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将我引到一个梦里,我却在另一个梦里忘了你。
「1」
是绵延不绝的雨,将黑色吞没,细小的蚕食般呻吟着落在云上。春绯在床上翻来覆去,凌晨三点,嗜睡如命的她却失眠了。眼睛涩得要命,身体像躺在棱角分明的石块上,疼痛和干渴席卷而来。
客厅里落地灯散发着幽暗的灯光,她醒了醒神,倒了杯水灌进喉咙里。夏森澈躺在沙发上睡着了,笔记本散到一边。春绯这才想起来昨夜下大雨,纪薇只能住下来,所以他才把卧室让给她睡。她从未如此靠近地看他的脸。鹅黄色的灯下,他的呼吸如柳絮般漂浮,让她忍不住闭上眼去倾听。
这样真好。就好像在茫茫的宇宙中寻找到亿分之一的安稳。春绯将耳朵靠过去。如擂鼓一般坚强有力,那么近,是他的心跳。
"春绯......"睡意朦胧的声音,将手放在她的头顶。
"澈......"她咕哝两声,却依旧没有放开他的意思,"澈......你是不是讨厌我......"
夏森澈听到女孩喊自己的名字,像是有蚂蚁缓缓的骄傲地爬过他的心脏,宣誓所有权般的喊他的名字。这下真的睡意全无了,他欠了欠身子,春绯无赖地抱住他的腰。怎么变得那么快。他觉得好笑,刚要叫她坐远些,手从头顶划到额头这才发现不对劲。
额头像点燃了一把火。
"春绯,你发烧了啊。"
"没有。"
"什么没有,烫得厉害。"夏森澈想要掰开紧搂着自己的胳膊,"我去找药和体温计,你先回房间睡觉。"
"你陪我睡......"
这下连夏森澈也要开始发烧,要男人陪睡,亏她说的出。怎么发个烧就变那么多,太不正常了。这种情况又不能和她计较,若是平常的她是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举动。怎么说呢,完全放下防备的模样,还是第一次见。
他打横将她抱起来送回卧室,回头去找体温计和退烧药,再回来的时候,春绯蜷在床角将头埋在棉被里。
"喂,你想把自己憋死吗?"夏森澈去扯被角,她也毫不相让。吃了菠菜吗,那么大的力气。顿了几秒钟,他压低声音说,"那我走了,你睡吧。"
女孩握紧被角的手松开胡乱地抓住他的胳膊:"澈,我不要我哥了......"
"你和纯渊吵架了?"所以才看到纯渊下着大雨连伞都没撑就离开,春绯连饭都没吃,坐在沙发上发呆。眼神不时地飘过来看他,等他看她时,又不自然地别开。
"我哥让我选,要你,还是要他。"春绯抬起脸看他,"我说要你。所以你不能讨厌我。我连哥哥都不要了,你还想怎么样啊。"
夏森澈没理她,拿出体温表看了看,好家伙,到四十度了。只有发昏的时候才敢这样肆无忌惮,甚至到胡言乱语。至少说的是真话,比平时那个敏感龟毛又神经质的坏丫头强多了。
这样就算被告白了吧,虽然是无意识的。
这种经历也算百年难遇,夏森澈将冷毛巾敷在她额头上时,春绯大胆地拉下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傻呵呵的笑,呵呵,好舒服啊,冰冰的。
他脸色一冷,心想,以后再也不能让她发烧了,起码不能在别人面前发烧了。
「2」
经过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雨,气温这才真正的低起来。将夏装全部打包封进衣柜里,漂亮的针织毛衣外套和牛仔裤挂起来。只有几天的时间,班上近一半的同学都感冒了,很厉害的流感,学校门口的超市五颜六色的口罩又流行起来。
夏森澈穿了白色的针织毛线衣,春绯身上恰好套着白毛衣,情侣装似的。他递过热好的牛奶放在她唇边,春绯抗拒地别过头说:"我不喜欢纯牛奶。"
"没关系,那我就去给纪薇喝。"男生笑眯眯地说。
他不提纪薇还好,这两个字她实在不想听。纪薇等于楚楚可怜。纪薇等于美好善良。纪薇等于夏森澈的女朋友。无论那种等于她都不喜欢。夏森澈刚要把牛奶装进包里,却被春绯抢先一步夺过来。
激将法对她来说果然有用处。还没等夏森澈露出阴谋得逞的笑容,春绯却快步走到垃圾桶旁,对这夏森澈弯起嘴角。"啪",还带着余温的牛奶出师未捷身先死。
"我丢了也不给她。"
还是老样子,几乎能想到这样的结果,夏森澈并没有多意外。春绯走得很快,将他抛得远远的。是个有胆做坏事的人,却整个上午都在惴惴不安。中午在教室温书,拜托小彩回来时帮她带盒饭。教室里像是散巢的鸟,呼啦下全走光。隔着玻璃沐浴着秋日暖阳,她忽然觉得很累,一个人闻着晚秋的香气。
又要说再见了吗?
