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科举制的改革
此刻,皇宫深处,红帐之后,烛光将女子曼妙的倩影投在墙壁,紧接着,另一个身影覆盖在其上,精壮的线条,无一不显示着那人的硕壮身材。
娇喘瞬间倾泻而出,带着令人面红心跳的低哑,紫檀木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如破败的机床,梭子穿过时的尖锐。
“呃……慢、慢点……”女子喘息着,媚眼如丝,瞪了眼趴在自己身上的男子。
汗水沿着男子俊逸的脸庞滑下,滴落到地下娇人儿的锁骨上。吞了口口水,男子觉得电流因着她那一眼快速窜过全身,膀臂拥住她的水蛇腰,加快了冲刺的速度。低头将那滴汗水吮去,在她粉红的肌肤烙上一个个红色的印记。
“唔——你、你这人……”女子倒抽了口冷气,只觉得体内属于他的家伙胀大了几分,将自己一丝不漏地填充满。
喘息声、娇吟声,夜风吹起半遮半掩的红帐,掩盖不住满室旖旎的春光。
片刻后,渐渐转为平静,锦帛的摩擦声也逐渐消失,男子搂过女子软绵绵的身躯,在她额心落下一吻。接着,又在眼睑、鼻尖一一吻过。
“别闹。”女子将脸转向一边,有些不满。
男子一滞,顿了会儿后莞尔,凑近她饱满的耳垂轻轻含住。“怎么了?不开心?莫不是今夜不能让你尽兴?”
“啧——不是,”推掉那张犹带着情|欲的脸,女子皱眉。“只是在想些事罢了。”
“哦,有什么事让你在享受时还能这么惦记在心?不妨说来听听。”撑起脑袋,男子垂眼望着她。
“还不是那丫头。”
“你是说……她?”脑海中划过那张绝艳的脸,男子迟疑问。
“不是她还会有谁?”白了男子一眼,女子说。“现在自从当了宰相之后,明显是在挑明要跟我对着干!枉哀家素日对她那么好,想不到竟然被反咬了一口,你说若不是我,她哪来那么风光的今天?现在倒好,竟然去帮助那个什么都不会的小兔崽子!”
“怎么?你害怕?”男子挑眉,带着几分戏谑的口吻。“以你的实力,还抵不过一个叛兵么?就算她当了宰相又何如?还不是孤立无援?你想想朝廷上下谁敢跟你的人作对?至于她,就当只是叛变的小喽啰好了,对付她绰绰有余。”
“话也不是这么说的,你不知她府上还不是高手如云?一个敌一百个是不用说的,就算派出了杀手,也未必能将她给……”
“杀手?!你派了杀手?”男子惊讶。
“没有,只是之前璟丽那丫头,我也训过她了。”
“哦……”男子轻轻呼出一口气。
“怎么,你心疼她?”
“或多或少总有点,怎么说也是我的堂妹。”
“但是在你面前,她又算得了什么呢?”见底下的女子阴沉了张娇颜,男子顿了下,补充道。“她在你面前,无非只是个小丑而已。”
“这还差不多。”
“怎么,吃味了?”
“谁吃味了?”女子拔高了些音。“我怎么会跟她一般见识?”
