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人意山光走宁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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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越溪,越溪

◎袁伟望

宁海有越溪,越溪不是溪名,是村名,乡镇名。越溪是有人性的名。越溪,你缘何名越溪呢?

传说的说法有好几种,有一种说法采自当地《罗氏宗谱》。说南宋淳熙年间,有罗氏从会稽长塘迁此,越七世,罗万福为避乱再迁至此,越溪自此始成村落。因罗万福来自越郡,且村前有小溪流入白峤港,故此有越溪之名称。《宗谱》中间“越七世”、“再迁”等交代语焉不详,但总算有了一种较为确切的说法,让人有所说道,也算与我对越溪有所期待的内心有了个交待。

我多次到越溪,总感觉越溪有东西让我留意,却总也说不上具体的东西来。多年前为找越溪的巡检司城遗址,我独自登上白峤港畔的螺山顶行走,捡拾那断砖碎瓦,徘徊复徘徊,端详复端详,也就对越溪有了别样的情怀。长街有巡检司城遗址,越溪有巡检司城遗址,且都建于明朝初年,是当时重要的海防工事,我对白峤港、对明朝也有了深入了解的意趣。前几年越溪乡开办跳鱼节,我也曾蠢蠢欲动,后也搭作协采风之便,参观了越溪的跳鱼基地,围着红旗塘、群英塘转了一大圈,写了篇跳鱼的小文章,没想到,这篇小文得到我的老师方牧先生的肯定和赞扬,在书内的几十篇文章中,先生特喜这一篇!我对于越溪仅有点滴关注,而越溪回报于我的却是让我心里有好一阵子的美滋滋的享受。

我曾经在越溪村走过三横四直平铺的石板路面,那种走在古街道上的悠远又异常亲切的感觉,让我着意于越溪的古朴,着意于港头村的古闸古树群,着意于上白峤古县治、上下白峤的三座古石桥,并且让我更留恋于白水庵的洗肠井,喜欢上了有故事的“港头”、“枫槎”、“新岭”、“岩陡渡”等地名,顺带也喜欢上了水车的镇东塔,连头山上的福泉寺、去风亭。这一片土地上有宁海县治始建的所在,这里面还关联着大名鼎鼎的昙猷、鉴真大和尚,后来这一片海域疆边还出现了戚继光、崔溥的身影。我在想,戚继光不一定经过越溪村,崔溥倒有可能看到过越溪的街道,因为他在越溪巡检司城住过一宿,他又是经越溪渡白峤(亭头)港到对岸越溪铺,经西洋岭、许家山到市岙铺的。在市岙铺崔溥一行43人得“铺中人馈茶数碗”。“铺中人馈茶数碗”,我们可不要小看崔溥提到的铺中人馈送的这数碗茶。这是崔溥一行人弃船登陆受到种种惊吓后首次获得的主动“馈赠”。前路上被催促驱赶生不如死的种种惊心,让崔溥在过后很久,回国奉命撰写《漂海录》时,还不忘在当时过宁海时写上经越溪铺后在市岙铺“铺中人馈茶数碗”这件事。对此,以前我可能没有多大感受,这一段时间随着“千里走宁海”主线的全程行走,再读这一行文字,我的感受就强烈得多了。我感受的饥渴与路上的一点点小惊心,离崔溥那是相差十万八千里,但那种心情,我却能真切体会。这数碗茶,不仅仅是干渴时的数碗茶,而是一份温暖,是一份最最需要的“人”的关怀与关切。我那天走步道,忽逢天落大雨,天暗林密,再加山路不熟悉,种种“自寻”的苦处,让我急欲见到人,见到人家。最后终于走到了公路上,见到了人。见到了人,见到了人家后那种期盼搭车早些归家的心情,迫切又迫切。远望雨中没车的失落,见来车没有理会我挥手的莫名心绪,真是难以形容。最后在寒雨凄风中搭上车的感激,无限的感激真正发自内心,并在心头默默地为世上所有的好人祝福。我明白古人“修辞立其诚”之真心真意,也真明白“雪中送炭”的意义所在。崔溥“铺中人馈茶数碗”深意在此。“仆一远人也,相逢未一日也,而严以示之,宽以待之,厚以别之,其意固有在也。”“百岁之间,万里之外,云树之望,曷维其已。”崔溥同宁海军民交洽时写下如此至诚之言,我们宁海人真的很是不错,真的有儒风之雅情。

