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知道她是真心待你,她会守着你,会拼尽性命的护住你,所以只有是她,我才能稍微安心一点……而且,我知道,你这样恨她,其实更多的是因为她的欺骗与背叛,所以,其实你可以原谅她的……”
“绝无可能!”他断然道,“伤害你,伤害我们孩子的人,不管是谁,我都绝不会原谅!”
轻尘微微摇了摇头:“不。晟,你看不见今日你的神情,就像一个孩子,与自己最好的玩伴闹了别扭,心里面是怨,是恨,可是这些怨恨,是因为她是你最好的玩伴,因为你在乎,所以才会恨——”
“不是!”萧晟倏地站起身来,顷刻之间,眼中竟然已经布满了血丝,“我恨她,是因为她伤害了你和孩子,我不杀她,是因为你不准我杀,但是我决不会原谅她,绝对不会!”
轻尘眼见他如此的模样,心中微微慌乱起来,伸出手去拉他,随后跪在床榻之上抱住了他,像宽慰一个孩子一般:“晟,不会就不会罢,我信你,我知道你不会原谅她,我都知道……可是,这一次,让她留在你身边好不好?就算是为了我,为了我们的孩子,让她留在你身边……”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他的手牵引到自己的腹部:“晟,我们的孩子……”
在触到她腹部的瞬间,他身子一僵,一颗心终于也平静下来,似乎是低叹了一口气,终于也伸出手去抱住了她,脸色灰败:“好,我依你……”
轻尘静静的点了点头:“那我也听你的,你要我出宫,我就出宫,我不会成为你的负担……”
两个人相拥着,沉默了许久之后,他终于开了口:“这里几个月没有人住过,还是跟我回承乾宫吧。”
轻尘终于点了点头,不动声色的拭去自己眼角的泪痕,起身穿好衣衫,又披上了狐裘,才拉着他的手一起走出了惠清宫。
天空又开始下雪,他本意是要成撵,然而轻尘却不肯,看着漫天飘飘扬扬的雪花,忽然笑了:“晟,我们从来没有一起在雪中散过步,就这一次,好不好?”
他的脸色在灯笼的光照下忽明忽暗,终究还是点了点头,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接过吴永连手中的伞:“好,都依你。”
他身上披了墨色的大氅,一手执着伞,一手将轻尘罩进自己的大氅中,缓缓走进了大雪之中。
轻尘兴致出奇的高,前所未有的顽皮起来,不时伸出手去接那从伞边飘落下来的雪花,一转脸又将冰凉的手贴到他脸上取暖。
他也不恼,俊朗的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宽容她的顽皮,也宽容自己的心。
今日得了楚瑾瑜的战报,只恐萧逸明日便要开始进攻嘉庸关,到那时,形势便无法挽回了。他心中计算着该什么时候送她离开,一方面舍不得放她走,另一方面,却只想早日让她离开皇宫,毕竟,走得越远,便越安全。
她清楚的知道身边的他失了神,却依旧只是笑着,踮起脚来,在伞顶抓了一把落雪下来,转身看着他,眼中闪过一抹促狭,捉住他的领口,在他还未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将那雪塞进了他的衣衫内。
“嘶——”他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终于回过神来,却依旧没有恼意,只是笑骂了一句:“好狠心的人,这样冷的天,也舍得这样作践自己的夫君。”
因着这句话,轻尘忍了半晌的眼泪,终于无法克制的落下来,投进他的怀中,紧紧勾住了他的脖子,默默地垂泪。
他站得笔直,手中的那把伞依旧举得端正,不让她受到一点风雪的侵害。
许久之后,轻尘才终于说得出话来,声音已经哑到极致:“晟,皇位对你这么重要吗……你能不能就此放弃,放弃这个皇位,放弃这个皇宫,放弃所有,我们一起走好不好?一起,到哪里都好,桃花源,古犁,每个地方都好,每个地方都比这个皇宫好,不是吗?”
她终于说出这句话来,最自私的一句话,可是说完之后,便已经泣不成声。
如果是生别离,如果真的只是生别离,她可以接受,因为她知道,即便别离得再久,即便她走得再远,他也一定会将她寻回来,
可是如果这一次的别离,是永远,那该怎么办?
