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若死死咬住牙,哭着点了点头。
轻尘忍不住蹙起了眉。她本以为问题必是出在华若,敬妃已经风林三人身上,然而若那晚风林并未守在宫外,而是与华若一起,那么,那夜进入她房中的,也不仅可能是敬妃,反而让后宫之中那许许多多的人都有了嫌疑。事情,好像愈发复杂了。
“那我再问你,为何我明明没死,风林却报信给皇上说亲眼见了我的尸身?”
华若霎时变了脸色:“娘娘,当日我们确是见到了娘娘的尸身,风林还上前检查了一番,方才敢上报给皇上……而后又听说娘娘竟在边关,受封了皇贵妃,风林便猜测当日娘娘可能是处于假死的情形,却瞒天过海……”
假死?轻尘不可避免的想到了太后宫中那个神秘男子。那个男子与太后的关系不简单,而只怕他真实的身份也并不简单,可是当日,他却为何要救下自己?轻尘脑中倏地闪过一句话,却是那日朦胧间听到的——“是为了她?果真还是舍不得吧……”
一时间,轻尘脑中更加迷离混乱,却突然听华若低声哭了起来,低头看向她:“你哭什么?”
“娘娘,先前奴婢不敢将这件事说与娘娘听,可如今娘娘既已知道,奴婢请求娘娘开恩,为风林求情,求皇上释放了风林吧……”
轻尘蓦地一惊:“他拿下了风林?”
华若低低的抽噎着:“皇上一回宫便着手查了此事,却也因为风林的失职而毫无头绪……皇上大怒,拿了风林要治罪……”
轻尘抬起头来,微微冷笑了一声:“身为当值侍卫,却与宫女私通,确是该治罪了。你也是大胆,竟做得出这种事情来!”
华若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泪流了满面:“请娘娘恕罪。”
轻尘厌恶的转开脸,看也不看她:“你得罪不是我能饶恕的,从今往后,你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
华若怔住了,抬起满面泪痕的脸看着她,死死咬住了下唇。她服侍轻尘的日子不算短,多少能猜透她的性子,再加上也同样听说过她不堪的身世,她知道轻尘最厌恶的便是那些所谓肮脏下作的事情。从前还是贵人的时候,便是见了宫女和内监调笑两句,都会冷言冷语的发一通脾气。而今日,换到了她与风林身上,那事情比调笑严重得多,她怎么可能容得下?
“娘娘……”华若终于还是忍不住低低的辩解道,“奴婢与风林,是两情相悦……”
“两情相悦又如何?”轻尘心中大恸,脸色煞白,“你们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你们名正言顺吗?你们光明正大吗?一样都没有,那便是无耻!”
华若眼见她气息突然急促起来,脸色也十分难看,顿时紧张的便要起来搀扶她,熟料轻尘却快步走开了,背对着她:“你不要靠近我,离我远一些。”
华若不得不再次跪在了地上,低着头等待发落。
良久之后,轻尘方才又开了口,声音确是异常冷漠:“我会找吴公公过来,这后宫这么大,哪里离得我远,你便去哪里。总之,我以后都不想再见到你。至于那风林,犯下了错便理应受到罪责,我不会为他求情!”
说罢,她快步回到了大殿之中,只余了华若一人跪在桂树下,克制不住的抽泣。
晚间时分,皇帝抽空过来了一趟,进了屋便见她缩坐在书桌前,握了笔细细的写着什么,只是下笔极快,心绪仿佛很混乱。他走近了,她仍然没有察觉,直到他俯身朝那纸上看去,投下一片阴影,轻尘方才抬起头来。
那一瞬间,她眸中的冷漠分明来不及隐藏,被他捕捉得清清楚楚。然而只是片刻,她又换上了笑意,淡淡道:“你过来了。”
皇帝深深看了她一眼,拿起她面前的那页纸,叹道:“抄写心经,本是为了平静心绪,你却为何越写越烦躁?”
轻尘搁下笔:“你几时见得我烦躁了。”
他见她起身离开了书桌,也顺手扔下了那页纸,转身看着她:“今日晚膳又没有用?”
轻尘走到桌边,端起桌上的茶杯胡乱啖了一口,垂了眼睑:“我忘了,即刻叫她们传膳吧。”
皇帝对着门口的宫女点了点头,那宫女忙的下去准备。他这时方才走近她,在她面前坐下来,拉着她的手:“我听吴永连说,你赶走了华若?”
轻尘淡淡撇了嘴:“她服侍得不好,不用心,我不喜欢。怎么,赶走一个宫女,还得经过你的同意?”
他淡淡一笑,缓缓放开她的手,从袖口中取出一件物什:“如今后宫之中你最大,什么人该升该降还不是你说了算?”
轻尘取过那个东西一看,竟是凤印!她微微挑了眉看着他,轻笑:“将这个东西交给我?”
“不给你给谁?”他将她拉进怀中,“如今后宫非得由你来掌管了。”
轻尘只是把玩着那印,眼神中微微露出一丝不屑:“你惯常爱作弄人,将这东西交给我,可是要害我?你明知我懒得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偏要这样折磨我。再说这东西交到了我手上,又怎能物尽其用,白白的招惹是非罢了。”
他早已料到她这样的回答,不以为忤,见她重新将那印章放在了桌上,便道:“如此,我便将它交给阿敏,后宫由阿敏掌管,你可有异议?”
