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承轩正靠着一块大石站在山洞门口,低着头,仿佛还在回味什么,嘴角漾起一抹笑意。再一抬头,却震惊的看见她身上披了他的外衫就冲出了山洞,循着山上那一条小径迅速的跑开了。
他嘴角的笑意顿时僵住,等到回过神来,她已经跑出很远一段路。他一跺脚,咬牙追了上去。
汐汀拼命奔跑,根本不敢回头看,只想逃开;宁承轩一路狂追,她跑得实在是很快,灵巧仿佛如当初在江南的时候。宁承轩咬着牙一直追,他现在仿佛应该讽刺的庆幸她在来了京城之后,这里伤那里痛,整个身体一直断断续续没好过,不然他可能老早就被她甩掉了。
在眼看就要接近万华寺后门的时候,汐汀忽然被脚下的石子一绊,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再要爬起来继续往前跑的时候,宁承轩已经加速跑了过来,一把拽住她的手臂,却是紧张的将她的身子转向自己:“怎么样?有没有哪里受伤?”
汐汀一把打下他放在自己身上的手,知道再逃也逃不开,喘着气站在原地,低着头不说话。
宁承轩见她并无大碍的样子,便冷着脸放开了手,心中怒火不断聚集,终于忍不住吼了出来:“你跑什么?”
“不管你的事。”汐汀淡淡道,深深吸了口气,转身欲继续往前走。
宁承轩脸部一阵抽搐,眼神如同就要燃烧起来一般:“你为什么要这样?你心里明明就有我,况且昨夜我们还——”
“啪”的一声,一个耳光打响在他的左脸,汐汀眼中含着绝望看着他,冷冷道:“宁承轩,你无耻!”
他震惊的看着她,伸手抚上自己的左脸,眼神终于逐渐冷淡下来:“怎么,你还想回到皇上身边?究竟他能给你什么是我给不了的?你心里的人明明是我,不是他!”
“不是!”汐汀看着他,冷冷逼出这两个字,转身继续往前走去。
宁承轩两步赶上去,拉住她:“说清楚!”
汐汀一把甩开他:“有什么好说的?宁承轩,我恨你,你让我赶到恶心!”
他气到眼睛发红,咬着牙看着她冷漠的脸:“昨夜你亲口承认,心里的人是我……”他心中尚存着一丝希望,“是他逼你是不是?他逼你留在他身边的,是不是?”
“昨夜我昏迷了!”汐汀冷冷道,“宁承轩,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趁人之危,无耻下流!”
“好,好!”宁承轩死死咬着牙,连说两个“好”字,眼中忽然燃起邪恶的火苗:“你可以不认,可是我认!我是无耻,我是下流,无论如何,你现在已经是我的人,你的身子已经不再干净,你以为,你还能回到皇宫吗?你猜,若是皇上知道了昨夜发生的事情,是不是还能接受你?”
汐汀浑身一震,脸色苍白的看着他。为什么他非要这样一次又一次的将她往绝路上逼?他知不知道,她现在只有皇帝可以倚靠,她只有他了,可是他却要连这唯一的一丝光明也要给她挡去,他让她的世界,彻底陷入黑暗!
汐汀无力的瘫软下去,跪坐在地上,轻咬着下唇,冷冷一笑:“宁承轩,你无非就是想逼我,我遂你的愿,我遂了你的愿!”话说完,她看向山路旁那个深深的山沟,倾身往那边一倒!
宁承轩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将她拖入自己怀中,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这已经,是她第三次在他面前要自杀,他就让她,这么绝望?
“你当真不肯承认?”他声音泛着苦涩,心中隐隐作痛,“宁愿去死,也不肯承认你心中的人是我?究竟是为着什么,你就非要留在他身边?”
汐汀冷冷笑了起来,眼中泛起泪水:“宁承轩,你说得对,我的身子已经不干净了,我的确是没有资格再留在他身边了……可是不能留在他身边,我就只能去死,我就只有死路一条……现在你知道了?”
宁承轩低下头看着她绝望的脸,心痛如绞:“留在我身边……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或者,你想要回江南,我带你回去……”他伸出手指在她脸上抚过,“只要你留在我身边……”
汐汀仰着头看着他痛楚的脸,依旧是冷笑:“宁承轩,就算是死,我也不会留在你身边!”
