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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一张大“团结”

田地承包的那一年,三弟高考落榜了,垂头丧气地回了家。妈妈叹着气说:“良儿,田地由你姐和我种就够了,你去搞副业吧。”搞副业,就是相对于农业而言的,如今农副不分,搞副业改称打工。

三弟巴不得离开家门,免得人前人后抬不起头。他先去江西给人剃山(砍柴),后又到郑州当建筑队的小工。当小工,日薪六毛,刨去伙食等费用,可净挣四毛。别小看这四毛,当时生产队的工值是一天八分钱,也就是三弟工值的五分之一。所以,能当一名小工,也算是拿大钱的人了,不是很容易就能进去的。

三弟干了两个月后,想家了,就趁假期回家了一趟,满脸满手满身都是铁锈味,还带回一顶柳条编的安全帽。妈问了一番活路后,又问三弟挣了多少钱,三弟爱理不理地说,两个月时间,不算阴雨天,扣除日用花费和车费,还有十几块钱。妈高兴地说:“有我半年挣的多呢。良儿,钱我给你存着。”三弟一脸不高兴地说:“我不会存?”

妈知道三弟的脾气有点儿怪,就没吱声。三弟出门后,妈找到三弟的衣裳,悄悄地翻弄三弟的衣兜,果然不假,除了几张一元面值的纸币和一卷毛票外,还有一张“大团结”,妈的脸上顿时放起光来。

“大团结”,就是当时发行的面值十元的纸币,上面印着“工农兵”在一起的图案,俗称“大团结”,在当时的乡下十分罕见。妈辛苦了一辈子,也从未拥有一张这么大的钱币。于是,那张乌黑的脸上顿时舒展开来,一双粗黑的大手展开“大团结”,对着太阳照了又照,瞧了又瞧,末了,双手按在自己的胸口前。也许她想起了自己一毛一分地从鸡屁股银行里攒钱的情景,也许她想起了自己一元两角地为儿子攒学费的往事,眼泪竟情不自禁地淌下来……

不久,三弟发现他的“大团结”不见了,气得暴跳如雷,大吼大叫起来。妈从外面慌慌张张地赶回来,笑哈哈地朝三弟喊:“良儿莫着急,是我给你存起来了。没来得及言一声。”

三弟便把一肚子的怨恨发泄在妈身上。“你咋干这种事?你知道这叫啥吗?这叫小偷!”

妈的脸一红,申辩说:“我是怕你弄丢了。”

三弟火更大了:“我是三岁小孩?有你这么偷偷摸摸替人存钱的吗?”

妈低声说:“你别吵了,我还你就是了。”

妈掏出钥匙进了房门,先搬开一口大箱子,然后打开下面一只箱子的铜锁,从箱子里翻出一个红布包,打开布包,里面是两个一摸一样的白布包。妈辨认了一会儿,打开其中一个布包,果然保存着三弟的“大团结”和另外几张一块头两块头的纸币,妈对三弟说:“你瞧,你到江西剃山给我的钱,也是达儿存着呢;连你姐的钱我也存着呢。我又不会动你的。”

三弟在门外不耐烦地喊:“你能不能快点?”

妈拿出“大团结”,又看了看、摸了摸,一直舍不得松手。最后,妈不知怎么地突然犯起了牛脾气,心一横,说道:“良儿,钱不能给你,反正我给你存着。这么大的钱,你乱花了咋办?”

三弟忍无可忍地冲进了房门,吼道:“又不是你的钱!你咋这样恬不知耻?”

妈又把钱护在胸口上,咬着牙,任凭三弟对她的责骂。看来妈是真的铁了心。

“好哇!我算看透你了。”三弟指着妈说,“原来你也是个见钱起意的卑劣小人!”

三弟一气之下,抱着对妈的一肚子陈见,当天就回到了他的建筑工地。这一去,三年没有回来,也没寄回一分钱。

妈被发现了绝症之后,已是晚期。从医院回来,妈整天坐在门口发呆,死神正毫无顾忌地朝她大步走来……

三弟回家时,妈已经去世多时了。三弟追问了一些情况,得知妈病后买不起昂贵的西药,只拣几副中药煎汤喝时,三弟生气地问姐:“她舍不得,你们都干什么了?”

姐说:“我们还能让妈白白地死?想治也治不起呀?”

“妈给我们存的钱呢?难道早花了?”

姐流着泪翻出两个布包,对三弟说:“你瞧,这个是我的,这个是你的。妈临死时说,我的钱留我打嫁妆,你的钱留你娶媳妇,说我们挣钱不容易,死活不愿花。直到她死时,她才告诉我把钱搁到哪儿了。”

三弟泪眼婆娑地打一菠布包,只见那张“大团结”和另外一些毛票果然原封未动。

“妈——”三弟撕肝裂肺般吼了一声,便哭倒在妈的灵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