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国的连州城,接连下了三天的雨,街上一片冷冷清清。
绮罗在玉风亭等了足足三个时辰,她明明约好和盛瑞一见,却迟迟不见他的人影。她知道盛瑞最近遇到了麻烦,而那个麻烦她可以帮他。
可他没有来,而这场绵绵的冷雨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看着线雨如织,城中色调迷蒙,心上也似浮起了一层水雾。眼前模糊不清,好像是眼泪快要溢出来,瓦解了她的骄傲,碾碎了她的执着。
“采桑,你说,他为什么不来?”绮罗看着天边,淡淡的问道。
她以为盛瑞会来的。她最擅长画作,只要盛瑞信她,她可以为他解燃眉之急的。
“郡主,也许是六皇子太忙了,根本抽不开身。”采桑只能这样安慰她。
“太忙了?”绮罗若有所思,这样的理由真是太牵强了。她转身,看向泰然自若的采桑,淡淡道:“也许吧!”
绮罗已经找不到更合适的说辞来安慰自己。
“该来的,他总会来,不会来的,永远都不会来。走吧采桑!”绮罗拢着衣袖,这么多年来,她渐渐明白,盛瑞对她的冷淡,已是不可补救的事实。
采桑为她撑起油纸骨伞,二人从玉风亭缓缓离去。
回到公主府,她从公主的口中得知,皇上已经下旨给六皇子赐婚。
盛瑞的命定皇子妃是国相之女。
竟然会是她?绮罗想了很久也没有想明白。
她记得十岁那年,她和盛瑞最熟悉,而总是跟在他们身后的就是国相的千金,李恋柔。
盛瑞一直都不喜欢她,盛瑞曾经说过,李恋柔太娇气,又容易哭。
那时候,绮罗以为盛瑞喜欢自己,因为她不娇气,也不会哭。
没想到,时至今日,他竟选择了李恋柔。
盛瑞和李恋柔大婚那天,她被公主拖去宫里,亲眼所见,她喜欢了五年的人娶了别人。
绮罗多喝了几杯,便离了筵席,走着走着,便走到了一处凉亭。
她倚在亭栏上,微微的睡去。
模模糊糊中,她听见有人唤她。
睁开眼,夜灯微微,昏暗的夜,一张光洁白皙的脸庞映入眼中,他身着红色交领的正玄长袍,漆黑的长发一丝不苟的束于紫金冠中,贵气逼人。
玉带缠腰,金丝云靴,好不风流。
他就是六皇子,盛瑞。
“你怎么跑到这里睡着了?”他的声音非常清响。
“盛瑞。”绮罗忽然抓住了他的衣袖,仰头看着他,这张脸,时而模糊,时而清楚,她快分不清,这个人到底是真的,还是幻觉?
“你说你不喜欢恋柔的。为什么皇上为你赐婚,你却要选择她?”绮罗的声音沙哑,带着委屈的哽咽,那样直白的问他。
盛瑞的表情一凝,看着半醉半醒的绮罗,将她的手轻轻推开:“绮罗,你喝多了。”
“我没有喝多,我很清醒,当初你说,你不喜欢娇气的女孩儿,也不喜欢经常哭泣的女孩儿。所以,我以为,我不娇气,也不哭泣,你就会喜欢我。”眼泪,顺着眼角落下,她从来都没有把这些话这样明明白白的告诉他。
若非走到今日,若非为此难过大醉,她才不会这样哭着告诉盛瑞。
盛瑞抬起手,本要落在她的脸上拂去她的眼泪,修长的手指却在半空停下。他拼命的在控制自己的情绪,以及这些本能的动作。
最后,也不过是一句:“那是我故意说来气她的话。”
绮罗的身体慢慢往后靠去,她不想再亲近这个男人,对他展出一个慵懒的笑。原来,从那个时候,他就喜欢恋柔啊!
她怎么会那么笨,就连那种话也分辨不出来真假?信以为真,还在心里默默高兴!
“绮罗......”他的声音拉的很低,厚重的失去了清浅。
“是我自作多情了,对不起。”绮罗抓住扶栏,摇摇颤颤的站起来。
她没有再看盛瑞一眼,关于他的眼神,她不想去看,也不想去辨认,因为,她很天真,天真的时候,就会变得很傻。
这些年,她所努力的不过是别人早已安排的局,身在局中,做再多都是多余,更惹来一身的笑话。
她没有等公主一起回去,而是一个人出了皇宫,找了一家酒楼继续喝。
她或许是心情不好,所以才会又砸酒坛又打人。
不知道闯了多大的祸,有人跑去公主府叫人,公主和侯爷还在宫中,能主事的也只有沈无忧。
他急急忙忙的来到酒楼,才知道绮罗打伤几位权贵,官级虽不及公主和侯爷那等高,但她如此行事,必然要受一番重罪。
事件的起因是那些官员在讨论六皇子和国相千金的喜事,也不知是怎么了就惹怒了绮罗,她提着鞭子,一路杀到尽头,打伤了二十多个人。
几位都是当朝红人,他们不愿放绮罗离开,口口声声要把绮罗绑进宫,要让皇上定她的罪,为他们作主。
沈无忧没有办法,只好夺过绮罗手上的鞭子。
受害之人都震惊的看着,他此举,是要教训绮罗郡主?