那天走白峤到新岭头步道,走到井山庙,为印证宁海古图上的九皋山,我找到一位老者询问,老人告诉我,九皋山,就是白岩山,是原来水车、越溪、七市三乡交界的山峰。老人边介绍边指给我看白岩山的三座山峰,他说,那最高的山峰叫躁龙峰,东山名白鹇峰,西山称红岩峰。他还绘声绘色给我讲了好几个故事,这几个故事其实也道出了天道人心。躁龙峰上龙潭中的小躁龙,为救民,急急心切,擅自降雨却造成洪灾,自悔而穿山死去;羊祜将军隆冬上白岩山,遇大风雪,不愿惊扰山居百姓,和士兵自愿投宿岩洞中,深得人民敬仰。共工,我读书的时候就记得,现在在这里听到,感觉这白岩山更具无穷魅力。老人说,古时候,有个水官叫共工,他来到东海之滨治水登上了白岩山。他观察地势,一望浩瀚的东海,波涛滚滚,他真的“望洋兴叹”。再看山川之水,滔滔东去,他越发惊惶,担心东海水满为患。于是,共工强迫民工加速劈山,用山土筑堤,阻止洪水流入大海。结果,洪水横流,到处泛滥。有个老民工向共工恳求:“官爷,这洪水只宜排,不宜堵呀!”共工怒喝道:“胡说!要是这洪水再排到东海去,东海的水泛滥起来怎么得了?”老民工说:“东海的水不会泛滥的。”共工更恼火,“咔嚓”拔出腰间宝剑,吼道:“你们想造反?”话音落,一剑就刺死了老民工。他把手中血淋淋的宝剑向地上一插,威胁道:“谁敢反抗,同样看剑!”说着,伸手拔剑。这时,这把宝剑却再也拔不出来了,它已变成了一块岩石,这是白岩山宝剑石的故事,可怜那老民工也化成一只怨鸟——“排洪鸟”,时时啼鸣。

今天我再从坑龙王经清居寺、三官殿、水车村、寿宁寺,过井山庙,登白岩山,经梅枝田,奔王干山,拜油盐寺,一路走去,沿途奇峰秀岭,山花映发,庵堂寺院处处,黄墙肃肃,美不胜收,令人时不时地留恋驻足。到白岩山从“天平庵”循山路下去,过“望海岗”,竹树簇拥间出现一黄楼兰若,这是凌云师傅重建的“马王堂”凌云庵。这里已经是越溪的地界了。从“马王堂”后山上岭,到“如意峰”登峰远眺,朝北望,宁海城关隐隐可见一角;朝西看,前童、竹林、马婆园、水车等村落,缘溪罗列,要说多美有多美,尤其是清明前后这时节的水光山色,苍翠青碧。过山冈,经过松竹如屏掩映中的“香传庵”,再从庵外曲折而下,转过一山冈,宋代古刹天灯寺出现在眼前的山岙中。整个天灯寺依山而建,近望山峦叠翠,耳闻鸟啼泉鸣,远眺饱览双盘涂、五屿门、蛇蟠岛的碧海苍天,山海风光,仿佛置身于仙山琼阁之中。如果发幽古之思情,我倒可以想象崔溥在白岩山外的海面上停留漂流的景象;还可想象,戚继光领着戚家军以桃渚所为中心在这一带海域巡查与倭寇作战的情景。而这些,可以在这里想象,更多可以在白峤港畔的越溪山上感受得到。现在白峤港畔的越溪山上竖立着三块有意义的石碑:越溪巡检司城遗址碑、崔溥漂流事迹碑、戚家军平倭首战纪念碑。三座纪念碑的碑文都详细记录着当年那些具体的事件与事迹。越溪山旁那里,除了三座石碑,还有越溪古庙,一座有年头的延寿古寺名声在外。