她讨厌这两个字,似乎遥遥无期。纯渊上次也说了再见两个字。他说,你如果要和他住一起,就不要认我这个哥哥了。然后他说了再见。她承认自己有点后悔了,但是她也不想离开夏森澈。上次发烧照顾她一夜呢,虽然她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
"春绯,不好啦,不好啦。"小彩大呼小叫的从门外冲进来。
"着火了?"漫不经心的问。
"想哪里去了你。有人把你和夏森澈同居的事爆出来,还贴在公告栏上。他们还说你勾引夏森澈,说你......"
"嗯。"她并没有认真听。
"说你已经跟夏森澈上过床了,说夏森澈只是和你玩玩而已。"小彩气急败坏的说,"你快去解释清楚啊,老师肯定挺你的。"
"都是些没有的事,我为什么要去解释啊。"
"就是因为没有的事才要去解释啊。就算你无所谓,不代表夏森澈也无所谓啊。"小彩不明白春绯为什么能坐得住。如果是自己早就气个半死,然后发誓要把作恶的人揪出来。春绯毕竟不是自己,她从来都是那种连火烧到屁股都不会脱裤子的人。
「3」
天空下着毛毛细雨,小学课本上来形容过,像牛毛像梅花针。这两样东西她都没见过。如果非要用一种事物来比喻,那就是夏森澈的微笑,无孔不入地钻进人的身体里。不知不觉中,全部沾染上他的气息,以及微笑下掩饰的真正面目。期待又抗拒,真是矛盾体。
夏森澈刚打扫完卫生站在操场后水笼头前低头洗手,春绯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喂......"春绯耐不住性子粗声粗气地喊他,"我是女生都没生气呢,你为什么要生气啊。"
那晚厚着脸皮叫他澈,现在又变成"喂",连学长这个称呼都省下了。女生变脸真是快,果然什么都不记得了。夏森澈的手指不停地滴着水,他很想笑,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春绯闹别扭地绷着嘴,看到他的表情,不自觉地退后一步。
他的视线从头顶压下来,铺天盖地,离得太近就会呼吸困难。
"我没有生气。"他吐口气说,"只是看你一脸的紧张,觉得自己很没用。"
"我没有紧张。"我只是怕你生气。果然不能做到百无禁忌,春绯踢着脚下的石子突然有点心酸,于是把眼光放在他的脚尖上,低声说,"纪薇是你的女朋友,如果她生气的话,你就会去哄她。你哄她的话,我就会生气。我生气就会惹你生气。如果你生气......"
夏森澈眼神放软,上前一步。春绯只看到男生的脚步一晃,后脑勺传来坚定有力的温度,她抬起头,整张脸埋在他的胸前。看不见他的脸,她不知道如何反映,却听见夏森澈说:"对不起春绯,是我错了,我不应该隐瞒你。其实......纪薇......不是我的女朋友。"
"哈?"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我的好朋友,是我的挡箭牌,女生知道我有女朋友就不会跟我表白了。"他喉咙如春水滚动说,"呐,我实在不喜欢巧克力,而且情书再多的话,我的箱子就塞不下了。"
原来她别扭了那久的事情,是那么简单就迎刃而解的。她本来以为自己会笑出声,却更想哭了,使劲地推开他,男生眼中的温柔变成惊愕。想想也知道了,下了那么大的决心,像春绯这么难缠的家伙,知道他没女朋友,其他莺莺燕燕更是进不了身。但是她在气什么,狠狠地瞪他一眼就跑。
楼道里阴冷潮湿,春绯没带钥匙,只能坐在门前,声控灯暗下来时她就咳嗽一声。配合得刚刚好。她真的很愉悦,她只是在害羞。害羞个什么劲啊,奇怪。
但是表达害羞的方式......真的连自己也接受不了......惊心动魄的一天。
「4」
每周一次的大采购,超市里货架上琳琅满目。苏镜希推着车子跟在后面,春绯找到意大利面扔进车里,又急匆匆地跑去找意式肉酱。这几天心情好得有点不像话,安静下来的时候会跟自己说,这样会遭天谴的吧。
夏森澈回家过周末,她这才把苏镜希叫出来帮忙提东西,但是聒噪的男生一直不说话,心事重重的模样。怕是还在为父亲再婚的事情忧心。就在圣诞节之后,不是很久了。父亲昨天还叮嘱她有时间去买件漂亮衣服。又不是她结婚,慌个什么劲。
"我只会煮意大利面。赏脸吧。"
"嗯。"
"你不用太感谢我,我只是恰好想吃意大利面而已。"春绯又不想他太得意,不停地想要使坏。
"麻烦精,你想要吃意大利面吗?"