“是是是,你是当今最最有大度的女子。”男子嗤笑,眼底尽是调笑。“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们作甚谈些有点没的?还不如做点有意义的。”语言渐渐消失在她馥郁的红唇中,才刚消灭的欲望又死灰复燃,一时间,低喘吟哦代替了安静。
天起了凉风,等韩璐坐在马车回到府上时,街道上早已一片安静。深巷里偶有几声狗吠传来,却也是恹恹的提不起精神。今夜无光,黑漆漆的望不到边,也亏得各家店中还扬着灯笼,才能看清脚下的路。
“陆老,这次让你久等了。”掀起门帘一角,韩璐探头轻声道。
“公主您这是哪儿的话,您为了国家日理万机,老奴只是多等了几个时辰而已,这点事何足挂齿。”陆老边驾着马车,边憨憨笑说。
车轮滚滚,在宽阔的官道上显得尤为突兀。风吹得大了些,将酒楼里的灯笼吹得左右摇摆,烛光摇曳,暗影幢幢,竟是说不出的诡异阴森。
隐藏在宽袖中的手微微拽成拳头,韩璐皱眉。
陡然地,夜空中传来一阵似有若无的鸣笛声,飘飘渺而虚幻。银针滑出宽袖,纤长的指尖瞬间闪过一丝银光。屋檐上,衣袂猎猎作响,一双鹰般锋利的眼神直直盯着官道上驰骋的马车,手持着剑怀抱于胸。风吹起遮盖窗户的锦帛,隐隐约约露出那张让人过目不忘的容颜。
想不到再见之时,已是半个多月之后了。男子垂下眼睑。只是下一秒,足尖轻点着瓦片,往右边退开几步。目光一凛,他望见插在瓦片中的一根银簪。车轮滚滚,马车已在车夫的鞭子下快速驶向远方,渐渐消失在苍茫夜色中。
这是她在警告他吗?弯腰将银簪拣起,男子眼色一暗——这种挑衅的手法,她,还是第一个向他这么做的,但是,也是最后一个!将银簪收到胸口,再次望了眼马车离去的方向,男子转身,越过一个个屋顶消失不见。
马车到达无双府中,才慢慢停了下来。韩璐掀开门帘,习惯性地头探出车外,便见着幽黄的烛光下那抹颀长的身影。白色的外衫被染上淡淡的黄色,乌丝以羽冠拢起,听到声音,男子微抬起头,笑意在他秀气的眉梢间荡漾。
“公主,您终于回来了。”他说,声音有些清冷。
韩璐颔首,走出车厢正欲下车,却见他白净的手递了过来。“坐久了就跳下来的话会伤到脚的。”
淡然的语气里透着不容置疑的笃定。韩璐抬眸,轻轻瞟了他一眼,而后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心中。男子的大掌轻扣着女子的柔夷,本以为这便是了,却没想到身体腾空而起,被他抱入怀中。
“你?!”逾越了——
韩璐怒目瞪着兰枫,不明白他为何这么做。心底却又为两人之间的亲密接触而微恼。
“还好,毫发无损。”盯着那张略带怒气的脸,兰枫说。
他这是在担心她么?韩璐一惊,抬头撞上那双纯净的琥珀色眼眸。明明这人没有那么的无暇,但是为何,这双眼却偏偏生得这么的干净?就好像是初生婴儿般……鬼使神差地,韩璐伸出手指,缓缓摸上他薄薄的眼睑,往复描摹着。冰冷的指尖一路沿着他的脸庞滑下,从鼻尖到脸颊,最后停留在薄唇上。
回到无双苑,他轻柔地将她放在床上,蹲下身自下而上看她。“公主,请先好好休息,若有事,随时传唤兰枫便可。”
“兰枫,”她开口,娇酥的声音透着无尽的媚惑。
“嗯?”
“你知道对不对?”
“知道?”他反问,薄唇扬起淡淡的弧度。“是的,兰枫都知道。”
“果然。”她笑,紫眸映着那张清俊的脸,闪过一丝清明。“那么请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的委屈自己?可不可以更邪恶一些?”