他终于绝望,怔怔看了她半晌,低身将她打横抱起,往万华寺后山门行去。她还欲挣扎,他却紧了紧手臂:“别动!我让你回去,昨夜的事情,是我卑鄙,我不会让你死的。你若是恨我,想让我死,我也可以成全你。”
汐汀闭上眼,泪水无助的滑落。
承宇还会原谅她吗?他还会再一次接受她吗?他还会,像应承的那样,陪她在八月十五吃月饼吗?
来到万华寺中,宁承轩却惊讶的发现,汐汀失踪了这么长时间,竟然一点动静也没有,宫里也没有派人出来寻她,难道,宫里的人还不知道这件事?
他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对劲,一时之间也想不到,只能匆忙将她带上了他之前来这里之时准备的马车之上,一路驶回皇宫。
然而,刚到宫门口,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就强烈了,那些守在宫门口的侍卫,竟然都是一脸的悲戚,而最令他感到恐惧的,竟然是他们都身着孝服!
宫里,有谁去世了吗?为什么连守宫门的侍卫们,都穿上了孝服?
宁承轩放开汐汀,跳下马车来,宫门口的侍卫们一见他顿时纷纷下跪:“参见轩王。”
宁承轩有些发怵的看着他们,想要开口,忽然变得艰难起来:“出了……什么事?宫中,谁离世了?”
领头的侍卫抬起头来看着他,脸上有些疑惑的表情,正欲答话,却突然瞥见一匹马缓缓前来,马背上的人,同样一身孝服,从背后冷冷看着宁承轩。
一群侍卫再次纷纷行礼:“参见王爷!”
宁承轩惊讶的回过头,蓦地看见宁子宸那张脸,冷若冰霜,而更令他感到震惊的是——他居然同样身着孝服!宁承轩脑中忽然“嗡”的一声。普天之下,宁子宸虽然已无实权在手,可因着特殊的身份,依然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而如今他竟然也穿上孝服,那,此次去世的人,就只有一个可能!
他艰难地抬起头开看着宁子宸,呼吸逐渐变得困难,脸色也一瞬间变得惨白:“父王……”
宁子宸依旧冷着脸,半晌,终于开口道,声音却是出奇的低沉:“这两天一夜,你去了哪里?”
宁承轩僵在原地,眼神灰暗:“父王,出什么事了?”
宁子宸冷眼看着他,薄唇微启,冷冷吐出几个字:“你皇兄,驾崩了。”
晴天霹雳!坐在马车中的汐汀原本昏昏沉沉,却忽然之间听到这句话,犹如一个惊雷响在头顶!她起身撩开马车的门帘,急急的想要下车来,却一下子跌落马车底部,正好重重摔在宁子宸马下。
宁承轩心中一急,正要上前,却见她艰难地抬起头来看着宁子宸,脸上还沾着灰尘,被滑落的眼泪冲开:“宁先生,你刚刚说什么?承宇他怎么了?”
宁子宸看着狼狈的她,脸上却是无比的震惊:“你怎么会在这里?”
与此同时,那班守在宫门口的侍卫们看着汐汀,都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当汐汀一路跌跌撞撞的冲到重阳殿之时,所有见到她的人无不震惊,有些惊慌,有些愕然,有些视她为鬼魅,避之而不及。而重阳殿内,一班正在哭泣的低份位妃嫔见了她,吓得连眼泪都缩了回去,顿时殿内尖叫连连,乱成一片。
不多时,殿内的人竟然都作鸟兽散,全都匆忙逃离。汐汀却连回顾的力气都没有,她所有的力气,在看到面前那一口漆黑的棺木时,都消失殆尽,无力的跌倒在地上。
闻讯赶来的高平带了人前来,站在门口,看见无力的跪坐在地上的汐汀,一时之间也有些迟疑:“婕妤娘娘?”
汐汀终于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回过头去,透过朦胧的泪眼看着高平,忽然之间连扑带爬的扑到他脚下:“高公公,高公公,他在哪里,他在哪里?你带我去见他,我想见他……”
高平尚有些震惊:“娘娘,真的是你?你没有事吗?”