"不然我买它做什么。"
苏镜希便不再多言语,在超市门口付账时,他抢先掏出钱包。其实春绯不会跟他抢的,他父亲有钱,她帮他花。以穷人的姿态厚颜无耻地剥削着他。但是苏镜希却很乐意为她做这一切,唯一的女生朋友。还有唯一的男生朋友。他最关心的两个人,他们之间并不是过不去的坎。
"我记得枫桥路上有一家很好的咖啡厅,里面的意大利面特别的好吃。我带你去吃。"
已经晚上八点,回到家怕是饿得冒烟。春绯伸出食指戳他的后背说:"不好吃的话,你就死定了。"
云上咖啡厅,昏暗暧昧的灯光下都是谈情说爱的男女。她和苏镜希算是个异类,服务员点单时还听到两个人不停的斗嘴。太帅气的男生和面容清秀的女孩也引得旁人纷纷侧目。看什么呢。春绯撇撇嘴角,把吃了一半的意大利面推到一边说:"差强人意。"
她真的很挑嘴,是被纯渊宠坏的。不过,苏镜希算是最大的罪魁祸首。第一次见春绯的时,她刚满十二岁,他从外地回到这个城市。父亲带他去安阳叔叔家吃饭,他看到因为挑食被母亲骂的春绯。她并不觉得尴尬,也不是爱面子的小孩,我行我素的样子,对任何外在的声音都没反映。
于是苏镜希带她出去吃东西,她也不客气,点了一大份芒果冰。他喜欢看她吃东西,想把所有好东西给她,看她开心。怎么会有这种做父亲的心情呢。
"你发什么呆。"她的声音低下去,"明年就毕业了,反正,你要去留学的。"
"啊?"苏镜希愣了愣神才听明白她说的是父亲再婚的事,真是不会安慰人,他耸耸肩无所谓的说,"结婚就结啊,反正他和那个女人结和没结都没什么两样。"
"搬你家去了?"
"嗯,很嚣张吧。"苏镜希的眼睛溜来溜去,漫不经心的模样。真的不在乎还是假装的。春绯虽然很想继续追问下去,又觉得不是自己的风格。于是闭上嘴,侧耳倾听身后的两个女服务生窃窃私语。女孩子之间的话题,除了化妆品衣服,就是男人吧。她们聊得很起劲,丝毫没有招呼其他客人的意思。
包厢里那对男女啊,男的脾气真好,又很帅,女的长得也不怎么样,还凶巴巴的一点都不配嘛。另一个嬉笑着说,那桌我去服务好了,我不嫌那女的凶。两个女服务生的声音越说越低,偶尔还能听到说,其实再帅也帅不过我们钢琴王子啊,话音一转又说,唉,可惜是个GAY呀。
这年头青蛙都能叫做青蛙王子,可惜没有城堡,没有锦衣玉食。转念又想,反正称王子又不犯法。夏森澈的外号还是微笑王子呢。虽然听起来真的很土,他适合更好的称呼。
"你跟恋妹狂闹别扭了?"他换了个话题,"恋妹狂说不理你,好像是认真的。"
"嗯......他可能......不想再见到我了吧......"其实有些事情只是不想去想,并不是没有放在心上。怎么跟别人说和哥哥闹别扭的原因呢,因为和别的男人住在一起,太夸张了,也不符合常理。毕竟也应该是父亲该担心的事情,作为哥哥只能提醒说,他欺负你告诉我之类。
没有。他们的相处模式从来都是常人无法想象的。
"你别一副天塌下来的表情啊。"苏镜希的声音拔高,见女孩的脸在阴影下散发出无可抑制的哀怨之气,于是又低下去,叹口气说,"其实恋妹狂他最在乎的就是你。他为了你什么都肯做,逼自己变得优秀,让你可以没负担地生活......"
"说完了没。"女孩的声音有些气急败坏。
"麻烦精......"
"我知道我是个麻烦。都是为了我,可是关我什么事啊。"春绯打断他不想再去听。说再多都没有,只是纯渊的控制欲得不到满足而已。她利落地站起来准备出门,却被苏镜希扯住胳膊。拉扯中,只听见哗啦一下,超市里的劣质塑料袋破掉,食物散了一地。
冷漠的伪装被撕开,有什么东西倾斜而出。春绯埋下头去认真的将东西收起来,苏镜希蹲下身帮忙,却被她毫不留情地挥开。女服务生手疾眼快地拿了新塑料袋过来,春绯只是低着头,一直等到地上全部干净了,她依旧没有抬起头。
直到,她听到钢琴声响起来,听到女生们的惊叹声。
「5」
俊美的少年坐在钢琴旁,光束倾泻在他的头顶,是一首班得瑞的《迷雾森林》。似乎这世界上所有的是非纷扰都与他无关。在这迷雾般的钢铁森林里,任何声音都是假的,只有他是真的。那是春绯最喜欢的曲子之一。纯渊穿着笔挺的燕尾服,水晶镜片下半磕着双眼,看起来平静又忧伤。
"我哥怎么在这里......"她冷冷的瞪着苏镜希,"打工?"
"每天晚上在这里做两个小时,一百一十块钱。另外周末还去做私人家教,每小时一百八十块。"苏镜希盯着春绯愈来愈冰冷的脸说,"纯渊在打工赚钱的事情只有我知道,连你爸妈都不知道。"
"为什么要出来赚钱,他暑假比赛的奖金不够花吗?他明年还要考北大的......他......"
