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声音是浓浓的惧意，头磕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瞥了一眼她的红色的宫装，不禁皱起了眉，我道：“文皇后甍逝，宫里不是下了令，上至嫔妃下至宫人，大丧期间切忌红衣艳缕，你一个宫婢竟敢藐视上意，该当何罪。”
“公……公主饶命……”红衣宫婢听我如是说，即时吓得连连叩首，弱小的身子更是如风中的行蒿，颤抖得厉害。
翡翠这时倾身在我耳傍道：“公主，这小丫头是莲妃娘娘宫里专侍浣衣的，入宫以来便屡受其他宫人的欺负，您仔细瞧她的手臂处……”
我闻言看去，下一秒心骤然漏跳一拍，我忙喝道：“停，你，走近来让我看看。”
红衣宫婢颤颤巍巍起身，垂着头踌躇走近。翡翠悄然过去，忽然一把撩起她宽大的袖口，我便瞧见了那一双干瘦的手臂上，全是或新或旧的抓痕，有的甚至结了痂却还淌着黄色的血水。
许是翡翠力道失衡，我听见那宫婢冷抽着气，想是极痛的。
连熙儿和雪蓉见了，都忍不住偎进了兰英怀里。
我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宫婢没有答话，只是默然地哭出声来。
我叹了口气，联系翡翠的话也大概了然，新进或低贱的宫人，常常被主子或受宠的宫人欺侮，这在后宫里是常见不鲜的事。只是真见了，却还是忍不住心惊。
“既然你不愿说，我也不勉强。不过你至少要告诉我，你这身红色的宫装又是怎么回事，看尺寸，这应该不像是你的衣物。”
那宫婢依旧低着头，却不言语，双手绞着衣角，局促而不安。
“你可要考虑清楚，说抑或不说。若是你着红装的事被其他人告到你主子或皇上那里，你的脑袋能不能保住可就难说了。本宫原是想帮你，你若不领情，本宫现在就派人送你回莲月宫。”我顿了声，神情严肃。
“公主救命，奴婢愿说……”她维诺地再次跪倒，声音细小如蚊：“是莲妃娘娘的贴身宫女迫使奴婢穿上的，因为奴婢不小心洗坏了娘娘赐给她的一件衣裳，所以，所以……”
“本宫明白了。”我恍然，心下十分怜悯她的遭遇，不觉缓和了声音，我道：“起来吧，今天的事我就当没看见，你去吧，以后在宫里行事要更小心。”本来我有能力救她脱离苦海，但我没有那么做。不是我铁石心肠，而是对于这深沉如海的宫墙来说，过多的同情心只会害了我自己。
她闻言站起身，微微抬首看向我，道：“谢长公主。”然后，转身，退下。
突然，我似受到电击一般，攸地怔住了。
那宫婢蓦然抬首的瞬间，我竟在她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于是，我顾不上失态，冲着那宫婢的背影急道了句：“你，可愿来我的珞薇宫，做我的婢女？”
回了珞薇宫，我让翡翠去太医院请了院判李太医过来，又叫兰英带那宫婢去后殿梳洗，换下那身红艳的宫装。
李太医急匆匆赶来，还没等他行礼，我便将宫婢推到他面前，让他为其诊断那些让人看了人心惊肉跳的累累伤痕。
一番捣鼓后，李太医为宫婢上了药，又恭敬对我一揖道：“公主请放心，该婢并无大碍，只要伤口不碰到水，稍加休息几天便可结痂痊愈。”
我点头，让宫人送太医离去。
那宫婢忽地噗通一声，跪倒在我脚下：“奴婢……奴婢叩谢公主怜惜。”
“起来吧，太医刚为你上药，小心别牵动了伤口，徒生痛楚。”
我看见翡翠眼里闪过一抹黯然，这个藏不住心事的丫头。我低笑，许是对我的做法感到疑惑，平白无故地，我竟对一个小宫婢如此在意。
“对于本公主方才所说的，让你来我珞薇宫里一事，你意下如何？”
“奴婢……奴婢受宠若惊，公主厚爱，奴婢求之不得。”没有多余的奉承和托词，想来这个小丫头倒也有几分聪慧伶俐，与御花园里初见她时些微不同，让我多少有点儿的惊喜。
“抬头，让我好好看看。”我道，似是想确认心中的执念，我细细地打量着面前这个羸弱的宫婢。她很瘦，真的好瘦，这是我脑中最初闪过的想法。
“多大了，叫什么名字？”我盯着她盛满忧虑和惶恐的双眼，悠悠问。透过她清澈的眸光，我再次看到了那个身影。我有些不忍地闭上了眼，似是躲避灵魂的拷问，我不敢再看，内心的愧意汹涌崩发，冲击着我脆弱的心防。
我知道她并不是她，但她们却很相似，很多方面，尤其是她们的眼神，相似得让我几乎难以分辨。看着眼前的宫婢，我就想起了那个孩子，我一手毁掉的生命……
秋儿……
“奴婢叫冬儿，今年十四。”叫冬儿的宫婢垂着首，稍显生硬答道。
冬儿……秋儿……我欲哭无泪，连名字都那取得那般投契，难道一切仅仅只是巧合，还是上天要惩罚我，惩罚我的自私和残忍？
“很好，冬儿，以后你便是我珞薇宫的人了。我向你保证，只要有我在，绝不会再让你被人欺负。”
“谢公主。”冬儿感激涕零，连连向我叩了三拜。
我让人带冬儿下去休息，又吩咐翡翠准备了一支彩雀开屏的金步摇送去了莲妃虞氏的莲月宫，并转叙虞氏一声，她的宫婢冬儿，我要了。
翡翠很快回来了，手里的金步摇没有送出去，但捎回了莲妃的答复：
只是一个小小的婢女而已，长公主既然喜欢，只管说一句，尽可要了去。然公主怎能与本宫显了生分，竟遣人送来金步摇，倒让本宫心下怯然了，若此事传进皇上耳里，皇上必会误认为本宫是个心胸狭隘的女子，公主反是害本宫落了个不好的名声……
我无语，后宫的女子果然没有一个是简单的。
于是，这个夜晚，当皇叔一如平常走进我的珞薇宫，拥住我往锦床上带时，我拒绝了，我道：“皇叔，您今夜去莲月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