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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 送外卖的

几年后范雨晴跟男朋友拍桌子说,别看我是富二代,人家我也是从痛苦中成长起来的……别拿分手来压我!到了饭点照吃不误!

范雨晴在俱乐部里一段时间后,渐渐又恢复了活力,终于在一个礼拜二,鼓起勇气去上杜景贤的课。

她特意穿得很漂亮,吊带加小西装,那种找回自我的感觉好极了。

杜景贤看到她也不由得一愣,然后点头微笑。

教室里还没几个人,他一向来得非常早,范雨晴走过去说:“黑板我来擦吧。”

杜景贤看看她,便把板擦递给她。

“很漂亮呢今天,有约会吗?”

“没有约会就不能漂亮吗?穿得漂亮也可以是等人约啊。”范雨晴笑嘻嘻地回答,“这学校男生多,我得把握机会。你说,我这样的,应该很紧俏吧?”

“当然了,如花似玉。”

范雨晴听了,很满意地继续挥动手臂。

疗伤俱乐部,差不多也该解散了……但是大家因此缔结的友谊,却是维系下来。

黑板快擦完了,范雨晴也该回座位了,她的速度慢下来,忽然,那个盘踞心中多日的问题,从嘴里冲出来:“你为什么选择的是她呢?”

问完她才发现,自己甚至还不知道那送外卖的名字。

杜景贤有些茫然,意外地从教案上抬起眼来,过了一会儿,他开始思索,边淡淡笑着,边说了一段反正不是英语的外文,然后对着显然一个头两个大的范雨晴说:“你们很美,但你们是空虚的。没有人能为你们去死。当然啰,我的那朵玫瑰花,一个普通的过路人以为她和你们一样。可是,她单独一朵就比你们全体更重要,因为她是我浇灌的。因为她是我放在花罩中的。因为她是我用屏风保护起来的。因为她身上的毛虫(除了留下两三只为了变蝴蝶而外)是我除灭的。因为我倾听过她的怨艾和自诩,甚至有时我聆听着她的沉默。因为她是我的玫瑰。”

范雨晴仔细回想,猜测这是《小王子》里的句子,说不想哭是不可能的,但是她心里又升起了希望,这类似的话,以后一定会有个男生,为了我,去跟别人这么说。

女人朦胧的初恋,其实萌芽源自于虚荣心。有王子在面前下跪求爱固然是爽,可是求过之后呢,你知道跟他聊什么吗?你会觉得他的付出是理所当然的吗?

“那你们会请我吃饭吗?”范雨晴低着头,笑着问。

“就今天吧,怎么样?你刚才不是说,在等人约吗?”

“我指定吃什么哦!”

于是杜景贤拿出手机拨号,说了几句后对范雨晴点头,“好,说定了。”

范雨晴都两个月没来上课了,大家对她突然、依然、居然能坐在这里感到十分震惊、和钦佩。

范雨晴才不管别人怎么看她,她现在心情好,什么都不重要,她决定等下看到那送外卖的,一定要表现得很热情,很不介意她的职业,很有风度。

十一点四十分的时候,大教室门被推开,梁刻铭看到里面整整齐齐坐着人,“咦”了一声:“你们还没下课?杜景贤,是说的十一点半吧?”

“啊,对不起,我又忘记时间了,下课下课!”杜景贤急忙把手放在额边一挥,收拾教案,大家识趣地蠕动起来,但没人真的马上离开。

范雨晴大张嘴巴呆在座位上,像被一挺机关枪扫射过。

“她、她不是送外卖的!”

几百双眼睛先后朝她看过来,几个疗伤俱乐部的同道安慰她:“范雨晴啊,克制!”

“她不是送外卖的——”范雨晴双手指着梁刻铭,激动地跺着脚,声音回荡在巨大的教室里,“你、你不是绑架过景贤哥哥的那个梁刻铭吗?为什么?为什么?”输给送外卖的她认了,职业不分贵贱,输给道德败坏的不法分子!换你你咽得下这口气不!

范雨晴当场发火,其他人不明所以,突然有个女生愕然道:“对的对的,我看过这个新闻……难怪,感觉好面熟啊!”

杜景贤一时无语,看向梁刻铭,梁刻铭也抓着头,一脸不在状态地看向他。

“啊——”范雨晴高叫着夺门而出,消失在走廊尽头。她要向杜伯伯打报告!