天灯寺,在此,我还想多说几句,因为它与一般寺院不同。除天王殿、大雄宝殿、水陆堂、斋堂等一般寺院都有的建筑物外,它还有一座庄严的胡公殿。胡公,就是百姓口中的胡公大帝,他名则,字子正,是北宋永康人,在浔州、睦州、温州、福州、杭州、陈州等多地为官,任职高至户部员外郎、礼部郎中、工部侍郎、兵部侍郎等职。他清廉为官,为民造福,力仁政,宽刑狱,减赋税,除弊端,似乎成了“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楷模,是百姓心目中“有求必应,百求百应”的显灵之神。他冒死犯颜为衢、婺两州百姓免除人头税的事,让百姓们感恩又戴德,百世供奉。胡公有《奏免衢婺身丁钱》一诗留世,那“长喜”温暖人心。诗云:“六十年来见弊由,仰蒙龙敕降南州。丁钱永免无拘束,苗来常宜有限收。青嶂瀑泉呼万岁,碧天星月照千秋。臣今未恨生身晚,长喜王民绍见休。”

这天,在天灯寺,我没见到络绎不绝朝拜进香的善男信女,倒是前个月在桑洲麻岙到夏家的山道中见到了摩肩接踵的善男信女在另一个胡公殿里上香供奉胡公。宁海人信奉胡公大帝的还真是不少。从寺院前的长洋岭山道公路往下走,公路中间竖立着壮观的牌坊式石门楼,回望,门楼石梁上刻着醒目的“慈善门”三个大字;四根石柱还配有两幅应景的对联。这石门楼竖立在山口的公路上,更增天灯寺的壮观巍峨。一路的山色,一路的山花映发,一路的清新,一路的雀跃惊喜,真有霞客那种出宁海西门“俱有喜态”之心情。越溪,真是好山好水好风光!

山中行四五里路,经景色优美的一座水库到上田下田(梅枝田),这一路可见越溪近年来发展最快的独具特色的跳鱼基地,这是宁海前些年“一乡一品”建设的成果。经下岙芦村,走上去王干山的古道,古道两旁杜鹃花盛开,登岭顶,樟树旁登山定位等距桩为105-17桩,标示海拔125m,指示着露营区。王干山村,村道整洁,树叶红,花色艳,村民走动的不多,看到的都从容自在地忙着自己的活儿。最美的是这儿的栈道。一个山冈上的小山村,有这样规模的绕山栈道真的让我惊喜连连。王干山,你真是太美了。我没有急着走栈道,而是让这份享受在心里头留一留。我与在栈道露台上收被单枕套的老太聊起了天。老人告诉我,村里有农家乐,有村活动中心,有些公共服务设施还在建设,村后的山上有成片新栽种的各种果树。她说,以后可以边看景边享受品尝亲手采摘的果子。知我第一次来,远望景致又有点迷茫,她为我惋惜,她说,这里看海是最好的,“色色清爽,色色清爽”(方言,非常清楚),青珠山、五屿门、双盘涂,能见到很远很远。以前黄鱼汛的时候,这里的渔船出海,回来时就停在山脚边,黄鱼多得不得了。现在到这里来的人也蛮多的,像我一样拿着照相机很早很早过来的人,就等在那边最东的栈道上看太阳出来,带着帐篷的也不少。我看过摄影爱好者的风光照片《王干山滩涂》,对拍这儿风景的摄影者的拍摄技艺赞叹不已。这里的滩涂养殖塘,布局齐整却又错落有致,波光粼粼的,一大片一大片装扮了三门湾的滩涂,再加上天光云影,这里的美景时时变幻,时时出现新景。变幻的风光真的很美,但这种美要有“人”的活动在其中,劳动者与自然融合共同创造的美丽风光,是既美丽又温馨。这里的景,是变化流动的景,又是一种辽远壮阔的景,与白岩山上看到的山色与远眺之美景自有区别,与越溪螺山上看到白峤港口之美也不同,与象山松兰山、石浦港之美都不一样。越溪王干山上看到的是沧海桑田的有内涵的能引发思绪飘荡、生发感慨的美景。我沿栈道走一圈,山松葱碧,杜鹃花红,栈道上“长”出来的树,让人感受“人”与树的自由与自在。走在栈道上,真是移步换景,近看远观,一角度,一风景。这一圈走下来,我按了上百张的照片,都看不够似的,这里向西向东向南随处都是一望无际的滩涂风光,想象一下,日出日下,潮起潮落,那滩涂变幻的天光云影,真是令人心旷神怡、驻足忘返的无限美景。景太美,不经意将大部分时间“挥霍”于此,眼见天色不早,我最终恋恋不舍地离开了王干山村。

