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萧母说:“娘,相公这两日身体有些反复,薇儿不敢轻易离开,就怕他有事找不到人。至于归宁,还是待相公哪日身子好了,薇儿再回去探望家人也不迟。”
萧母欣慰地握住我的手,连连称赞我的孝悌淑德。
于是,我整日地与萧逸腻在一处,偶尔逗弄逗弄花草,不然便看看书习习字,日子倒也惬意十分。
萧逸让下人将房间内的太师椅腾了出去,然后换了一张更大的坐榻摆在了窗前。到了晚上,我睡床,他便蜷缩着睡在那张坐榻上,隔日,在丫鬟进屋服侍前,我再将榻上的锦被折叠好放回衣柜,佯装什么事也没有。
但我确是十分不忍的。
很多个夜晚,我总会被萧逸剧烈的咳嗽声扰醒,他身体本就虚弱,坐榻又硬又小,于他实是一种折磨。这时,我会下床悄声走至他身边,然后便发现,他原是睁着眼根本没有睡着。我心下了然,如此痛苦的睡姿,换做任何人都是难以入眠的吧。
我担忧问:“萧逸,你还好吗?”
他清澈的黑瞳里眸光流转:“我很好。夜寒露重,薇儿快回床上安睡吧。”他的嘴角永远都会绽放着轻笑。
好几次,我都提议让他睡床,而我睡榻。可是他都淡笑拒绝了。他说,我如今有了身子,孩子紧要,断不能掉以轻心。
于是,以后的夜晚,依旧是我睡床,他睡榻。
萧逸无疑是温柔而细心的,他常会令我冰冷的心间徜徉暖流,他的淡笑和清眸,让我每每想来都会觉得窝心甚极。
然而,萧逸任何事都会迁就我,唯有一事,他尤是坚持。萧逸说,我身底虚,又曾经流产,元气耗损大,若不好好保养,只怕这一胎很难顺产。于是,他每日都会逼迫我喝下一大盅又黑又浓的苦汤药,我是极惧苦的,于是,我怯弱地提出要蜜饯辅口,萧逸毫不犹豫拒绝了,他说,甜食会减轻药在我身体里发挥的药效,对我和孩子百害而无一利益。
当然,对外,他说这些汤药是调理我身子用的补品。
偶尔,我会受不了那药的浓苦远远地躲开他去,这时他便会让下人搀扶着,端着药盅,一步一步行至每一个院落,唤着我的名找我。每次,躲在暗处的我,总会不忍看他支撑着他的病体继续寻觅,最后都会乖乖地出现在他面前,然后在他微笑的盯视下将满满一盅药尽数灌进喉下。
然后,他会笑得极是好看:“我就知道,薇儿心软,一定不会舍得我继续找下去。”
我不快地睨视他一眼,他很懂得如何利用我的弱点辖制我,这让我很气败。
我飞快迈过他,负气离去。他便会在身后追我,尽管身子病弱不堪疾走,但他从不会主动唤我停下,而是命下人继续搀着他,尽可能地加快步伐赶上我,接着便是温言劝慰,直至我对他重新绽放笑颜。
两月多的身子,我并未出现害喜的症状,他人也未察觉出任何异常,这让我小小地窃喜了一番。但美中总有不足,近些日子来,我的胃口越发的小,许是七八月天气炎热的缘故,美食已不能诱惑我为其趋之若鹜,往往我才咽了两口汤菜,肚中便已觉着饱了。萧逸的眼中充满了担忧,而萧母更是在半月内连换了五个大厨,但可惜,我依旧吃不下什么东西。
我也诧异,明明我是有身子的人,怎生的胃口会越来越差。
萧逸屡试了不少办法,连哄带骗,但却无法成功地劝服我多用些食,无奈下,他只好故技重施,于是,一天里,府里的人总能看见他在下人的搀扶下,端着碗,极其耐性地跟在我身后,说尽好话只为让我多咽下几口饭菜。当他越发急促的呼吸声在我身后响起,我便会停住步子,然后飞快转身跑到他身边,拿起勺子狠劲地往嘴里塞满饭菜,咬牙切齿道:“萧逸,我真吃不下了,你饶了我吧。”
这时,他便会笑得温文而儒雅,带着欣慰,伸手轻抚着我耳边的发丝,道:“薇儿,乖。”
我翻了翻白眼,大步走开。
而他,永远都会跟在我身后拼命地追赶着。
嫁进萧府半月后,萧父将我叫进了他的书房。
他拿出一叠类似账簿的东西放在我面前,甚是和蔼道:“薇儿,爹就逸儿一根独苗,可惜他虽有经商之才却天生体弱,恐难担起我萧家偌大的家业。前段时间爹偶然从逸儿嘴里偶然得知你竟会读书习字,而且才华横溢,所以爹想,如果薇儿愿意,可不可以试着帮爹分担一些生意,待渐渐熟悉了萧家名下产业的日常运作,爹娘也就放心将这份家业交予到你和萧逸儿手上。”
我看着萧父殷切的目光,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拒绝。
于是,我捧起这一摞的账簿回了房间。
萧逸正斜靠在太师椅上津津有味地看着一本闲书。
我从他手中抽掉书,然后朝她嘟起了嘴。
“怎么了?”一成不变的是他如风的淡笑。
我伸手指了指桌上那一堆账簿,颓丧了脸。
“爹真是太心急了。”他支撑着身子缓缓坐起身,捂嘴小声咳嗽了一阵,然后在我的搀扶下,走到桌前坐下。
“薇儿怎会傻傻地答应爹呢?萧家业大,生意又多,如今你有了身孕,实不该接下这个不属于你的担子。”他伸手拿起一本账簿,状似无意地翻阅了一下。
“还不是看爹一脸诚恳的样子,我不忍拒绝。只是,我对做生意根本一窍不通,连账簿都不会看,我现在真是懊恼得不行。爹还说,让我每看完一本就要在末页注上每月的盈亏数额,真是个头疼的差事。”
“谁叫你心软。”萧逸拉下我坐下,开始教我看账簿。
萧逸的声线属于那种带着磁性的中低音,很好听,也很好催眠,没一会,我便睡意困乏,倒在桌上娇憨连连。
我能想象萧逸脸上的笑容,必定是苦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