“现在是毛情况?”梁刻铭问。

人质爱上绑匪,典型的斯德哥尔摩综合症,血淋淋发生在身边,可以做活教材。

八年前,杜玉尘因为接到一个电话,得知十四岁的儿子高考数学卷得了一百三十五分,而奋起飙到学校的情形,八年后又重演了。

这次是因为,他儿子,居然,谈恋爱了!真是病得不轻!再不治,就完了!有这么当爹的吗?

光天化日之下,父亲、儿子、儿子女友这个团体,同时也是人质家属、人质、绑匪的组合,走进宿舍,大门一关。

“景贤,解释。”

杜玉尘跟儿子说话,眼睛却瞪着梁刻铭。

杜景贤在这种时刻再度诠释了天才和普通人的区别,他没跟他爹背小王子,直截了当地说:“除了刻铭,我谁都不要。”真是直接。

“我不想这么老套的……可是,你要气死你妈跟我啊!”

“哎哟杜叔叔,你不要这么记仇嘛!”梁刻铭从厨房泡了茶出来端给他,用一种有点儿小鄙视的目光看他,“你在电话里哭的事,我早忘了!”

“你!”杜玉尘一阵无力,老虎不发猫——不发威,当我病猫怎么着?“梁刻铭,非要我跟你一条条仔细算吗?”

“你算啊!”梁刻铭拉个凳子过来坐下,还真有如此不识眼色的人。

“你的恶作剧,我都可以不追究,你们继续做朋友,我都可以忍下来,俗话说,宽容比仇恨更难——不过,试问天下间,哪对父母会宽容到,接受一个对自己儿子犯下罪行的儿媳妇?”

“有什么不可能呢?”梁刻铭耐心地说,“打是亲骂是爱,浪子回头金不换,我都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

她还要继续,杜景贤忽然打断她,说:“你连谭之盛都可以原谅,我连你都可以原谅,梁刻铭绑架我算什么。”

杜玉尘燃到极致的气焰,无形之中陡然一滞。

“谭之盛?”他一想,问,“你知道什么了?”

“差不多全部,我还知道载花青,我见过路迁律师。”

杜玉尘闭上眼,揉了揉眉头。

“爸,你给我解释,我给你解释,今天话都摊开说尽。”

梁刻铭一拍大腿,“我闪出去先。”然后迅速消失。

楼下,范雨晴拿着一把钥匙,气势汹汹地站在雷克萨斯边上,考虑是划个叉还是勾,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人的残忍。

“干什么?有种原地不动!”梁刻铭伸头喊了一声,蹬蹬蹬跑下来。

楼上,谈话得以继续下去。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去年暑假。”

“难怪,这一年,你回家的次数骤减。可是,为什么不来问我们?”

“我不知道你们会怎么回答我,而且,什么样的回答都不重要,不管答案是什么,那时都不想听。”

要是杜玉尘知道他的一念之私差点逼死杜景贤,不知道作何感想。反正载花青也是个判了无期的犯人,牺牲如此多去救她意义不大,反正她对景贤来说,和陌生人没有两样,反正以自己的能力,要让景贤一辈子不知道这件事易如反掌,反正他们做着一切都是因为爱景贤,是因为失去不起……嫉妒、自私……本来就是深嵌在人性里的七宗罪,但是现在,他全承认了,不作辩护。

“其实那次你回家,我叫你到书房,就是想说这个,但是,居然没能说出口。”

杜景贤沉默了一阵,慢慢在杜玉尘面前半跪下来,看着他说:“如果那个时候,你说了这些话,我对你的恨意不会有丝毫减少,那个时候,大概真的是恨到极点了,我想换了任何人,说任何话,都不能把我驯服,只有梁刻铭,虽然她口头上说是为了给我出气,可我怀疑她的根本目的,只是为了让我知道我对你们有多重要吧。”杜景贤说着说着还有点好笑,“她啊,解决问题的手段就是如此奇怪,如此匪夷所思,一下子让人觉得缺根筋、觉得冲动,事后又让人觉得她早把一切预料到了,难道她从没想过绑架的后果吗?不可能,只不过那后果,她决定担起。”

杜玉尘也愕然了,久久不能言语,他脸上有多种表情交织一起,有懊悔,有回忆,有释然。他伸出手,想摸一摸儿子的头发,摸出一点温情,杜景贤已经开口,直奔主题:“爸!怎么样,现在还反对我和刻铭在一起吗?赶紧表个态啊,都一点多了,我们还没吃饭呢!”