沿着新修的盘山柏油公路往下走,我看到了有名的油盐寺。据清光绪《宁海县志》记载,油盐寺旧名崇寿寺,建于北宋乾德二年(964),大中祥符三年(1010)改为延寿寺,已有千余年历史。油盐寺山上还有石洞、象鼻岩、仙人石桌、棋盘等。传说石洞里每天能流出四两油盐,住在寺院里的和尚每天到此石洞打油提盐,原来象形命名的蚰蜒寺也由此改称为油盐寺。贪心的和尚不满足每天四两的油盐,把山洞凿大,结果油和盐就不再流出来了。这个故事让我想到了白岩山上仙人臼的故事。仙人臼故事中老道的咒语让我印象深刻:“石臼天成,逢难就灵。贪图幸得,枉费痴心。”这样的故事确实具有警示作用。

越溪,越溪,真是太有故事了。乘车返回城区经过越溪村时,我的耳边似乎听到了十多年前越溪村里曾经响起的喧天鼓乐。那是2002年的7月11日,来自韩国的百余位崔溥后裔与当地村民欢聚一起共同为“崔溥漂流事迹碑”揭碑。这是友谊的丰碑。而金色字迹的戚家军平倭首战纪念碑,让人怀念戚家军的骁勇。巡检司城遗址碑,让人想到明朝宁海长亭、越溪、铁场、曼岙、窦岙等五座巡检司海防工事官军森列的威严。

有人说从坑龙王到王干山的登山步道是一条极漂亮的步道,更是一条极有意义的朝拜步道。的确,步道串珠,步道串起了一串串珍珠,这一线有清居寺、有鉴真大师留宿的寿宁寺,有白岩寺、天平庵、凌云庵、天灯寺、油盐寺。越溪,原来,你是以这样一种方式让我着意留心。过越溪桥时,我看到了鸥鹭。鸥鹭,让我想到了李清照的词句“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争渡,争渡,在这里,惊起的不仅仅是一滩的鸥鹭,惊起的是我一路的朝拜心路!越溪有丰厚的东西积淀着,现在,我还不清楚崔溥提到的那时的白峤港开阔远不知其源。远不知源,我现在可以知道,但它那时到底有多开阔,我还不知道。崔溥提到的西洋岭、许家山到底指的是哪个地方哪个范围呢?崔溥古道是中国古代最重要的驿铺之路,远的不说,在越溪、在宁海的这一段能否完整再现呢?戚继光在宁海与倭寇开战、平倭带来的百姓的安居乐业,具体的战场到底在哪儿,我也不清楚,我能在以后获得更准确的信息吗?越溪有太多的东西,让我继续留恋着。

越溪,我呼唤你!我希望在宁海国家登山健身步道的行走中,在我的脚板与你的亲密接触中,更深入全面地了解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