,像是普通人家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