杜玉尘眉头皱成个川字!

如果这是一部电影,那现在差不多是打上END,并且回放一些花絮片段的时候了。

“杜景贤,小鸡和小鸭一起在路上走,小鸭掉到坑里了,小鸡应该怎么把小鸭救上来?”

“灌水?”

“小明不喜欢穿高跟鞋,小明换灯泡不用梯子,你认为小明有什么特征?”

“……男?”

“有1到9九个数,将它们分类,如1、3、5、7、9/2、4、6、8是按奇偶数分的,现问1、3、7、8/5、9/2、4、6,是按什么把它们分成3类呢?”

“……现在是脑筋急转弯?”

“这是重点小学的入学考试!杜景贤,我居然连小学都考不上!而且,不是我打击你,跟你说句不好听的,就你刚才那答案,你也进不去!”

婚礼现场,来宾两极分化,形形色色,有戴金丝边眼镜的,有镶18K金牙的,有抱只红泰迪的,有拎活鸭的。

这时,只听门口迎宾有人道:“大师,是要化缘吗?”

那慈眉善目的出家人微微一笑,“我女儿结婚,我来看看。”

闻者无不狂汗。

梁刻铭解释:“我爸是在我十三岁的时候出家的。”神情十分自然,仿佛这没什么大不了。梁父也很自然地跟杜玉尘及夫人寒暄。

正说着梁母也来了,边走边擦着汗,向司仪笑道:“不好意思来晚了,刚要出门,小区两口子打架,老婆都爬到阳台浇花架子上了……实在不好意思。”

她是居委会主任,坐下后,不仅“自然”而且“自豪”地开始说自己的工作,搁在古代那简直就是镇抚司啊!“新婚小两口,就因为男的结婚第二天单独跑到一个女的朋友家里去坐了十分钟,老婆就闹,现在年轻人这是怎么了,铭铭你可别学她!”

“我不能够学她!凭什么是我跳楼不是杜景贤?”

“我不会跑去别的女人家里坐的。”杜景贤插嘴。

杜玉尘急忙说:“这个我和内子都可以保证!”

新婚当夜,几十个人闹洞房,糟蹋得跟月球表面似的,老辛说,早知如此,何必装修得那么仔细,还得再搞一次!在这种情况下即使吃一瓶伟哥也不会还有心思缠绵,两个人连澡都没洗就爬上了床。

也奇了怪了,躺下来反而睡不着,于是在那里回忆峥嵘岁月,连戴着假发去西餐厅吃牛排这种事都扯了,笑得简直亢奋,顿觉得胃中空空,再爬起来,洗澡,从冰箱翻出半包挂面,拌点腐乳一人一碗。

吃着吃着又开始玩一根面条的游戏,各咬住一端往中间吃,然后亲着对方的油嘴,梁刻铭质疑说:“我怎么觉得你那边的味比较好?”

杜景贤立刻表示:“那我跟你换!除了豆腐乳味,连葱花都没有!”

梁刻铭夺过他的碗放到床头柜,然后扑倒他从嘴角开始舔,边舔边说:“嗯,嗯,还是你这儿的味正!”

K大某大一新生十分深沉地说:“杜老师,你快点升教授吧。”

“为什么?”

“现在你是老师,那刻铭姐就是我们的师母,等你升了教授,那她就是教母……你不觉得……教母更衬吗……”

如今,疗伤俱乐部也算是K大一个特色了。本来是一些女生半开玩笑半发泄的产物,没想到会成气候。

总是会有受伤的孩子进来,治好又离开。带着一身愈合了的疤痕,投入新的生活。

回头看看,每个人的伤都是一种福气,它把一个个特立独行的个体,连在了一起。它让人惊愕自己的恋情是多么浮躁和尖锐,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难道只有被人伤害和伤害别人这两种?

“你知道我们学校最年轻的导师,曾经被绑架过吗?”

“知道啊。”

“那你知道,那个绑架他的人现在是他老婆吗?”

“……”

“你仍然觉得自己很受伤很受伤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