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士与商人
就这样,经过一次影响世界格局的战役,大量咖啡进入了维也纳——神圣罗马帝国的东南门,但它对德国还远远未能产生影响。
从维也纳撤离的联军没有带走咖啡。如果咖啡那时被带到了德累斯顿,那么德累斯顿的历史学家哈舍(Hasche)在记录维也纳战役结束三天后,也就是9月16日在德累斯顿举行的庆功庆典时,一定会对此有所记载的。10月1日,从维也纳带回的战利品被摆放在德累斯顿军械库公开展览。据记载,展出的有“五个做工精良的由彩色卡其布和棉绳制成的土耳其帐篷、六枚金属火炮,此外还有一头大象,但因感冒,不久后便一命呜呼了。还有许多骆驼,也因无法适应气候而很快相继死去。除了许多罕见的手稿,展出的还有一本《古兰经》,即阿拉伯人的《圣经》,五颜六色的丝绸纸张上镶着金,甚是好看”。如果咖啡当时在展出之列,那么记载中一定会有所提及,但萨克森士兵没有将咖啡带回来。
所以,现在还远没到讨论哥辛斯基的第一家咖啡馆对德国的影响的时候。可能多瑙河沿岸流传着维也纳人喝咖啡一事。就像维也纳人一开始对咖啡的态度是犹豫不决的(咖啡不能满足其任何需求),南德人最初也不知该如何对待咖啡。在维也纳诞生第一家咖啡馆三年之后,位于多瑙河畔雷根斯堡的第一家咖啡馆问世了(1686年)。那里是通往纽伦堡的商路的起点——咖啡最远也就传到了纽伦堡。
与所有商品一样,咖啡也要遵循亘古不变的供求规律。但当时真的有人供应咖啡吗?它是以战利品的身份出现在维也纳的,没有人想过经陆路从东方带新的咖啡穿过匈牙利、塞尔维亚和保加利亚。即使没有土耳其战争(维也纳战役后,帝国皇帝入侵了巴尔干半岛)的连年阻碍,从远隔千山万水的东方陆路运输商品的价格对德国而言也过于高昂。对于北德和中德而言,只有经过威尼斯的海上路线可以考虑。
威尼斯与土耳其的关系很特别。土耳其入侵欧洲东南部时,处处都能见到威尼斯人在希腊的海边和周边列岛做生意——他们的家乡没有可供耕种或畜牧的土地。他们住在在木桩上摇摇晃晃的房子里或不知疲倦地行驶的船上,威尼斯和土耳其之间几百年来的战争从未完全中断他们之间的贸易。当年,东西方之间维也纳到君士坦丁堡的陆路出于政治原因被彻底阻断,而摩里亚半岛周围的水路,从安纳托利亚和埃及进入意大利东部的亚德里亚海的路径从未被完全切断。这条商路对伊斯兰教徒和基督徒具有同样重大的意义。
威尼斯人是在海上与土耳其人进行过最激烈的战斗的人。但另一方面,他们也可能是在战前向敌人售卖造船木材的人。好胜心和商人本质在威尼斯人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在战士和商人间斡旋成就了最狡猾的外交家。
威尼斯的贸易做到了南部和东部各处。只有北部是威尼斯人不想触及的地方。意大利人的喜恶好像仍然受罗马人的国界的影响。
多么不可思议啊!这个敢于每天早上直视东方的太阳、在大海上乘风破浪的城市共和国竟然厌恶大山!只能说,阿尔卑斯山是威尼斯人的一堵心墙,在它面前,他们丧失了思考和感知的能力。否则,络绎不绝地行走在去往菲拉赫、克拉根福特,翻越陶恩山去往萨尔茨堡和巴伐利亚的商路上的就会是威尼斯商人了。但他们将陆上商品贸易这块肥肉全留给了并不那么积极进取的德国人,自己却死守海上。在翻越阿尔卑斯山运送商品之前,他们宁肯让人匪夷所思地用船将商品从黎凡特运到佛兰德斯。
德国没有咖啡
异国商人在德国做生意不需要冒生命危险,德国大街上的抢劫和袭击案绝不多于其他任何一个地方。那时所有国家的警力都非常充足。但是,由于三十年战争[16],德国出现了各种形式的“贪污”。雷根斯堡的主教古伊多巴尔都斯(Guidobaldus)曾谴责这是“没有流血的诈骗”。他于1668年披露,其实所有人都知道“船员和马车夫私自将商人托付给他们运输的商品售卖、抵押或典当给陌生人,中饱私囊……”他还要求国家抓捕并严惩这些人。
到德国的意大利商人很少,去意大利的德国人却很多。他们或骑马,或乘马车,先越过奥地利卡林西亚境内的阿尔卑斯山,再穿过塔格利门托河谷,沿着清且浅的塔格利门托河去往威尼斯,途中还会经过格莫纳和波托古鲁阿罗。威尼斯这座坐落于澙湖之上的城市中央有横跨格兰德运河的里亚尔托桥,还有德国商馆(意大利语为“Fondaco dei Tedeschi”),即“德国人的货仓”。在这里,德国人需要的东西应有尽有。
意大利语中的“fondaco”一词来源于阿拉伯语的“funduk”。阿拉伯人又借用了希腊语中的“pandochos”一词,大意为“百宝箱”。威尼斯人在地中海沿岸各地兴建坚固、多层的商馆,它们集旅馆、仓库、办事处和城堡于一体。来自纽伦堡、雷根斯堡、奥格斯堡和乌尔姆的商人均汇集在里亚尔托桥旁的德国商馆,从这里进口香料,然后让德国的马车夫运到边境。
这些商人背井离乡地生活在这座虽然建在水上,却以狮子为市徽的城市。他们虽然睡在干净的白床上,但舒服的床底下是令人不安的木桩。白天,威尼斯海上商队的职员会到德国商馆销售商品。
但德国人不能在没有威尼斯共和国参与的情况下单独给买卖契约盖章。威尼斯任命了“贸易经纪人”,负责监督契约的订立、记账和征税。艺术史上有一个惊人的巧合:著名的大画家提香(Tizian)曾是这些经纪人中的一员,至少他挂着经纪人的闲职并领着一份薪水。他好像没有干过任何活,也没有人强迫他把画室搬到商馆,每日听喧闹的噪声,看搬运工们忙忙碌碌的身影。否则,他的画就是佛兰德斯派风格了。
黎凡特的奇珍异宝——香料、丝绸、颜料、珍珠、胡椒、丁香料、神香、姜等从这里出发,经过曲折漫长的旅途,最终到达德国。马车载着施蒂利亚的矿石和要经船运往埃及的布料顺着商路往下走。大部分被运往北方的商品曾经被统称为“香料”。商品的数量并不是特别多。一年之内从阿尔卑斯山另一面运过来的货物数量不过是现在两辆火车穿过圣哥达隧道所运输的货量。
咖啡在不在这些商品之列呢?在,不过数量极少。咖啡对于当时的威尼斯人而言重要性仅次于盔甲,相比之下,雷根斯堡和纽伦堡对咖啡的需求小太多了。在纽伦堡以北,咖啡更是没有立足之地。因为它在中德和北德遭遇了一个劲敌,在它的威力面前,葡萄酒也不过一介弱不禁风的书生。
它是北欧的统治者,一个巨人——它就是啤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