汐汀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迷迷糊糊的摇着头,只是哭:“他在哪里?他在哪里?”
高平看着她,终于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眼前这个是活生生的汐汀,她还活着,她没有死。高平看着她哭得声嘶力竭的模样,也忍不住红了眼眶,艰难地抬起手指向那口棺木:“娘娘,皇上他……”
汐汀照他所指看去,却拼命摇头:“不是的,不会的,他不会在那里……”她哭喊着,却还是站起身来,摇摇晃晃的往那边走去,扒在棺木之上,哭泣的声音一顿,忽然咬紧了牙龈,就要用力推开那棺木盖。
“娘娘!”高平一声惊呼,忙上前拉住她,“娘娘使不得!”
“你骗我的对不对?承宇他根本不在这里,是不是?”汐汀被他拉住,泪眼盈盈。
高平红着眼睛,哽咽道:“娘娘,皇上……遭逢大火,龙体已是……娘娘这样,不仅是对皇上的惊扰,只怕会吓坏娘娘……”
“不……”汐汀哭喊道,“你让我看看他,你让我看他,一眼,只一眼就好……”
“娘娘!”高平正犯愁之际,忽然觉得身后光线一变,回过头,蓦地看见一身雪白的飘落正站在门口,看着里面,顿时如蒙大赦一般,“王妃!”
飘落静静走上前来,眼中悲戚,脸色却平静,拉住汐汀:“汀儿,你跟我出来。”
“宁夫人!”汐汀反握住她的手,哭道,“宁夫人,他说承宇在这里面,我不信,我不信,他不让我看承宇,他为什么不肯让我看,他在骗我对不对?”
飘落被她勾得红了眼眶,却只是紧紧握着她,将她一点一点往外带着走。汐汀被她带着走了两步,却突然又不肯走了,还是要回到那棺木旁边。
飘落微微用了力,拉住她,眼神十分确定:“汀儿,高公公不让你看,是为你好。”她抬起眼看了看那口棺木,眼中泛起泪水,“那里面,是承宇。”
汐汀僵住:“夫人,你看到了?”
飘落点了点头,眼泪忍不住落下,思绪回到那日得到消息赶到宫内的时刻,她亲眼看着他被人从废墟之中抬出来,已然面目全非,可是身上的龙袍还可以鉴定,那身边的佩玉也还依稀可辨。她又何曾愿意相信那是承宇,那是自小就与她亲近的承宇……
宁子宸出现在门口的时候,便看见飘落不停落泪的模样,汐汀在她面前哭得直不起身子。宁子宸上前揽住飘落,低声道:“别哭了,你要顾着自己的身子……”又看向汐汀的时候,他的眼中忽然多了一丝漠然,一如之前看宁承轩的表情,“汐汀,跟我出来,我有话问你。”
他们前脚刚离开,宁承轩立刻就赶到了重阳殿,一路直冲进来,不顾旁人的阻拦,直接来到那口棺木前,抬手抚上棺木盖,一用力,整个盖子就被他推开来。
“王爷!”高平一声惊呼,已经跪倒在他脚下,哭道,“求王爷不要惊扰了皇上,奴才求王爷——”
宁承轩深深吸着气,鼓足了勇气,方才低下头去,看向那棺木中躺着的人。然而下一刻,他便再也忍不住内心那股恶心的感觉,冲到门边,捂住了嘴蹲下身来,慢慢的,却哭出声来。
棺木里那具烧得面目全非,浑身焦黑的尸身,真的是皇兄?他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一切,明明昨日早朝之时,他还坐在龙椅之上,丰神俊逸,怎么可能变成了棺木中那具尸身?
看着他蹲在门边低低的哭着,高平忙叫人盖上了棺木,同时走过去,带着哭腔道:“请王爷节哀。”
此刻,宁承轩只觉得空气中仿佛都漂浮着一种烧焦的气息,尽管他知道,此时此刻,皇帝已经放入棺木的尸身,是不可能再散发出那种味道的。可是他还是觉得窒息,抬起脚来走到门外,心中却依旧堵得慌,方才知道,根本就不是空气中有味道,而是他自己的心里。
高平随着他走到门外,他又沉默了半晌,方才回过身来:“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