"纯渊获得了学校的保送名额,只是不是北大,是音乐学院......他不想让你们知道......因为你爸妈都希望他考北大。而他想多赚点钱。"
春绯忽然失声,天籁之音将耳膜震得发疼。周围都是碎碎的脚步,她站在那里像个假人。总有人看热闹似的瞅过来,以为是小情侣在吵架。苏镜希跨过两个人之间的阻碍,右手覆盖上春绯的头顶,"春绯,就算纯渊这次有点过分紧张,你能不能懂事些,就当......为他长大一次......"为他长大一次。就像他为了她已经超出了他年龄所能负荷的。
春绯感觉到头顶的那只大手忽然变成了千金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如果她对纯渊再多一点点关心,那么纯渊的一举一动便瞒不过她的眼睛。只是不想去看,所以把眼睛闭上。不想去听,所以把耳朵堵上。不想去问,所以把嘴巴封上。
也许她不是不关心,只是害怕纯渊的爱太沉重,她根本就还不起。
这样的情况样下要说什么。
亲眼看到纯渊打工赚钱,甚至连北大也放弃去考,甚至......很多个甚至。这样的情况下,是不是要泪流满面地扑到他的怀里,大声忏悔,发誓,做个合格的妹妹。春绯觉得浑身发冷,觉得苏镜希那么好欺负的脸也变得可怕起来。她一动不动的站着,就连纯渊弹完一首曲子走到他们身边都没发觉。
"镜希,你怎么带她到这里来?"是质问的口气,眉宇里都是责怪。
"恋妹狂,我只是不想看见你们吵架。"
"你都告诉春绯了?"
"嗯。"
"你真是大嘴巴。"
"你别怪苏镜希。"春绯抢先说,"打工的事情为什么不让我知道。"
"是我自己要打工的。"纯渊面对春绯的质问,一时有些窘迫起来,"是我不想参加高考的,跟你没关系。"
"你是要攒钱给我吧。"像是寒冬凌冽的风吹进胸口,春绯觉得五脏六腑都凉起来,"苏镜希肯定告诉你了吧,我没有打算念佳期的本部大学。"
苏镜希也不否认,灯光落在他的肩膀上,像落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心事。三个人有点面面相觑的意味,更多的却是尴尬。从小一起长大的三个人,每两个人之间都有秘密,如履薄冰。春绯讷讷地低着头,好久才抓起书包夺门而逃。
「6」
煮意大利面是最简单的事情,面酱也是调好的,懒人的福利。春绯紧张地盯着夏森澈的脸,见他咬下去,抬起头眯起眼说:"好吃。"这才在他对面坐好,又嘲笑自己太神经紧张,这是最不会出意外的食物了。她不喜欢任何的意外。
"你今天怎么不说话?"他突然问。
"我平时话很多?"
"也不是。"夏森澈伸手将她嘴角的意大利面酱抹干净才说,"这一个星期你都不对劲。是不是月考名次不理想?"
这个动作是下意识的,做完才觉得自己过于亲密了。夏森澈一瞬间有愣怔自己的唐突,正想着如何不留痕迹地把手收回来,却见女孩隐怒地鼓起脸瞪他。
"才怪,你去看看走廊里的英雄榜,我是第一名。第一名!"
"那就是因为......跟纯渊还没和好吧。"
就像是一百只老鼠拖家带口地跑过去,春绯整整两天只要闭上眼,脑海里都是夏森澈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怎么会有隐藏得这么深的人,明明看起来温顺和善,但是骨子里是什么样子呢。越鲜艳美丽的蘑菇越是剧毒无比。
心事像衣服一样越穿越厚,衣服可以脱掉,那么心事是不是也可以轻而易举地脱掉。
风如削薄的冰划开夜色,夏森澈觉得女孩蹲在阳台上浇花的身影,那么孤独又不真实。真想安慰她。他放下笔记本走过去,看到春绯正在摆弄那株已经颓败的菊花。
"温室里的菊花都败了啊。"她沮丧地说。
"来年还会开的。"他笑着说。
又要说再见了吧。来年还会开吧。回来的还是你吗?
「7」
最近班上的女生讨论最多的就是圣诞节怎么和男朋友度过,另外这也是个除了情人节以外第二个适合表白的节日。织毛巾手套这种八十年代的光荣传统依旧被沿袭下来,作为班干部的春绯却被班主任指派去帮助学生会排练圣诞晚会。
像春绯这种只会瞪着眼睛的木头大多被安排去做演员需要的道具。她去材料室领了一大包的水彩颜料跑去礼堂去给美术班才子打下手。递递颜料,递递水和毛巾,完全是小妹的角色。这是一张跳天鹅湖需要的森林背景,本来只是一片深深浅浅的绿,就好似漫不经心地泼上去,远看却连光线透过树群映在湖面上,波光潋滟的倒影都那么清晰。
"你要多笑笑才好啊。"声音从头顶上传来。春绯抬起头,站在架子上的男生蹲下身子居高临下地看她,眼睛里兴味盎然,"你笑起来很好看。"
春绯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地扬起嘴角,于是没好气地低下头,不看他。男生继续在画布上涂抹,等春绯重新抬起头时,他已经画好了一棵高耸入云的柏树。
"你和夏森澈在同居吗?"感受到视线他又问。
"关你什么事。"
"那就是了。"他来了兴趣,"那么你们发展到什么程度了,他选纪薇还是你......"