轻尘嗤笑了一声:“你给她便是,我有什么稀罕?”
皇帝顿了顿,轻轻捏住她尖尖的下巴:“为什么又不高兴了?”
轻尘乌黑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看着他:“刚刚才赶走一个大宫女,我要如何高兴得起来?”
皇帝微叹了一口气:“你定是知道了她与风林的事。这件事我回宫便已查到,之所以不告诉你,也不惩治华若,便是不想你像今日这般模样。”
轻尘怔了片刻,淡淡道:“罢了,反正这种肮脏的事情我自小便见得多。”
话甫一出口,皇帝的脸色倏地一变,近乎铁青的看着她。轻尘先是一怔,随即方才回味过来自己先前说了什么,从他身上站了起来,咬住下唇看着他。
皇帝冷笑了一声:“那么在你心中,朕便是那同样肮脏龌龊之人,是不是?”
“我并非有心——”
“无心之言,方为实话。”皇帝冷冷打断了她,“所以先前,你所有的表现都不过强颜欢笑,事实上,在你知道了朕与柔妃的关系之后,对朕便极度厌恶,是不是?”
“没有。”轻尘淡淡应了一声,转开脸去。
此情此景,竟如同回到了当日两人针锋相对之时,只不过,那时的她咄咄逼人,而今时今日,却只是一味退让。
他不希望见到她这般的模样,他宁愿她是从前那个爱胡闹爱折腾的宁轻尘,却不愿见到如今这样强颜欢笑的她,凡事都藏在心头,只有在极其不设防的时候,方才会表现出内心真实的想法。
他终于恼怒,拂袖而去。
轻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良久方才缓缓坐了下来,适逢传膳的人从御膳房回来,她便只是默默的用膳。难以下咽,可是想到此时自己身子的状况,她再不愿意,也强迫自己吃着。
只是胡乱扒着饭,思绪却终究是飘远了。从宁鹤轩和楚纤凝的丑事,到府中那些私通的丫鬟小厮,皇帝和柔妃,太后和那个神秘男子,以及今日的华若和风林……轻尘只能苦笑,她不知道究竟是为何,自己的身边竟满满都是这样的事情,很脏,和她的身世一样脏。
而偏偏,还发生在她最在乎的人身上,她没那个本事做到不在乎,便只能假装。可是她在乎会让他心烦担忧,假装不在乎亦会让他发怒,她该怎么办?
放下筷子思索了良久,轻尘终于站起身来,习惯性的想唤华若的时候,却突然顿住,方才另唤了一名宫女:“若菱,你去找吴公公,看看皇上去了哪边。”
若菱答应了一声,慌忙便出去了,不多时回来,却苦着脸:“回娘娘,皇上去了撷芳殿。”
轻尘微一怔,“哦”了一声重新坐了下来,对着桌上的山珍海味却依旧只觉得反胃,终于将碗推开,很快便梳洗完就寝了。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微微觉得头有些痛,轻尘难受的躺了一会儿,却只觉得更难受,终于起身来,唤了若菱一同外出走走。
若菱不知她究竟要去往何处,只能默默地一路跟着她,却见她的脚步忽而往东,忽而往西,似乎也拿不定主意一般,忙道:“娘娘,前方便是承乾宫,宫前一片桂树林,此时开得正好,不如奴婢陪同娘娘一起去瞧瞧?”
深宫中的宫女,能做到她这个位置的,皆一个赛一个的会察言观色。轻尘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淡淡点了点头,往承乾宫的方向走去。
还未踏入那片桂树林,便只觉得芳香扑鼻。轻尘其实并不爱桂花的香味,但此时闻起来却只觉得心中舒畅,倒是不觉紧走了两步。不想,刚刚往那深处走了数十步,便见到了眼前极其刺眼的一幕情景。
最大的那株桂树下,一张躺椅安置其间,上面半躺着的人,一身刺目的明黄色龙衮,不是皇帝又是谁?而他身边半跪着,嘴角带着笑意为他斟酒的,却是那长久未曾出现的许嫔。
中秋,许嫔。一切的一切都与去年时分那般像,改变了的却是人的心境。轻尘怔怔的站在原处看着,进不得,也退不得。一旁的若菱见状,也不知如何是好,低了头站在一旁。
只见许嫔将那白玉酒杯递到皇帝手中,不知笑着说了句什么,紧接着皇帝也笑了起来,将那杯酒一饮而尽,却再次要许嫔斟酒。
许嫔粉面含春,柔情似水的再度为他斟酒,却突然间察觉到什么一般,抬头看了一眼,手中的酒壶忽然便一抖,尖叫了一声之后,扔掉酒壶便扑进了皇帝怀中,颤抖着声音大喊:“蛇……”
皇帝先是一怔,随即抬头往树上看了一眼,笑道:“爱妃未免太草木皆兵,不过是蔓藤罢了,这个时节哪里来的蛇?”
许嫔这才抬起头来,忽而笑靥如花:“皇上说的是,即便是有蛇,皇上这真龙天子在,只怕它也不敢出现。”
皇帝顿时朗声笑起来,俊美的眼眸一转,却突然看见了怔怔立在一株桂树下的轻尘。因着她身上的衣衫实在是素雅,丝毫不显眼,也不知她在那里站了多久,他竟都未曾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