你明明没有外表那般纯净的……语音消失在相叠的唇瓣中,紫眸直直望进那双琥珀色的瞳仁,丝毫没有避让。男子有了片时的呆愣,却也只是在须臾之后,眼眸中一片淡然。舌尖滑过他的上嘴唇,****着他略微冰冷的唇瓣。眼眸微微暗了下,男子顺从地启唇,含|住她的丁香小舌。
片刻后,双唇分开些距离,琥珀色的眼眸望着底下那张绯红的娇颜,目光似黏在上边,不能退开。烛光映照在紫眸里,光华流转,堪比明星。
“只是……”只手拉下她的颈子,他以鼻尖轻碰着她的鼻尖,淡然微笑。“如若真邪恶起来,只怕公主会更加讨厌兰枫的。”薄唇又一次覆上那张娇艳的红唇,轻柔辗转,由浅至深。回望着那双令天下都为之失色的明眸,兰枫深深噙住她的芬芳香唇,不再以温柔对待。含住她的红唇,撬开贝齿,横扫在里头。
夜风徐来,却吹不散突然升起来的温度。发丝交缠,气息交融,已分不清谁主动谁被动,也分不清谁在挑衅,谁又在顺水推舟。
清晨,当旭日才刚刚从地平线上升起时,皇宫大殿之上已经站着许多的官员了。当凤华烨在王公公的搀扶下坐到凤椅上时,众官员们纷纷跪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齐刷刷的声音响彻整个大殿,余音绕梁。
“众爱卿平身。”
“谢皇上!”随着衣物的摩擦声,一干人纷纷站了起来。
韩璐往他看了下,恰见他对着自己笑。虽然脸色苍白,骸骨突出,整个人消瘦不少,但那双眼却是神采奕奕。为不可闻地叹息,自那****伤渐好之后,就嚷着自己给他授课。
他说他不想再屈居人下;他说他要给黎民百姓一个交代;他说他要成为那个好皇帝,人人所爱戴的皇帝。只是这么幼小的人却被剥夺了本属于孩子所拥有的天真,卷入帝王之争,对于他来说是个严峻的考核。而她只能尽最大的可能帮助他,直到他能站在高端俯瞰天下的那一刻。
“皇上,臣以为科举这事历代先皇都采取笔试,若改换成其他的方法,必会带来影响。”在回来晃神间,有着两撇山羊胡的冯乘冯大人上述了自己的言表。“更何况女子无才便是德,怎能让女子也参加考试呢?那是在辱没男子尊严啊,还请皇上三思而行。”
“皇上,微臣也认为让女子参加科举实乃有误,而且女子也会趁机……”
“趁机什么?章大人,敢问你是想说女子想趁机造反呢还是趁机将男人赶逐在外?”
“呃……这……”章大人噎了下,却不知该怎么回答。眼前这红裳女子只是抱臂站着,慵懒淡漠的语气却一针见血。
“章大人,作为一个男人,肚量未免也太小了点吧?宰相肚里能撑船,虽然你并非宰相,但作为一个官员来说,不是也应该具有海纳百川的胸怀么?你是害怕女子强过男子?哦……想起来了,你家的夫人据说是典型的母夜叉,你该不会……”
“唔——住口!没有的事!”见自己的丑事被曝开,章大人气急败坏。
“既然没有,那你还反对做什么?章大人你也是为人父的,难道你就不想问问自己的女儿是不是就愿意恪守妇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我……”
“在某些方面,女子固然比不上男子,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女子所能做的,男子,未必能做!”女子孑然站着,睥睨的眼神让每一个人都噤了声。一时间大殿之上由寂静到嘈杂。有人反对,有人深思,有人不屑,有人赞同,更有人者开始了怒骂。冷眼旁观着殿堂里的人,韩璐嗤之以鼻——庸俗!
“但、但是……”
“章大人,你既然这么竭力反对,为何不等结果出来?要不我们来打个赌好不好?”
“赌、赌什么?!”
“就赌……倘若这次,有女子被选中探花,那么你以后就改口叫我姑奶奶,可好?”
姑奶奶……有人轻笑出声,有几个则碍于面子,只得憋笑。
“这么,不敢吗?”见他不出声,韩璐哼了声。
“怎、这么会不敢?!”