"关你屁事!"索性连脏话都飚出来。春绯想也不想就将调色盘朝他扔过去,男生下意识地伸手去挡,颜料盘打翻到画布上,几乎是正中央的位置,花了一片。男生傻眼地大叫:"我的天啊,我画了半天了,废了,废了!"
"活该。"春绯幸灾乐祸地抿起嘴唇。男生从木架上跳下来,手忙脚乱地跑到礼堂台下去看,然后嘴一瘪,天塌下来的样子,说:"真的要重新画,没办法补救了!你啊,不过是普通的谈心嘛......"这女孩是冷血动物,绝对不能招惹。而且她并没有传说中的那种狐媚之气,怎么形容呢,像冬天的第一场雪。
让人期待,却又抗拒。
春绯去学校的咖啡厅里买了杯卡布奇诺,回来坐在观众席上看男生自己忙碌。其实这样挺好,没有人打扰,不用递颜料,也不用递毛巾,只是看一座森林慢慢地呈现在眼前。如果画布上的鸟会唱歌的话,一定是世界上最动听的音乐。她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坐了一个下午,到了天黑的时候,纪薇从舞蹈室排完舞过来,冲着最后补色的男生喊:"裴羽,别忘了画两只天鹅。"
"嗯,知道了。"
纪薇转身出门才发现春绯也在礼堂,脚步顿时迟疑了下,随即扬起漂亮的笑容说:"安阳学妹,你手机怎么关机了,晚上我和澈去他姐姐家,他让你自己吃饭。"
女生之间的战争无非就是你死我活。春绯并没有理她,剩下的咖啡已经凉透,她喝了一口,苦得要命。纪薇随她的态度已经开始慢慢习惯,甚至朝好奇地看着她们的裴羽做了个可爱的鬼脸,然后旋脚走出门。铁把手撞击的声音在礼堂里回响,分外刺耳。
春绯吐了口气,然后低头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晚上一起吃饭吧。"裴羽随意地把手往自己衣服上擦,"就当为今天的混蛋问题赔罪好了。"
春绯本来想说不用了,但是目光落在半空中与裴羽真诚的视线相遇。很纯真的眼神。很平淡的一张脸,找不出任何优点,也找不出任何的缺点。她审视的目光让裴羽觉得自己像动物园的猴子,等不及答案,干脆将她的双肩包背在自己背上走在前面。春绯亦步亦趋地跟着。
「8」
在学校外的小吃摊子前,他熟悉地和老板打了个招呼说:"老板,两碗土豆粉,不放辣椒。"并不是多考究的地方,零零散散的几个人,一对三十多岁的夫妻。丈夫的围裙很干净,女人将蔬菜里的黄叶出来给丈夫过开水。
"我不吃小摊子。"
"这家土豆粉很好吃的,包你吃了一次想吃第二次。"
"我不吃。"拒绝得更干脆,不远处的老板都听得很清楚,拿土豆粉的手都停下来。裴羽做了个继续的手势,然后冲着春绯神秘一笑说:"这样吧,只要你能吃完一碗土豆粉,所有关于纪薇的绝密档案我透漏给你。"
"你怎么会知道?"
"笑话!"裴羽有种仰天长笑的架势说,"立志做世界上最有名的明星隐私杂志的超级狗仔裴羽大帅哥,怎么可能连一个小小的佳期学园都搞不定。"
热腾腾的土豆粉端上来,春绯尝了一口,很香。但是她并不想承认,撇撇嘴说:"差强人意。"
"呵呵,很好吃吧。"裴羽自顾自地沉浸在土豆粉的世界中,"这是世界上最好吃的土豆粉......"
"等等,说纪薇。"
"喔,你不用担心纪薇,她和夏森澈根本就不是一对。据可靠消息,纪薇的初中是在市二中念的,她的成绩很好和夏森澈是学友。后来是夏森澈的姐姐引荐她来报考佳期学园的特招生,因为佳期的特招都是家境很差的优等生,学校不但不收学杂费,每年还有奖学金可以拿。"
春绯将筷子放下,大梦初醒地发现自己跟一个陌生的校友在吃晚饭。真是中邪了。她惊愕的看着裴羽滔滔不绝地介绍纪薇是如何的穷困,夏森澈根本就是她的恩人。而纪薇这么努力地往上爬,用尽浑身的解数,为了就是脱离原本的生活。
她从来不知道这些。
纪薇还等于灰姑娘。纪薇等于努力勤奋。纪薇等于很多她不曾知道的。她稍稍平衡了点,原来并不是可以与夏森澈匹配的女孩。虽然自己也不是。
"嘿,你笑了,你笑起来比较好看。"
"关你什么事。"
"我们以后算是朋友了嘛,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敌人多条河。"
"烦不烦。"
"我终于发现和你沟通的秘诀了,其实,你只是害羞嘛。"裴羽毫不介意她别扭的样子,凑到她耳边说,"做个朋友,我附加送给你的秘密消息,你回去碰碰夏森澈的脖子就会发现很好玩的事情。"
"你真无聊。"他脖子里的皮肤是很白嫩没错,不过这不是重点吧。裴羽打着哈哈说,你碰碰就知道了。春绯也不好追问,只能充满疑惑地看着他,又听他扯些有的没的。真是聒噪的男生,少见。不过挺有意思的。
"喂,麻烦精!"
