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只需一眼,便是终身。
沐逍遥天资聪颖,悟性极高,修行大道上的各种道理,一点就通甚至无师自通。
但是师父唯独没有告诉他,人世间,情为何物。
白衣少年和黑衣少女相遇了。
他们相遇在山道上,相遇在和风中,相遇在旭日下。
他们一个如那清莲,孤冷清高的立在那,冷冷地低头看着。
一个如那温润白玉,谦谦而立,似那春风,满眼温暖的抬头望着。
十一岁的白衣少年,只是一眼,便将那抹孤高清冷的黑色身影印在了心底。
十五岁的黑衣少女,冷冷的眸子里,逐渐被白色身影所覆盖,第一次从一个人的身上感受到了什么叫如沐春风。
白衣少年看不到黑衣少女的脸,但却从少女那狭长的眸子里,看到了落寞和无奈。
黑衣少女心头微震之时,在白衣少年的眸子里,看到了同情。
如果能够揭开面纱,沐逍遥会发现,黑衣少女逐渐满脸寒霜。
黑衣少女的眸子,也逐渐冰冷起来。
同情?那是同情?
是的,黑衣少女由冷漠变为生气的原因就是,她在沐逍遥的眼里看到了同情。
那是对自己最大的侮辱!
可怜的沐逍遥,并不知晓自己无意中流露出的一丝丝的情感,会被黑衣少女敏锐的捕捉到,并因此对他产生误会。
但是,黑衣少女逐渐冰冷的眼神,沐逍遥还是看的一清二楚。
沐逍遥有些慌张,不知为何初次见面,就把人家弄生气了。
有些木讷,有些忐忑,“这位姐姐,是不是我挡着你的道了,我这就给你让开。”
沐逍遥第一时间能想到的,就是这条窄窄的山道上,自己挡住了人家下山的路。
沐逍遥说完便侧过身,让出一条道来。
黑衣少女剐了一眼沐逍遥,并未动。
沐逍遥更慌张了。
“你叫什么?”黑衣少女突然冷冷地问道,手却是不经意间抚摸了下腰间的玉笛。
虽然少女声音冰冷,但是很清脆,很好听。
“啊?我。。。我叫沐逍遥!沐是沐浴的沐,逍遥是逍遥自在的逍遥,这个。。。那个。。。你可以叫我逍遥。”沐逍遥一会儿挠头,一会儿捏衣角,这是第一次跟年纪相仿的女孩说话,沐逍遥很是不自在,甚是害羞。
“哼!我们很熟?我要叫你逍遥?”黑衣少女咄咄逼人。
看着局促不安又有些害羞的沐逍遥,黑衣少女不禁觉得好笑,生气的情绪也慢慢平稳下来,但是少女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一种古怪的感觉挥之不去。
沐逍遥张了张了嘴,有些哑口无言。
黑衣少女就那么站着,被沐逍遥的神情动作吸引到,已经开始对沐逍遥感到些许好奇。
“你是北冥的弟子?”黑衣少女的语气还是有些冰冷,只是比之之前要温和许多。
沐逍遥一听到北冥二字,神情立马变得自豪起来。
“是的,姐姐你就是师父今天要招待的客人?”沐逍遥也终于想起今天有客人来拜访自家门派。
“你们北冥就两个人?”黑衣少女自然也会对另一个白衣男子好奇。
“嗯,目前就我跟我师父两个人,师父说,我之前还有两个师兄,不过早在十几年前就下山了。”
“哦?子沐师伯是你的师父?
“你见过师父啦?你叫他师伯?师父他还有师兄弟?”沐逍遥再次惊讶道。
“我师尊与你师父是师兄妹。你多大?”
“十一。”
“嗯,你要叫我一声师姐。”
“哦!那师姐多大?”
“师伯没告诉你问女孩子年龄是很不礼貌的事吗?”
“啊!这个师父没说过,那我跟师姐道歉。”
“。。。”一阵无语,两人都有些沉默。
“对了,师姐你们是从哪里来的?”沐逍遥虽然很想问为何刚刚师姐眼眸深处有着落寞与无奈,但终究觉得这是不礼貌的事,便问了另一个他很好奇的事,与其说他好奇黑衣少女从何处来。不如说他好奇的是外面的世界。
黑衣少女心思微动,眼波流转,不知道师伯为何没有告知眼前少年自己与师尊的来历,便也不会去多嘴,说些什么。
“从很远的地方。”
“那是有多远?”