啪!
长鞭狠狠甩来,将拦住去处的人打倒,他下手比绮罗更重,鞭子所及之处,必是血肉横飞之象。
一片惨叫,使得原本就很严重的事情变得更加糟糕。
“沈无忧,你大胆!”其中一位小世子站了出来,指其骂道。
沈无忧面色清冷,目光锐利。
“我就是这么大胆,不怕死的,就再往前站一点!”沉冷的声音似要将反抗的人都伤一遍才罢休。挡住正门的人都被打伤在地,四面溅血,肃杀之气愈加浓厚。
绮罗怔怔的看着。
沈无忧的背影竟会那样特别,牢牢的嵌入她的眼中。
“今日伤你们的是我沈无忧,跟绮罗郡主没有任何关系,你们要有什么恨,明天尽管向皇上请旨来抓我。”沈无忧收起血水淋漓的鞭子,薄唇轻抿,冷傲的气场凝结了刚才的异动。
所有人都不敢喘气,他们害怕沈无忧手上的鞭子。
“我不喜欢挡道的人!”他沉冷的声音像极了修罗传令,再次惊起波澜。
倒在大门中间的人都纷纷爬向两旁,让出一条血淋淋的路。
沈无忧转身握住绮罗的手,清朗道:“我们回家。”
绮罗怔怔的看着他,好一句,我们回家。
他的手心无比温暖,握住她的时候,心上的冰壳都要化了。
他牵着她的手,大大方方的走出酒楼。
没有谁敢拦他们的去路,也没有谁敢对他们大声怒骂。
今夜的星光璀璨,他们牵着手,不曾放开过。晚风吹在脸上,她的酒也醒了许多。从酒楼一出来,她就没有说过一句话。
公主府的马车就停在不远处,沈无忧带着她上车时,她却停下脚步,站在原地不肯走。
“怎么了?”他回头,低声问。
那种声音,永远都是平静的,让你感觉不到任何的危机。
他殴打了朝中官员,竟还如此心平气和,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
“刚才为什么要那样做?”她趁着自己还清醒,所以问问他,她想知道沈无忧到底是怎么想的?
“刚才的事那么多,不知道你指的是哪一件?”
“少在这里给我装糊涂。沈无忧我告诉你,你只是我娘亲收留的可怜虫,你没有资格,也没有本事去为我揽罪。不要以为这样,我就会对你刮目相看。我可从来,从来都不承认你的存在!”
绮罗突然变得很抵触,她说话的时候,每一字每一句都能伤人。
她狠狠甩开沈无忧牵着不放的手,脱离他的温暖,径自上了马车,车帘落下,也没有等他,直接让马夫送她回公主府。
沈无忧站在原地,看着淹没在夜色中的马车,街道上霓虹交错,人来人往,他却觉得自己被这样的闹市隔离了,无比孤独。
“都说鱼的记性差,原来...你的记性也很差。”沈无忧苦涩的笑了笑,转身走在街上。
她怎么就忘了,十年前,她在贺府住的那七天,她说她会画画,蛮横的抓住他的手臂。
“相信我,我的画真的很好。”
稚嫩的声音,好像还能听见似的。
那时候,他不信她,但也不拒绝。她在他的手臂上画了一团火焰。
她住了七天,便在他手臂上的同一个位置画了七次,每次都被水洗的干干净净。
后来,她走了。
他却舍不得将它洗掉,于是,他用烧红的针,延着上面图案刺青,一团蓝色的火焰,真是少见。
第二天,早朝一散,宫里的人便带着圣旨前来公主府拿人。
沈无忧鞭打朝中命官,罪大恶极,因此被提审,交由刑部彻查。
公主和侯爷都很着急,却没有办法把他救出来。这次的事情,明显做的太过,如果公主和侯爷执意插手此事,恐怕会牵扯出更多的麻烦。
那天,绮罗在屋外意外的听到公主和侯爷的对话。
公主的声音非常沉冷:“事到如今,怕是也保不住了。为了公主府的安全,绝对不能让刑部的人查出他的身份。”
“公主的意思,是要杀了他?”侯爷惊怔的看着她。
“沈傅,弃卒保车的道理你应该知道,本宫对贺家,已经仁至义尽了。是无忧那孩子,自己不安分守己,怨不得我们。”公主的话无比果断。
“好,我今夜就安排人动手。”
屋外,绮罗的指尖在颤动,她知道她的娘亲做事一向干净利落。可是,沈无忧怎么会在她的死亡名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