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分钟后,孟阳的电话又来了,急促的铃声粉碎了客厅里持久的寂静。
孟阳在电话里声音依然平静,只是话筒里灌满了风声和哭声,“叶琳,你最好打开录音电话,也算是我最后的交待吧!”
叶琳有些声嘶力竭了,“不,我不录音!”
孟阳说,“答应我,录下来作为你重新嫁人的依据。”
叶琳在孟阳强烈要求下,同意了,但她并没有按录音键。
孟阳:“我同意跟叶琳离婚,婚姻破裂的主要责任在我,叶琳在这场失败的婚姻中是无辜的。我请求变更《离婚协议书》中的第三条,将三室一厅的房子划归叶琳所有。”
叶琳:“我不听你的歪理邪说,一切等回来后再说。”
孟阳:“任何救援船只都无法靠近,放下去的救生橡皮艇全被风浪打翻了。船长说‘风铃号’沉没大约还有一个小时左右,现在我真想回到自己的家里温暖的客厅,灯光很亮。家具的质量真好,全是榉木做的。如果婚姻能够继续,我真想有一个我们自己的孩子……”
电话突然断了。叶琳对着话筒哭了,“孟阳,孟阳……”
叶琳打电话给黄彪,黄彪听到叶琳的声音,突然兴奋了起来,“你终于同意让我到你那里过夜了,太好了!”叶琳哭着说,“孟阳在海上出事了,你能不能开车送我到港口去接他?”黄彪说,“你开什么玩笑,风太大,去港口的高速公路全都关闭了,”黄彪最后还冷漠地说了一句,“如果活着的话,用不着你去接;如果遇难了,你去接也接不到了。”叶琳对着话筒大叫,“你这个混蛋!”
叶琳穿上衣服直冲楼下,她要自己打TAXI去海边,楼下的大街上,呼啸的狂风在城市的缝隙里如千军万马横冲直撞,空中飘满了树叶、门窗玻璃、霓虹灯碎片,电线在风中呜呜作响发出哨子一样的尖啸声,大街上一辆出租车也没有,城市里的人们正在他们的梦中过着幸福的生活,而叶琳孤独地站在街头,头发在风中飞扬,身边是一块巨大的报废了的广告牌,断掉的水泥杆如同残废的断腿,一个绿色垃圾筒也就地翻了个底朝天,破塑料袋和一些鸡鸭的骨头旋转着飞向天空然后下落不明。她瑟缩着颈脖望着大海的方向号啕大哭,风像刀子一样削过她的脸,脸上有一种撕裂的疼痛。几个巡警戴着钢盔跑了过来,他们严厉地训斥叶琳,“小姐,赶快回去!街上太危险!”叶琳说,“我要去找孟阳。”巡警强硬地架起叶琳,“我们送你回家,不然就将你带到派出所去。”
叶琳被巡警送回了家,她关上门开始等待孟阳的电话铃声。
铃声响起的时候是后半夜一点三十七分。孟阳已经失去了平静,“水已经漫上了三楼的船舱,救生艇放下去全翻了。”
叶琳说:“你赶紧穿上救生衣,跳到海里后,深吸一口气,罗丝和杰克就是这么做的。”
孟阳说:“那是电影上的办法,现在海上一片漆黑,救生衣也早就分完了。”
叶琳哭了,“你一定要活着回来,我们不离婚了。”
孟阳在电话里说:“我也不想解释什么了,我现在想的就是,活着真好。”
叶琳不想自己绝望的情绪传染给孟阳,她停止了哭泣,“孟阳,你会活着回来的,我等你,我为你烧好洗澡水,炖一锅你最喜欢吃的猪蹄子……”
孟阳说:“你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吗,那次在鼓浪屿旅游,晚上在房间,你说我的袜子真臭,我说你的项链的真臭,你说我们臭味相投,臭味相投真好!”
叶琳心里浸满了往事,往事如烟,这一切都像在梦中,像在前世或来生。
孟阳说:“时间已经不多了,你听我说,好吗?”
叶琳“嗯”地点点头。
“答应我,坚强地活下去,找一个你爱的人,无论他是否贫穷或富贵,活着就是胜利。”
“这两个月我的工资和资金总计三万二千块钱,存在工行,存折在床头柜的笔记本里,取款密码是1012,叶琳,10月12号是你的生日。”
“请你到我的老家看望一下我的父母,他们知道我们要离婚,相当伤心,你劝他们不要太悲伤了,多保重身体。本来说好了三十而立之年要一个孩子,可是再也等不到那一天了,人算不如天算。如果你将来有了孩子,你要告诉他孟阳为了爱来到这个世界,又为了爱而离开了这个世界。我现在觉得你的生气和愤怒都是那样亲切和可爱。也许我话说不完,船就要沉了,但我现在必须提前告诉你:我爱你!”
“生命不会重来,我仿佛看见了天堂里的阳光,看到了无数双温暖的手正在伸向我,我有你陪伴的这四年是我一生最大的幸福,这种感觉鼓舞着我期待着最后一丝生的希望,然而,船头已经倾斜,我正抓住床边这圆圆的柱子,就像抓住了你的手,你的手无比温暖……”
电话断了,客厅里又恢复了死一般的沉寂。叶琳手抓着话筒倒在沙发上,她的眼前出现了夕阳余辉下,她跟孟阳牵着手漫步的画面,他们在晚风中轻轻地唱着,“所以爱着你的爱,快乐着你的快乐,忧伤着你的忧伤”,在那个黄昏,他们拥抱着对方发誓用一生的牵手来完成爱的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