“九万里。”
沐逍遥听的一头雾水,九万里,那是有多远?从没出过远门的沐逍遥,对距离,根本没有什么概念。
“那。。。应该是很远吧。”沐逍遥挠了挠头,讪讪道。
“对于我们来说,一点都不远。”黑衣少女更好奇了,师伯那般大神通,师弟却似乎没出过山?
“你们那的江湖大吗?”沐逍遥很期待的看着黑衣少女。
黑衣少女一愣,江湖?那是个什么东西?大江大河?
摇了摇头,黑衣少女不知道沐逍遥口中的江湖是什么。
沐逍遥也是一愣,师父不是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吗?
或许是站累了,黑衣少女也不嫌弃,并拢双腿,坐在了石阶上。
“你说的江湖是什么?大江大河?”
沐逍遥再次挠头,“这个。。。我理解的江湖可以是一座小酒馆里各方豪杰的高谈阔论,也可以是镖师在途中拼死护镖,也可以是穷困书生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可是是花甲老人提刀跨马为平当年不平。”
沐逍遥当下讲了很多他听来的江湖趣事。
黑衣少女听着听着不由隔着面纱掩嘴“噗嗤”一声。
“你说的这些,不就是凡人间的凡尘俗事?虽然很有趣,但是我还是无法理解这其中的意义何在。”
一个自幼与师父生活在这山上,去过最远的地方便是山下小镇。
一个自幼生在大门派里,从小便知道修行为何物,明白自己身为修行者,是什么样的存在。
因此,这也导致了他们对于凡尘俗世有着不同的看法。
不过,大概世上除了沐逍遥,其他的山上修行之人也都会如黑衣少女一般,对于山上山下的看法,是两个世界。
沐逍遥沉默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去继续解释自己所理解的江湖了。
黑衣少女继续好奇地看着沐逍遥,忽然一怔,满脸疑惑:“你是人?”
沐逍遥也是一愣,随后便有些愠怒,涨红了脸,相识不到半个时辰,这突然冒出来的师姐便羞辱自己?
“师姐这是什么话?我不是人,难道是牲畜还不成?”沐逍遥瞪着眼,生气的说道。
黑衣少女看着眼前师弟的神情,随即恍然,感情自己那个师伯,真的是什么事都没跟这个师弟说过。
“因为我是妖。”黑衣少女给出了自己的解释。
“啊?!”沐逍遥再次瞪大双眼,傻了眼,满眼疑惑的看着黑衣少女。
“师伯没跟你讲过吗?这个世界上,有三个种族,妖族,人族,魔族。你是人类自然就是人族,我是妖,自然就是妖族。魔族的话,哼!”
“魔族怎么了?”沐逍遥这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些,当下不由好奇起来,什么人族,妖族,魔族?难道世界上还真的有妖神鬼怪?
“没什么,不过都是人族和妖族之间的一些恩恩怨怨罢了。”黑衣少女似乎不想提及魔族。
“哦!”沐逍遥似乎看见自己眼前有扇大门,正要缓缓开启。
那是一扇通往大千世界的大门。
但是黑衣少女突然有些迟疑起来,眼神有一瞬间,变得迷茫起来。
沐逍遥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不由有些失望,师姐似乎有什么顾虑?
黑衣少女缓过神来,下意识地摸了下腰间的玉笛,开口问道:“你一直在山上修行?”
“我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山下小镇了。师父爱喝镇上的酒。”
少女瞥了眼少年腰间的酒葫芦,继续问道:“对了,你师父,是什么境界?”