他身子僵直,将她圈在自己的大氅之中,紧抿了嘴唇,在她哭得声嘶力竭之时,终于开了口:“尘儿,我愿意,为了你和孩子,我愿意放弃皇位,放弃江山。可是这一次,不行。”
轻尘的手紧紧揪着自己胸口的衣襟,仿佛想要将自己的心揪出来,仿佛只要那样,就不会伤心,不会难过。
他缓缓的将唇印到她的额头上:“萧逸出卖了大胤的国土,出卖了自己的祖宗,可是我不能……如果他坐上这个皇位,西北落燕六郡就会落入外地手中,我不能在这个时候放手,尘儿,对不起……”
轻尘闭着眼睛,竭力压制着自己的哭声,汹涌的眼泪却还是打湿了他胸前的衣襟,透过层层的衣料,直直的渗进他的内心最深处。
“尘儿,若然此次能够拿下萧逸,找到合适的继承人,我答应你,从此之后,远离皇宫,远离京城,天涯海角,我都陪着你。”
轻尘心中的悲凉无边的蔓延开来。
晟,你有没有想过,若是萧逸赢了,我们该怎么办?
他的手缓缓的移到她的脸上,一点一点的为她拭去脸上的泪痕,然而却总是刚刚拭去,立刻又被新的泪痕覆盖。
他低叹了一口气,微微倾斜了伞,挡住身后人的视线,低头,吻住了她。
轻尘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落。自从天下大乱开始,她没有在他面前哭得这样凶过,可是这一次,就让她哭吧,让她,尽情的在他怀中哭一次。
“傻尘儿……”
她似乎听得到他的叹息。
轻尘迷乱了。
在这样一场漫天的大雪之中,在他一手撑起的伞下,她在他怀中,近乎绝望。
轻尘紧紧地看着他,一时一刻,都不愿意移开视线。
他的眉宇,他的眼睛,他的嘴唇,他的所有,她都想要印在自己心中,因为她怕,有朝一日,但他来接她的时候,她会认不出他来。
萧晟的手缓缓捧住她的脸,呵出的白气很快消散在冰凉的空气中,他笑:“尘儿,我好想看看你,好想,日夜都想……你说会不会有一天,我的眼睛终于看见了,却认不出你了?”
轻尘用尽全身的力气,终于克制住自己没有大哭起来,然而紧紧勾着他脖子的手,却不停的颤抖,无法遏制的颤抖。
他感觉到了,轻笑了一声:“当然不会,因为我的尘儿,永远都会那么美,而我,也永远会在第一时间将她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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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尘出宫那一日,依旧是漫天飘扬的雪花,铺天盖地,仿佛要将整个京城都覆盖在其中,白蒙蒙的一片,像极了某种场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那一日,宫中还有许许多多的妃嫔也被送出了皇宫,各自前往不同的方向;
那一日,据说也正是萧逸开始攻打嘉庸关之时,而且攻势如潮,前所未有的迅猛。
只可惜她在京城,她听不见,也看不见那样盛大的攻势。轻尘坐在布置得十分暖和舒适的马车之中,暗自想着。
他没有来送她,却将身边最好的侍卫风林,最细致的内监吴永连,以及最体贴的宫女华若,都分派到了她身边。
轻尘手中紧紧握着那另一半的明月珠,靠在马车车窗上,脸上浮起轻柔的笑意——
晟,我等你来接我。
皇宫至高点,一个明黄色的身影孑然独立,耳边只有呼啸的风声,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
连她离开的背影,他都无法看见。
不知何时,头顶忽然撑起了一把伞,身上也蓦然多了一件藏青色的大氅,一个自小便熟悉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六哥,皇贵妃的马车已经出了皇宫了。”
他眉心微微一跳,片刻之后,轻笑了起来,同时握紧了手中那半颗珠子。
尘儿,你要等我,一直等我。总有一日,明月珠会再次发出光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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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寒的冬日,漫天的风雪,路上并没有旁的行人,只有她的这辆马车,在两匹马的护送下,顶着狂风暴雪,缓缓朝着更加严寒的北方行去。
夜晚的时候,风林和吴永连在路上寻了一个普通的人家,塞了几两银子,那户人家便欢天喜地的将四人迎进了家中,收拾了两间房出来。
条件极度苦寒,每间房只有破旧的棉被两床,而长期空置的房间里,也没有热炕。
风林晚间要守夜,吴永连似乎也没有打算要睡的样子,将那两床被子一起抱到了轻尘房中。
轻尘洗漱之后回到房间之时,华若正躺在冰凉的炕上,身上覆着厚厚的被子,见她进来,才起身来:“夫人,炕头虽然不暖和,我已经为夫人暖过了,夫人休息吧。”
自出了宫之后,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几个人都改了口唤轻尘作夫人。
轻尘心中泛起淡淡的苦涩,坐到床榻边,拍了拍身边的床榻:“你也来。”
“奴婢……不敢。”华若忙道。
“没关系。”轻尘淡淡一笑,“你还记得你以前服侍我的时候,也有过跟我同榻而眠。还是那句话,身边没有人,我心里慎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