"啊?"春绯回过头,发现苏镜希站在身后一脸的不可置信。确定坐在小凳子发笑的女孩就是春绯,他三步两步走过去将她提起来说:"你在吃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土豆粉。"
"怎么吃这个,会吃坏肚子的,我送你回家。"他有些生气。他不知道如何让自己不生气。打电话关机,却看到一向挑剔的春绯在小摊子上吃东西。她和男生聊天的神情像是认识了很久。就好像看见自己和她吃饭时的气氛。
甚至,没有这么融洽吧。起码她好久没露出这么清晰的笑容。放在春绯肩头的手渐渐地施力,麻烦精,你是不是渐渐地不再需要我。当你重新拥有朋友,而我会不会被没心没肺的你渐渐的遗忘在原地。
渐渐地,变成一个没有分量的小黑点。
渐渐地,变成你生命中死去的风景,回头看时会扬起嘴角说,苏镜希啊,一个笨蛋而已。
「9」
有些矫情的话是说不出来的。比如苏镜希你是我最在意的朋友,比如小彩你是我见过的最纯真的女孩子,比如夏森澈你是我遇见过的最温暖的人。
有些温度是用手指感觉不到的,是吹进心里,这么说又矫情了。
砰!刺耳的破裂声,再加上小彩的尖叫,她手里握着充气筒,脸都吓白了。春绯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听见小彩说,以后要阻止你发呆就充气球就好了啊。说完也顾不得害怕,笑得前仰后合的。不远处三年级的学姐不满的声音飘过来,两个笨蛋弄坏那么多气球,有什么好笑的。
礼堂里已经是粉红和粉蓝色气球的海洋,来排练话剧和芭蕾舞的女孩子们"卡哇伊"的叫声此起彼伏。接着还有喊着纪薇你男朋友真的被一个小呆瓜给抢走了啊。纪薇一边说着我们很好,一边示意女生闭嘴。小彩努努嘴说,根本就是故意的,不过纪薇仙女真的漂亮啊。
天真的女孩子。果然要这么形容她。
此刻的天地已经是滴水成冰,但是老天卯着劲不肯下雪,还有两天就是平安夜。街心广场已经在电视上放广告,平安夜会人工降雪。圣诞节没有雪没有圣诞树,那就不是真正的圣诞节。这个消息的确是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本来下周就是语文测试,但是她忙着和外地的男朋友约会,借着节日的名义直接取消,春绯也省了温书,除了帮忙布置礼堂就是回家吹暖气。夏森澈在阳台上布置圣诞树,电视里播着动物世界,两个人有一句每一句的聊天。客厅里嚼薯片的声音格外清晰,甚至压住主持人浑厚的嗓音。
"春绯,帮我把铃铛拿过来,在卧室的床上。"
"好。"春绯去他的卧室里转了一群,铃铛散在床上,还有一些粉红色的信件散在床上。她随手拿起来一封,透着暗香的信纸上极其娟秀的字体,亲爱的澈学长。大头贴上的女孩子很可爱,有一双大得吓人的眼睛。夏森澈在客厅里喊,找到了没。春绯将几封信撕个稀巴烂扔进纸筐里,这才提着铃铛出去。
夏森澈穿着很干净的白色羊毛衫,松垮的领子衬着他白皙的皮肤。果然是极品混血,皮肤好得要命。粉白的脖子上透着极浅的血管的淡青色。她凑得很近,夏森澈一回头嘴唇擦过她垂下来的发尾问:"看什么?"
"你离我那么近干吗?"她恶人先告状,在他身边蹲下来。
"有么。"他让出个位置,把铃铛一个一个地挂上去,"明天晚上是平安夜,你回家吗?"
"不回去,你呢?"
"我也不回去。"铃铛还是买少了,夏森澈想着将雪花挂得匀称一些。他专注与这些事情,没看到春绯的脸涨到通红。她想说,那么,一起过吧。不过这种话不是应该男生提出来的吗?不过她也很清醒的知道,夏森澈喜欢自己的几率和下红雪的几率同等。
"春绯,你想要什么圣诞礼物,我送给你。"
"礼物啊......"春绯拖着腮想了下,"能买的我不稀罕,不能买到,我又不知道要什么。"
"明天一起去街心广场看雪吧,那里的气氛很不错的,而且那边有家店子叫第七个街角,很有意思......"夏森澈突然停下来似笑非笑地看她,"你不会和男生有约了吧?"
"刚刚有了。"她的声线软下来,连眼神都跟着柔软下来。细小的喜悦浮现在她的脸上。接下来就是很普通的对话,学校里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圣诞树的小灯在闪烁,关了屋子里所有的灯,像萤火虫趴在树枝上。
"你喜欢萤火虫吗?"