沐逍遥傻了,境界?这是什么?挠了挠头,“师姐,我不懂你说啥。”
黑衣少女扶额,这个师伯,管收不管教吗?这个傻师弟,怎么一问三不知。
黑衣少女再次看向沐逍遥的小腹,这才恍然,沐逍遥虽然看起来仙气飘然,竟然还未开始修行,在其丹府之内,空空如也。
“像你们人族修行者,境界分为三个大境界,每个大境界又有三个小境界。”
“第一个大境界叫望气境,分为练气,筑基,结丹。”
“我看了你的丹府了,里面空空如也,所以你现在连修士的门槛都没摸到。这个门槛,便是练气期。只有达到了练气期,方可真正算是踏入修行一途。”
黑衣少女正说着,白衣少年正安静的听着。
忽的,一声“啪”,清脆而又响亮,打断了黑衣少女的话语。
沐逍遥只觉得眼前一片恍惚,便凭空出现了一抹紫色身影。
那一声清脆的巴掌声,正是她扇在了黑衣少女的脸上。
“你想死吗?在这跟一个人类少年讲道?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原来是黑衣少女的师父,此时正一脸怒气,大声质问着少女。
沐逍遥不识眼前的紫袍女子,只觉得她删了师姐一巴掌,心中一股怒火蹿起。
“你怎能随便打人!”沐逍遥话音未落紫袍女子便转身裹着一身杀气,五指成爪一把扣向沐逍遥的脖子。
沐逍遥只觉自己一瞬间就被浓浓的杀气紧紧包裹着,使得自己动弹不得,哪怕是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呼吸也突然变得压抑起来。
一股死亡的恐惧感袭上心头,沐逍遥第一次与死亡如此接近。
就在紫袍女子的手指接触到沐逍遥的皮肤的一刹那。
一声叹息传来。
“哎!”
紧接着,紫袍女子身边的空间泛起涟漪,一只手从里面探了出来,紧紧的抓住紫袍女子的手腕,使其不得再向前半分。
“师妹,你怎么就是不懂呢?”沐逍遥的师父的声音从涟漪里传出来,随后一个身影走了出来。
“我不懂?我是不懂!我不懂你为何收养一个人族少年,我也不懂你当初为何那般无情无义,我更不懂你究竟叫我来是干嘛的?”紫袍女子转脸看着沐逍遥的师父,怒极反笑得问道。
“我刚刚不是跟你说了吗?”沐逍遥的师父有些无奈道。
“就凭他?你是让我寄希望于一个人族少年?李子沐,你是活得太长活糊涂了?”
“你别忘了!你这一身本事是谁教你的!”沐逍遥的师父终究有些生气了。
这是沐逍遥第一次见师父这么生气。只不过,他只能看到两人似乎在争论什么,紫袍女子很生气,师父也有些生气。可是为什么自己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我没忘!可是你也别忘了!当初是谁对我们见死不救!”紫袍女子此刻竟是有些尖锐,声音也是提高了几分,似乎是想是想说服自己一样。
沐逍遥的师父愣住了,沉默了,他摇了摇头,语气也缓和了下来,说道:“师妹,有些事,不是你能知道的。”
紫袍女子听闻大笑道:“这世间还有我这个南冥掌门不能知道的事?就算有!那也只是暂时的。所以,你少在这替他假惺惺了!”
紫袍女子说完便看了一眼身边的徒弟。
黑衣少女此时咬着嘴唇,半边脸色苍白,半边脸却是红肿着,被师父的一巴掌扇的心惊胆战,毕竟有那一瞬间,师父泄露出来的冰冷杀机充斥着她的全身。
此时此刻,师父的话语和那眼神,更是让她如坠冰窖。
不过,紫袍女子的那一巴掌却是把她扇醒了,她有些怨恨的看着这个赠送自己玉笛的师伯,不知这个初次见面的师伯,为何要坑害自己。
一想到玉笛,黑衣少女就心有余悸。
黑衣少女性子清冷,少言寡语,在山门里又是掌门的关门弟子,地位尊高,天赋惊人,被誉为五百年来天资第一人,而她向来都是独来独往,一年下来,能与她说上话的山门弟子一只手都能数过来,更别说跟一个人能说上十句话了。
再加上她冷艳的脸庞,狭长的凤眼总是含着冷漠,更是让诸多弟子只敢远观。
但这并不影响她在山门诸多弟子心目中的地位。
先前有位内门弟子虚心请教她几个问题,恰逢那天她心情不错,与那名弟子说了六句话,竟然在山门内引起轩然大波。
那名内门弟子更是成为炙手可热的当红炸子鸡,一时风头无两。
便是这样的她,今天在这山道上,竟是与一位初识的小师弟,坐下来与之惬意的聊天,更甚至为他传道解惑!
这可是妖族大忌!
但凡妖族之人为一个懵懵懂懂正在摸索何为修行一途的人类讲解修道一事,那么这个妖族之人就会成为这个人族在修道途中的引路人。他们之间将会产生一个不可抹消的羁绊!