“那就拭目以待了。”
八月末,酉初,君满楼中。
觥筹交错人声鼎沸,酒杯的碰撞声一直不绝于耳。店小二忙着招呼传菜,从早上到下午,都没有空闲的一刻。
一楼二楼皆是些江湖人士,显得嘈杂而热闹,而三楼的整个雅座则相对于安静多了。楼道上站着些护卫,腰间佩戴着亮闪闪的大刀,面无表情气息冰冷,偶有小二过来送菜,也会因为这仗势而胆颤心惊,看都不敢多看一眼,就怕这些刀子不小心架到自己纤细脆弱的脖子上。
菜都上齐了,但是小二却发现在坐的绯衣女子却未曾动过筷子,倒是她对面肥肥的男人,一直不停地给她夹菜,脸上尽是讨好的笑。他大拇指上那个玉扳指显示了他不寻常的身份。
屏障后面,清吟女伶拉着二胡,咿咿呀呀地唱着不知名的曲调,竹帘将夕阳光隔绝在外。
“来来来,凤大人,这点是下官的一些绵薄之礼,还望笑纳。”曹宗耀笑呵呵地将下人递过来的红色盒子双手叫道韩璐面前,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曹大人,你这是……”韩璐故作惊讶。红色的包装盒上用金粉镶了边,上头还以珠玉做点缀,这么看都是贵重之物。“平白无故地,无双不能承受你的大礼啊。”
“哎,凤大人,话也不是这么说的,咱们虽然交情不多,但曹某知道凤大人为人正直,想来也多久没拜访贵府了,今日将您请出来实乃冒昧,这就当做曹某的见面礼和歉意吧。”
“是吗?曹大人,好歹你也是做官之人,见面礼也就见面礼,歉意也就歉意,二者怎么能合起来呢?曹大人,这样你就太不真诚了呢,您说是吧?”
“呃……这……”显然被韩璐的话噎了下,曹宗耀满是横肉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交替着变化。“看来确实是下官的疏忽,还请凤大人多多包涵。”刚说完,又从衣袖里抽出几张银票。“这是下官的歉意,少了点,下次会补上的。”
见他将礼盒和纸币都地上,韩璐抬手招了下身后的白衣男子,以眼神示意他收下,而后转眸望着一边的曹宗耀。“我说曹大人,你今天送大礼又送银票的,敢问有事?”
果然,见她这般问候,曹宗耀喜上眉梢。“凤大人果然聪明,那般有见识还真不是凡夫俗子啊。虽凤大人身为女子,但您的眼界宽广,论学识在这世上更是没有几个能与您匹敌的。像凤大人这般宽宏大量、有远见的人……”
“得,留着你的口水说点实际的吧,待会儿口水用完了,就不能谈正事,说吧,你这次找我过来的缘由。”
“那曹某就直说了,”见她开门见山,曹宗耀也就不再客套,拍了几下掌,屏风后便走出个目光呆滞长着张麻子脸的男子。“这是曹某的侄儿曹华光,近日要去科举,所以……”
韩璐看看曹华光又看看曹宗耀。一个肥头大耳,一个尖嘴猴腮,虽然是亲戚,却看不出相似的地方,也只有那两道稀疏的眉有三分胜似。敛去眼底的笑意,韩璐开口。“哦,这样啊,那么你是想让无双作弊?”
“怎么会是作弊呢,”曹宗耀尴尬地干笑了几声,“其实也只是把试卷抽出来,直接晋级而已,想必现在以凤大人的资格,这并不是件难事吧?更何况之前皇上又赏赐您一番,还给了您监考的特权,就更不是问题了。”
“曹大人,你有所不知啊,此次的阅卷并非无双,我只负责监考而已,所以……爱莫能助呢。”
“什、什么?不是您?!”曹宗耀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双眼“噔”地睁大。“那是……”
“刘大人。”笑着报出了人名,韩璐说。
“是他?!”
“怎么,有问题?”见他这么大反应,韩璐问。
“问题?问题大了!”曹宗耀站起身,不安地来回踱着。“凤大人您有所不知啊,郑大人虽然一副随和样,事实上他是相当地公正无私,特别是在人才选拔上。想不到这次阅卷的竟然是他,那可如何是好!华光这次是进不了了!完了完了!这下可真的是完了!”
