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两性关系爱情这逃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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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引言:一首诗即一粒种子

1996年的暮春时节,我正奔波于省城各高校之间,以期最后完成我开始于六年前的女大学生性心理调查。整个过程艰苦而漫长,并且阻力重重,我几乎已到精疲力竭。不久,这份长达24万字的调查报告,以叙事性文本由花城出版社出版,书名《季风来临》。出版当月广州即出现盗版,很快在南方成为当年度畅销书。但这本书却没有进入我家乡的省份,一本也没有,这可以说是我交稿时即提出的一个附带的然而也是不容置疑的要求。而在最初的时候,我甚至企图以笔名出版这本书。我的责编是中山大学的文学博士,对此表示了极大的诧异,他认为这是一本十分严肃的著作,我完全不必遮遮掩掩,心怀愧疚。但我坚持了这一点。虽然,我自认为是以知识女性理性的目光,呈示并且解剖女大学生这一特殊群体在大变革的时代里性 行 为和性观念的变化,但我仍然担心性题材的媚俗色彩,会掩盖选题本身具有的严肃的认识价值,使我的调查不幸降为满足大众猎奇心理的庸俗层次。后来的事实证明,我的担心并非多余。仅出现盗版这一点,就已经让我窝心,这意味着我的自认为严肃的书写,将和众多我所不屑的地摊文学摆在一起。在我们这个古老而又保守的国度里,性 爱 始终是一个误区,公开谈论性 爱和与性 爱有关的题目,更是容易招致舆论的批评。有人气愤地说:这不是明目张胆地往女大学生脸上抹黑是什么?也有人忧虑地问我:现在的大学里,真的像你写的那么乱吗?

我无言以对,主要是不知说什么好。事实是,我并没有蓄意往女大学生脸上抹黑,也没有把她们写得很糟,我只是如实地记录下她们的一些经历和思想,躁动与变化,并依据这些事实,完成了关于当代女大学生性观念正由封闭走向开放,从单一走向多样,从狭隘走向阔大,从独一无二的婚姻选择到多元多价的非婚姻取向这一理性概括。同时做这件事的人还有很多,比如李银河,比如耿文秀,比如刘达临。只不过他们或是从社会学角度,或是以性学统计学的方法表述罢了。而我使用的叙事性文本,所提供的个体生命之间的细微的心理差别和心理轨迹,却是社会学的归纳和性学统计学的方法永远无法达到的。

这个世界在变,世道人心也在变,作为一个以人为描写对象的文学工作者,我着眼更多的是变体,是日新月异的心灵的变化。我关注由社会生活的发展动荡所带来的性心理和性观念的演变,并用我的笔呈示这种变化的丰富性和流动性——这不应该受到指责。

也就是在这一时期,在这一我对情 爱、性 爱以及与之相关的一切了解最多、思考最深也是思维最活跃的时期,我在某高校附近的一个个体小书摊上,发现了蒋韵的长篇小说《红殇》。蒋韵是我喜爱的少数女作家之一,她作品的忧郁品质和文人气息,当然还有她的学院背景,都让我感到一种同类的吸引。但是我要告诉你的,并不是这本书里描写的张爱玲式的传奇故事,而是一首诗,一首我后来命名为《通辑令》的诗,这首诗是这样的:

通辑爱情

这个逃犯它昨天

晚上越狱

昨天晚上

月黑风高它借着

黑暗

一路逃遁

在我随手翻开的一页上,这首诗赫然在目。只看一眼,它就把我击倒了,我不能不说,这是一种神秘的牵引。

像一粒种子落入泥土,一个解读现代人爱情与婚姻的念头,从此藏进了我的心中。

而在此之前,我还打算着赶紧搞完那个该死的让我受到诸多误解和指责的调查,从此就金盆洗手,再不沾这类题材的边了。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东西好写,我干吗去碰这种极易招致非议的艳俗的题材?但蒋韵的诗瞬间就使我改变了主意,我蠢蠢欲动,日思夜想,我要知道,爱情,你这个越狱的逃犯,今天,你到底逃到哪里去了?

以女性的视角,也以我这些年来的调查所获得的丰厚的材料。

我甚至想,这个题材,对于我来说,真是再合适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