随着羁绊加深到一定程度,他们往后的气运也会彼此平分!
这是大忌!
要知道,这个世界,可是妖族为尊,妖族之人,怎可容许一个人族的人与之平分气运?
而羁绊的尽头,便是同生共死。
历史的长河中,人族与妖族之中,不乏有真心相爱的,不乏有结拜金兰的,不乏有视如己出的,他们不会去在乎这个忌讳,但是,这种情况,天下之大,能有几个呢?
黑衣少女之所以会如此一反常态,自然是如她所料,着了沐逍遥师父的道。
那支玉笛,被沐逍遥的师父施了术法,可迷人心智!
沐逍遥不知道这里面的弯弯道道,只看到师姐怨恨的瞪了一眼师父,心中不由焦急了起来。
他以为,师姐对师父产生了误会。
黑衣少女很后悔接过那支玉笛,虽然给沐逍遥解道才说了一小半,但这也足以让他们之间产生羁绊,即使这羁绊似有若无。
即使低着头的她,也要比站在低处石阶上的沐逍遥高出许多,虽然她的脸上夹杂着怨恨和恐惧,但是沐逍遥依然看到她冰冷的眼神中,藏着一抹绝望和不甘。
而沐逍遥的师父似乎知道师妹为何会如此只说,只是摇了摇头,瞥了眼黑衣少女,叹道:“师妹,何必执拗于此呢?”
“执拗?师兄,你有何资格说我?如若不是你当初的执拗,我又岂会有今天的执拗!”
“师妹!”
“师兄!你别忘了,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这句话是你说的!不是我说的!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可以谈的了。清颜,我们走!”紫袍女子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脸上竟然罕见的出现了委屈之情,但也仅仅是刹那间的事,很快便又被她的高傲冷漠所取代。
黑衣少女唯唯诺诺,正要取下腰间的罪魁祸首玉笛,紫袍女子却是说道:“带着吧,术法已经被我解除了,带在身边可以时刻提醒你,别忘了你的身份!”
紫袍女子自然不会去说,玉笛本身就是一件至宝。
师父试图挽留:“师妹!”
然而,紫袍女子和黑衣少女已经消失在原地。
半空中,黑衣少女鬼使神差的瞥了眼山道上的沐逍遥,收回目光之时,无意中看到了山脚之下的情景。
那里,哪有什么小镇,那里,分明只有一望无际的孤坟!
而此刻的沐逍遥在紫袍女子离开后,便顿感轻松,那种无形的压力也随之消失。
师父转过身,看着有些伤心的沐逍遥,拍了拍他的头,柔声道:“跟我来。”
师徒二人行走在山道中,沉默许久后,师父问道:“那位师姐,你可喜欢?”
沐逍遥听了那么多江湖趣事,自然知晓喜欢一词为何意。
有些脸红,心底深处不禁浮现出那个如清莲般的身影,反问道:“师父,怎样算喜欢呢?”
“就是你看她一眼,便在心田里种下了她的影子,在你伤心的时候,开心的时候,那抹身影总会出现,与你共享那份悲伤亦或是喜悦。”
“那。。。大概是喜欢的吧。”
“喜欢就好,不枉师父一片苦心。逍遥啊,为师有个事情要交代于你,不知你做不做得到。”
“师父你说,逍遥肯定能做到。”
“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不管他人怎么看你,怎么反对你,你都要跟她站在一边。”师父缓缓说道。
沐逍遥心中那抹黑色身影再次浮现,那身影的眼神里充满着不甘和绝望,挠了挠头,憨笑道:“师父,你放心吧,我知道是因为我的原因,才让师姐挨了一巴掌,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但是我能感觉到是因为我的原因,让师姐受了委屈,让你和师叔发生了争执,但是啊,我现在更加的肯定了,我,沐逍遥,对师姐,那是一见钟情了!”
十一岁的少年,昂着头,虽然脸庞很红,但却是春风满面,在山道上,当着师父的面,把最后几个字大声的喊了出来。
师父摸了摸沐逍遥的头,心中叹道:“等你再大点,就会明白,情之一字,最是磨人。”
而师父欣慰的是,沐逍遥的心田,有一颗种子,冒出了芽尖。
那是情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