见他来来回回一连说了好几个完了,紫眸里闪过一丝精光,韩璐抬头,笑睇着他。“是吗?他,真有那么铁面无私?”
“千真万确!本还想……哎!看来……”
“那么,曹大人是真的很想自己的侄儿能做官?”
“谁不想呢?”曹宗耀脱口而出,忽而意识到自己的冲动,肥脸红了下。“其实,每个人都巴不得自己家族里能有人起来延续这官职啊,代代相传保着家业,对子孙也是种祝福啊,不是吗?”
“只是曹大人,当官容易做官难啊。”韩璐托着下巴轻描淡写了句。
“呃……”曹宗耀又被噎了下。“话虽如此,但是,有官做总比没官做的好,您说是不?”
“那也是,至少不用愁温饱问题。”韩璐眯着紫眸点头附和。“你若真想他当官,也不是件难事。”
“那凤大人的意思是?”曹宗耀眼睛一闪,脸上有了光彩。
“只是,做这事要废上些时日,而且也有一定的风险,若成功了,一官半职是没问题的,若失败……轻则终身不得进考场,重则进大牢,敢问,能熬得过去吗?”
“能!当然能!不管是多久,曹某都愿意等!”不等曹华光应答,曹宗耀赶忙来到韩璐身边点头哈腰,就没差下跪了。
“行,到时等圣旨发放出来,曹大人你就只管等着接旨吧。”叹气抚了下额心,韩璐说。
“谢凤大人恩典!”曹宗耀乐开了花,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又是夹菜又是敬酒。
“凤大人来来来,多吃些菜,这里的菜可是全皇城最好的哦。”
“还有这个乌鸡汤,很能养颜的。”
“来凤大人请喝酒。曹某为您斟上。”
待韩、兰二人走出君满楼时,残阳已渐渐偏西,火红的霞光映照了整个天空,血一般的色泽。即便今日的兰枫依然一身白衫,也还是被霞光给印染了淡淡的绯红。
韩璐并没有急着返回无双府,而是让车夫带他们去到皇城的河堤。
下了马车后,韩璐率先走在前头,兰枫亦跟在她身后,两人保持着五步的距离,不紧不慢地在河堤上漫步着。岸上栽植着柳树,每十步一株,此刻已快夏末秋初,柳叶也不再那般鲜绿,叶尖泛黄,不再生机。湖面上波光嶙峋,水波漾着点点光辉一圈圈荡开去,偶有扁舟划过,也只是渔夫打渔归来,哼着欢快的曲调。
寻了处干净的地方坐下,韩璐双手抱膝遥遥望向远方。随手扯了片泛黄的柳叶放在唇间,轻轻吹了起来。看了她一眼,与她隔了近一臂的距离坐下。礼盒被放在了身边,孤零零的看起来有些嘲讽。
耳边是悠扬的曲调,轻柔中带着点点哀伤。
“破了。”摊开裂为两半的柳叶,韩璐低声说。风吹而过,掌心中的柳叶被夜风吹走,飘落到江面上,荡漾了开去。“真脆弱。”
很长的一段时间,二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望着江面。暮色渐渐低垂了下来,江上一只只渔船并列停靠着,上面燃起了炉火,隐约能听见某只渔船上传来妇女断断续续的叫骂声和孩子的哭泣声。许是用膳时不小心打破了碗,就被自家的娘亲教训。
侧眸看了眼身边的女子,晚风吹起她散乱的鬓发,露出嫩白的耳朵。有些被吹在了红唇上粘住了,而她也没有去理会。紫眸里一片平静,与方才在客栈里阴狠的女子判若二人。当他看到面对曹宗耀,嘴角扬起残忍弧度的她时,心下才明白为何她会帮着曹宗耀。这一步的棋,下得绝妙了些。不,也许在她心里,还会有更大的计划,而他,很可能只猜中了一部分而已。
“想不到,这里晚上的景色会这么的美,要是能在这里造一座水上小栈该有多好。”眯细了眼眸,韩璐颇为感慨的说。
兰枫一愣,琥珀色的眼眸里聚集了疑惑,却也没答话,只是静静聆听,等待着下文。
“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无言一队春。一壶酒,一竿纶,世上如侬有几人?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蚕缕一轻钩。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
“兰枫,等事情全部安定了,我们就泛舟游五湖四海,把能玩的都玩遍,什么也不要去管什么都不要去想,号码?”