面对春绯没头没脑的发问,夏森澈歪头看她说:"喜欢啊,每年暑假都会去乡下爷爷家,和阿夜,还有八樵,九菜一起趁夜去抓萤火虫和金蝉。金蝉放在罐子里看它脱壳,萤火虫就放进蚊帐里......嗯......怎么问这个?"
"我没见过萤火虫,我哥说过,圣诞树上的灯和萤火虫的光源差不多。"
"那可差多了呢,萤火虫的光看起来很温暖。"
"你也很温暖啊。"春绯说。
"呵呵,我会吗?温暖是来形容春天的细雨,夏天的星空,秋天的稻田,冬天的阳光,还有......啊,对了,还有......"夏森澈眯起眼睛,纤长的食指放在闪烁的小灯上,他的脸也忽明忽暗,"只要看到家人的笑容,也会温暖。你觉得呢?"
"家人啊。"春绯学他把手指放在小灯上,炙热的光源,她猛得缩回手,"其实我妈对我爸根本没感情,是相亲后就闪电结婚了。我爸就是个普通职员,妈是舞蹈团的编舞老师,并不是多了不起的家庭。而且......我永远都比不上我哥的......"
"为什么要和别人比呢?"夏森澈没等她说完就打断她,"就好像萤火虫的名字就叫萤火虫,没有什么道理的,你就是你,无论你优秀不优秀,只是你这个人就可以了。"
室内安静得太突兀,春绯愕然地看着他。只要是你这个人就可以了。只要是安阳春绯就可以了。这到底是上帝的恩赐,还是命运不怀好意的玩笑。为什么他能说出她此刻最想听的话,为什么让她无可救药地将心扑在他身上。
"我去睡觉了。"她站起身就往卧室走。
"明天晚上七点街心公园海豚雕像见吧。"他叮嘱,"下课慢点过去,注意安全,我会等你的。"
「10」
经过学校大门口半人高的冬青,穿堂风呼啸而过,春绯的耳朵冻得没有知觉。也就是上最后一节课的时候,她收到夏森澈的短信说,春绯,我去不了街心公园,回家跟你解释。再拨过去,手机里就是那个冰冷的声音,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搞什么呢。明明是他先约的人。说不失落是不可能的,踏上公交车,暖风将她整个人吹地头昏脑胀。背后一群叽叽喳喳的女生,热烈讨论着圣诞夜节目。偶尔有安慰声传过来,没有男人陪也没关系,好歹还有姐妹啊。
像这样一大群女生浩浩荡荡地去KTV唱歌,不是没经历过,只是越喧闹的环境里,她就越觉得孤独,最后索性不参与。她怀疑自己被苏镜希同化了,与一个有自闭倾向的孩子一起长大,或多或少都会被影响的吧。
"安阳春绯?"
春绯回过头,男生抓着背包,眼神里带着不确定,公交车在钻石钱柜站停下,女生们蜂拥而出。男生抢先把春绯护在胸前,嘴里嘟囔着,真是一群野蛮女。忽然压迫而来的身躯,春绯不习惯和人靠这么近,用手心抵回去。
"你是谁啊?"好面熟的人。
"你不记得了?"整张脸垮下来,"我是裴羽啊,号称八卦小天王的那个。说起来那天你男朋友也太离谱了,那眼神像要把我撕了,大概怀疑我要泡你吧,哎,你怎么不解释呢。"
什么叫泡,流里流气的人。春绯找到位置坐上去,这才记得这张扔在人群里就找不出的脸说:"你说苏镜希啊,他不是我男朋友,是跟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
"这样啊。"裴羽边翻着书包边问,"你这是要去街心公园吗?约了谁?"
"没约谁。"她将目光投到窗外。
"我要去街心公园看雪写生,你也一起吧。"裴羽从书包里翻出一个明信片递给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是以我的画印的明信片,送给你,圣诞礼物。啊......你不要嫌弃啊,我怎么知道会在公车上遇见你!"
春绯怔了半晌才去接,手指无意识地翻了一天,竟然有种想哭的感觉。圣诞节的第一份礼物,轻飘飘的,却无比沉重。
"谢谢,很好看,祝你以后成为很成功的漫画家。"
"啊啊,你说话好官方,真的感谢我,那就陪我去写生吧。"裴羽舒了口气,见春绯的脸上清晰地浮起笑纹。她是真心喜欢这份礼物的,这种感觉让裴羽格外的开心。春绯和他遇见过的其他女孩子都不一样,也许个性是差了点,但是怎么说呢。一个特别的存在。但是非要认真说出什么特别的地方却又挑不出。也许是因为拿调色板砸过他,还一副很得意的表情。
说起来也许有些矫情,但是想起来会感叹,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孩子呢。
公交车在街心公园停下,春绯跑下去在垃圾桶旁无法控制地呕吐起来。整天没吃什么东西,几乎把胃液都吐出来。裴羽怪叫着跟在后面喊:"啊啊,你不会是......有了吧......"
