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卡迪特俱乐部酒吧,含影的形象在黄昏里就逐渐清晰起来,在这个醉生梦死的城市里,含影的身上全无时尚的艳丽和庸俗,更无脂粉的修饰和夸张,她的手提包里装着福塞尔的《格调》和部分中国版的英文报纸,她拒绝唇膏眉笔和口红,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芙蓉出水天生丽质,温和沉静的举止和颀长高挑的身材即使她穿上任何朴素的或糟糕的衣服都无法削弱掉她与生俱来的优雅和清纯的气质。在男人们蠢蠢欲动的目光里,含影是那种很容易让人想入非非却又让人不敢亵渎的女孩,含影安静得就像一滴水。端良说她是二十世纪最后一个淑女,端良说这话时含影的脸上流露出了这个物质时代里已很难见到的羞涩,沉沦于放纵和挥霍中的男人们常常被这种表情震撼既而是持久的感动。
含影与绯闻和堕落没有任何形象上的联系,甚至连一些细节上的暗示都没有。
含影对男人的毁灭性的杀伤力正是基于她纯粹和毫无杂质的青春形象,因此当她决定将终身托付给端良的时候,一种愧疚和负罪的心情就像蛇一样纠缠着她的每一个黄昏和夜晚。她希望以自己全部的体贴和爱来解决他们之间感情的不公平并逐步稀释她内心深处不可饶恕的罪恶感。一个多月来,她拒绝了卡迪特俱乐部的每一个传呼和手机召唤,直到总经理杨茵打电话到她单位说,“有话最好今天下午到我们这里来说,如果明天上午到你单位去说总是不太好的。”于是下午含影就去了卡迪特。
晚上,她和端良在城市核心地段的肯德基店见了面。
端良推开肯德基店沾满了奶油味的玻璃门示意含影进去,含影却站住不动了,她看到店里面一个头发油光涤亮的男人在向她打手势,她说,“我想去买一张今天的晚报。”端良说,“吃完饭后再买吧!”含影正准备掉头就走,油光涤亮的男人已经来到了含影的面前,“嗨,林小姐,你好!”含影神情迷惘地看着情绪激动的男人,不知所措。油光涤亮的男人说,“你不认识我了?上次我们在卡迪特……”含影说,“先生,你认错人了,我不姓林。”端良将含影拉过来说,“你认错人了,她姓孟。”油光涤亮的男人对身边的一位眼圈蓝得很过分女孩说,“我不会记错的。”蓝眼圈女孩不屑一顾地说,“你不要自作多情了。”女孩手里牵着一条精神涣散的白毛狮子狗。含影扭头直接走进了玻璃门内灿烂的灯火中,心里怦怦乱跳,从后面跟上来的端良说,“这个人真不像话!”
三十岁的端良在含影的面前更像一个父亲,他要含影拿好自己的手提包,最近城市的小偷越来越多,他们常常在情侣们忘乎所以的时刻下手。端良端来了两份汉堡包、两只炸鸡腿、两包炸薯条、两盘生菜沙拉、一杯啤酒、一杯鲜榨橙汁,他将一杯橙汁递给含影,“我知道你最喜欢橙汁。”含影心里迅速弥漫起无限的温暖,小时候,父亲知道她最讨厌猫,所以就将家里的猫偷偷地送人后却说猫嫌贫爱富离家出走了,可父亲已死去多年。
肯德基店里流淌着洁白的灯光和一些伤感的萨克斯音乐,长着中国牙齿的人们彬彬有礼地很安静地吃着外国的食物,格调和品味在刀叉别扭的使用中别扭地体现了出来,不少人对筷子失去了耐心而走进了美国的风水中。
端良说,“我还是想将你的工作调动一下,你们机电公司下个月要被广东一家私营企业兼并,我看前景并不乐观。”
含影点点头,“我还是想去上学,现在没有本科学历,调动也不好说。”
端良说,“毕竟我在市政府这么多年了,你的专科学历在调动时不会成为问题,不过,我尊重你的意见。”
含影不说话了,她看了一眼端良,见他刀叉拿反了,于是也将左右手换位,跟端良步调一致地错下去。端良注意到了这个细节,问,“是不是我拿错了?”含影说,“没有!”端良也就只好将错就错地将这顿西餐进行到底。
晚餐结束前,端良问含影,“明晚我们去大剧院听孔祥东的钢琴音乐会,你有时间吗?”
含影一愣,眼睛里掠过一丝慌乱和紧张,她的眼前晃动着杨茵威胁的语言和洁白的牙齿。
端良说,“我这个人在机关呆久了,从来不下舞厅,又不会唱歌,平时只是喜欢听听音乐。”
含影不敢正视端良坦诚的目光,她低着头,声音软弱地说,“实在对不起,明天晚上……”
端良将一张洁白的餐巾纸递给含影,“你明天晚上要加班?”
含影用餐巾纸擦着脸上紧张的汗,鼓足勇气将谎话说下去,“明天晚上,公司要加班做财务报表,后天上午广东的厂家要带回去。”
端良大度地笑了笑,“没关系,我一个人去看。”
含影在端良的安慰下,两行泪水情不自禁地夺眶而出。
端良站起来拉着含影的手,说,“我们走吧!”
夜色全面铺开了,整个城市都在化妆,化妆后的城市夜晚充满了浪漫情调,霓虹灯川流不息地闪烁着物质的光辉和人们寻欢作乐的欲望,大街上人来人往,去向不明,一些舞蹈的姿势和雪白的大腿在城市的阴影下暗藏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