转头她说,眉眼中透着神往。淡淡的笑意漾在脸上,带着孩子的单纯与青涩。兰枫一震,只觉得此刻,自己似能进入她内心深处。这样的感觉很微妙,明明是对比尔的情绪那么的不屑一顾,但莫名其妙的,他想进到她里面去。
“好,等到一切都安定了,兰枫陪公主一同游五湖四海。”他说,语气里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嗯。”转眸,她笑,眼底却涌着深沉的悲哀与无奈。“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夏天的气息在微凉的空气中慢慢消退,天色还朦朦胧着,风弈轩的主人早已起身坐在廊上,与粉衣丫鬟对弈。黑白子“吧嗒吧嗒”地落在棋盘上,黑少白多,胜负已分明。软垫旁边,是刚沏好的香茗,嫩绿的茶叶被泡腾得展开,浮在水面上。香炉中熏着麝香,袅袅白烟从空中飘出。
“……输了。”粉衣丫鬟哭丧着脸,“每次陪公子下棋,总是输,真没意思,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胜公子一回。”
忽而又想到什么般,原本黯淡的眸子亮了下,咧嘴看向对面的白衣男子。“要是公子哪天让兰儿一下,兰儿定会感激不尽。”
“哪有人在战斗时还会让对手的?如果放在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谁会让着你吗?”好笑地摇摇头,白衣公子捶了下她的脑袋。
“但是现在又不是在战场上,那么严肃作甚?”丫鬟呼痛地抱紧了脑袋,不甘道。
“不管在哪里都一样,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记住了?”将棋子收回棋盒中,男子道。
“噢,记住了。”撇撇嘴,少女在他不注意时做了个鬼脸,眼角瞥见走来的另一个粉衣女子,扬起手臂挥了挥,笑靥如花。“呀!是玉儿姐姐!玉儿姐姐,这里!”
女子抬眸,见到她只是微微颔首了下。
“公子。”
掠了她眼,白衣男子不语,只是忙着将棋盘收好。
“公、公子……”兰儿有些畏惧地望着他,不知接下去该怎么办。
“公子,兰儿姐姐叫您呢,怎么不应她?”少女见自己的主子不搭话,皱眉询问。
“不关你的事,”男子笑着拍了几下她的脑袋,“先回房吧,这里已经没你的事了。”
庭院中,兰儿站在石路上遥遥望着一脸淡漠的人,却迟迟不敢跨向台阶。踟蹰了会,心底七上八下的不安,嘴巴张了几下,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知不知道因为你的疏忽,差点就让她丢了性命?”背对着她,男子冷冷道。
“奴婢知错!”兰儿“噗通”地一声跪倒在地,惨白着脸战惊地说。
“罢了……”抬手抚上额心,男子叹息。“亏得是那人,不然换做别人,这后果,不堪设想!”
“今后,不关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在暗中随着她,没有我的命令,半步都不得离开,就算是用你来挡箭。”
兰儿一惊,仰脸怔怔望着眼前那抹消瘦的颀长身影,贝齿咬着下唇思忖良久。“公子,能否恕奴婢直言?”
“说。”
“公子您不是一向对她都不屑一顾吗?为何偏偏这次,就对她那么上心?”不,其实并不仅仅只是这次,而是这段时间一直都是啊……
背影轻微地一震,似被说中了要害。见状,兰儿更加疑惑了。莫不是……
“你想说明什么?”不知何时,男子已悄无声息地来到她面前,修长的手托起她的下巴,让她直视自己。“你,想说明什么呢?”