春绯狠狠地瞪他一眼,裴羽看到她脸都白了,终于不忍心再开玩笑。跑去报亭买了瓶矿泉水给她漱口。晕车晕成这个样子的也真少见,怪不得在学校旁边租房子住。而且收集到的关于她的资料有一条是,讨厌任何交通工具。
"明知道自己晕车就不要跑到街心公园来嘛,不过是个雪也没什么好看的。"
雪是没什么好看的。平安夜也没什么特别的。即使耶稣临世也跟她没有关系。只是,这原本是她与夏森澈的夜晚。原本是这样的。她抬起头对裴羽说:"不是要写生吗,找个安静的地方吧。"
「11」
"耶,下雪了!"
"下雪了下雪了......快拿相机出来拍......"
"辣椒茄子!"
街心公园前的步行街上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人,雪落得又急又快,气氛立刻热到翻天。巨大的圣诞树,变魔术的小丑,许愿贴纸,公主面具,闪烁如星的灯,汹涌的恋人们。
春绯只听见裴羽说,我去买串糖葫芦,接着就被人挤着往前走。果然走散了。她也无所谓,跟着人群往教堂的方向走。还有半个小时就能听见教堂钟声,喊倒计时,这是情侣们最爱做的事,浪漫又不花钱。街上根本没有落单的人,大多是牵着手的情侣和成群姐妹淘。单身的人应该窝在家里看肥皂剧,或者去酒吧买醉。
总之不会出来在这里,像她这样格格不入的。
夜光的时钟好似一轮月亮挂在教堂的钟柱上,仰起头去看,雪就会纷纷扬扬的扑到脸上。教堂外已经站满了人,欢笑声汹涌而巨大。人与人之间最安全的距离是一米,在这个时候似乎不起任何作用,即使被撞到,踩到脚都可以嘻嘻哈哈的蒙混过去。
这样的夜晚,似乎任何的悲伤都可以轻而易举的被嘻嘻哈哈的蒙混过去。
春绯看到熟悉的背影站在眼前不到两米的地方,米色的毛衣外套衬着散下来的慵懒碎发,世界上穿牛仔裤最好看的长腿。从上往下再打量一遍,没错。重新打量第三遍,第四遍,第五遍......只是背影像......发色是染的吧......衣服恰好是同一个牌子而已......如今的男生都喜欢这么打扮啊......
众人的声浪掩饰住雪花簌簌的声音,倒数声已经开始。
十......九......八......请让纯渊为自己生活吧......
七......六......五......请让苏镜希更加快乐......
四......三......二......请让我变得更加优秀......
一......请让夏森澈看见我,Merry Christmas。
钟声敲响,情侣们以劫后余生的姿势拥抱。春绯看到男生旁边的女孩子欢呼着跳起来大叫着,澈,圣诞快乐!纪薇忘情的拉下男生的脖子,他却侧了头,嘴唇落在他的右脸颊上。再也没有人能拥有那么完美的侧脸。
自欺欺人结束。他果真还是看不见她,即使许了圣诞愿望,也看不见。这个世界上没有圣诞老人,也不过驾着麋鹿马车而来。听说人是否纯真的界限就是,相不相信圣诞老人。她早已不相信圣诞老人,而这个节日也是人类赋予她的意义。
没有什么好期待的。迷信。幼稚。可笑。春绯感觉手机在震动,是苏镜希。她接起来,还没等苏镜希说话,就抢先开口说:"苏镜希,我好想哭啊。"
"......对不起啊,我原本是要跟你去过圣诞节的......可是......可是我爸非让我回家吃饭......我姑姑和姑父从乡下过来了......"
他以为她想哭是因为这个,春绯险些失笑了:"不是因为这个......谢谢你特意打电话过来......"
"你没事吧。"
"嗯,没事,我要睡觉了。明天有圣诞晚会,我要去做苦工的......"春绯的眼光无意识的游移在人群里。她心里有一瞬间是错愕的,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是教堂前的长椅上,穿黑色羽绒服的男生坐着拿着手机,他身边坐着个瘦小乖巧的女生。
"喂......麻烦精......你怎么不说话了......怎么那么吵......"长椅上的男生站起来,捂紧话筒。声音不大不小,在耳边形成巧妙的双重奏。
"你是不是也准备洗澡睡觉了?"
"......是啊,明天去找恋妹狂一起吃饭庆祝吧......"苏镜希重新坐到长椅上,女孩子帮他拉了拉脖子上的松下来的围巾,他稍抗拒的缩了缩身子,点点头表示感谢。
"苏镜希......"
"嗯?"
"明天我恐怕没时间了......"春绯捂住眼睛往后退,"明天我要去学生会做苦工......嗯......你自己忙吧......那个还有......谢谢你了......"
雪下得真大,能掩盖住什么呢。脚印,屋顶,头发,长椅,马路。欢笑声却是掩盖不住的,冲向云端。等雪融化后,这些还是会露出来,不会消失。就像记忆,在睡梦中回暂时搁浅,醒来也不会消失。
叶子燃烧后会留下灰烬,埋在土壤里变成花肥,花朵绽放后留下种子,种子埋进土里到了春天变成稚嫩的苗。
年年没完没了至死不休。
那些完全会消失的东西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