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国良本来今天是可以不出门的,但他还是出门了,出门了就再也没有回来。他的出门与一桩债务有关,准确地说,也就是与瑶岗奶牛场老板吴天彪的货款有关。
吴天彪一开始从于国良的的饲料公司订货的时候,很讲信用,每次都是现钱提货,而且还跟于国良推杯换盏称兄道弟,然而一段日子后,吴天彪开始分期分批付饲料款,每次进货都压一点货款,时间一长,货款越压越多,转眼就压到了八万多块钱,而且其他几家养殖场也欠三五万不等,这样一来,到年底的时候,于国良的小饲料厂已经无法周转了,工人们等着工资回家过年,欠农民的秸杆原料款也无法再拖了,元旦前两天,二十多位农户将康明饲料厂大门封住了,不许职工进出。于国良急得像走投无路日本鬼子一样,在办公室里团团乱转。其实欠原料款也就十万多一点,但厂子一被堵,影响就出去了,名声也就坏了,于国良觉得他现在活在这个世上,赚钱都不是第一位的,名声才是第一位的,所以他又拿起电话向吴天彪催要货款,“吴老板,你口口声声说是我大哥,兄弟我现在厂子都被人堵了,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呀!”吴天彪在电话里嘻嘻哈哈地说,“这你不用怕,你让他们堵,他们还得自带干粮,三天后就没力气再堵了,我遇到这样的事太多了。”于国良说,“你这是什么话?我这不成无赖了。”吴天彪说,“全中国三角债都是这么欠的,国务院也没办法。你能说全中国做生意的都是无赖?”
于国良连上门带打电话,这已经是第三十六次催债了,吴天彪不仅没还钱,而且还间接地告诉他也是这样一个全国通用的无赖。或许全中国做生意的人都可以是无赖,但他于国良不能成为无赖,因为他做过牢,他的名声相当脆弱,一句话就可以让他于国良脆弱的自尊土崩瓦解。果然中午冲进他办公室的那个光头老农带着几个谈判代表将他的桌子捶得咚咚直响,并且说出了让于国良心如死灰的一句话,“人家都劝我们不要跟劳改犯打交道,难道你真的就这么本性难移了?”
于国良酱紫色的脸上涨得通红,他想一拳砸向老农荒凉的光头,但他伸过出的拳头缩了回来,他一拳砸向了桌上的玻璃杯,玻璃杯碎了,于国良的手上被玻璃碎渣扎得鲜血如注。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他们张着嘴,舌头僵在嘴里无所适从,办公室小杨赶紧拿了一条毛巾准备给于国良包扎,于国良扔掉毛巾,脸色铁青,他咽下满腔的耻辱,说,“老少爷们,我对不起你们!如果年三十不把你们的钱付清,你们集体到我家去,放火杀人随你们便,我决不还手。”
说着他用滴血的手撕开墙上的电影明星年历画,将那个衣服穿得很少的女明星反扣在桌上,他以滴血的手指书写了一张还款保证书,然后将弥漫着血腥味的血书塞到光头老农的怀里,拂袖而去。所有堵住办公室和厂门的农民们都自动让开了一条道,然后看着于国良孤独而倔强的背影离开了饲料厂大门,他的身后是一条滴血的道路。鲜血像冬季盛开的梅花。
于国良回家后给我打了一个电话,我赶到他家时,他竟然委屈得像孩子一样地哭了起来。我说,“跟吴天彪这些欠债不还的王八蛋们打官司!”于国良抹着眼泪说,“还有二十多天就过年了,来不及了!”我看到他枯涩的眼睛里充满了忧伤和绝望,就劝他说,“有几个欠债的是郊区的,我可以跟郊区政府的有关领导打打招呼,让他们出面干预一下。”于国良没有说一句感激的话,他从牙齿缝里吐出了这样的字眼,“我真想杀人!”
于国良是手上缠着绷带去吴天彪家要债的,吴天彪一见于国良,就拉着他的手说,“哎哟,兄弟,谁欺负你了?大哥给你做主!”于国良冷冷地说,“是你欺负了我!”吴天彪忙给于国良递上烟,“我哪敢欺负你,还没吃过豹子胆子呢!”
吴天彪家是一幢装修豪华的三层别墅,院子里的血红的梅花盛开在冬季的阳光下,这使于国良想起了自己手上滴下的鲜血,吴天彪将于国良按在走廊里的藤椅上喝茶晒太阳。阳光软弱无力,于国良在太阳下浑身冰冷。这时候,于国良看到同样脸色冰冷的吴天彪的妻子正在用毛线针戳着毛衣,他说,“嫂子,是吴老板欠我的钱,不是我欠他的钱!”吴天彪的妻子没有说话,仍然冷冷地戳着毛衣,只听吴天彪说,“还不快点准备酒菜,中午我要陪老弟好好喝他个一醉方休。”
于国良抬起受伤的手,伸向吴天彪说,“吴老板,我不喝酒,我要钱,就算我求求你了。”吴天彪面露难色地说,“兄弟,我实在是没办法,今年奶牛产奶量本来就不高,而且现在市场上牛奶推销相当困难。你要是信得过我,年前我保证还你五万,要是不信,我就再扎破手,写一份血书给你。”
于国良脸色阴沉地说,“我不希望你的手再流一次血了!”吴天彪一愣,然后说了一句,“老弟,你该不是威胁我吧?”
于国良未置可否,一言不发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