“奴、奴婢……”
“你想说,本公子被她迷住了吗?嗯?”
那一记细微的带着浓浓鼻音的“嗯”声飘出,让原本清冷的语气多了几分不属于他的妖媚气息。望着那双颜色逐渐变深的琥珀色眼眸,兰儿只觉得里面的温柔要把自己溺毙!清俊的脸多了几分妩媚,让她不由自主地想沉沦。
“难道不是吗?”她说,惊讶于自己的多言。
“呵,只是逢场作戏而已,你不知对她愈好,她就愈放松警惕?你不知道我们只要有了这块大基石,那么今后的道路会更加安稳平坦些?难道这个潜规则,你都不懂?还枉费本公子的多年栽培啊。”眯细了眼眸轻声说,存在记忆中那方红唇的柔软随着言语被撕成碎片,七零八落地飘向远方。手不自觉地加重了几分力,没有发现底下女子逐渐惨白的脸。
“请公子恕罪!奴婢愚昧无知,还望公子大人有大量,奴婢以为,以为……”
“呵,你太小瞧本公子的定力了,一个冷血的人,还怎么会对人上心?”
“公子教训的是。”
“那你下去吧,好好监视着,不得有半点闪失,不然,拿你性命来换!”
“喏!”
只等兰儿远离了后,白衣男子才缓缓走回廊上。手抓着栏杆,看似平静的表面下却有着惊涛浪涌的心绪。
她只是棋子而已,用完了自然就丢了,但是为何……缓缓摊开布着老茧的大掌,眉宇微微拢了起来。但是为何,这颗棋子越来越难把握,甚至逐渐超出他的掌控范围了呢?还是说,趁自己还能掌控之前好好利用,若不能掌控,便……
掌心合拢,男子仿佛下定了决心般,转身朝着里屋走去。
风迎面吹来,带着金桂的浓郁芳香,一波波地接连不断,那浓浓的香味让人心醉。而此刻,考场上,一群考生们正在答着试卷,然而不比以往的考题,这次的考题显然多了灵活。不再是诗书礼仪,而是治国之策、用兵之道、选才之方等等。这明显让他们看傻了眼,或抓耳搔腮、或仰天摇首、或低头沉思,总言之姿态百出。
郑大人郑永和与另一个考官来回巡视着,随时查看着异样情况。走了几圈,郑永和负手望着坐在考官席上着一袭艳红长衫慵懒玩着自己指甲的绝艳女子,眼眸中闪过疑惑。
这次的考题基本上都是她出的,虽然自知眼前这女子从小就受过高端教育,学术也凌驾在常人之上,但她的知识却只用在了风花雪月,因此也认定为这样的女子怎能有一番作为。之前虽有很多次进谏圣上要他收回成命,只是他却说只管等着结果出来。对于圣上明显的纵容态度,他固然有些不快,然前几日浏览了考卷后,他才明白为何圣上愿意重用这个看似无所事事且孤傲的女子——原来,她并未是传闻中那种一无是处的女子,甚至可以说,她的存在……若他没算错,必能掀起整个凤国的改革。
改革?!瞳仁倏地缩了下。
不可能吧?……对,绝对不可能,一个女子就算有再大的作为,也只是个女子而已。女子本应有女子的柔弱与心软,怎么能与男子相匹敌?
“哈哈哈哈,啊哈哈——”兀然的,考场中央传出一阵带着些疯狂的笑声。“哈哈,我要做官啦,我要做官啦!一品啊,一品,正一品!”
面对突然吵起来的人,考场立刻陷入吵闹,有些人想借此机会作弊。顿时,整个考场一片混乱。另一个考官急着安定次序,郑永和也命人将那个肇事者带下去,然而这么混乱的考场中,只有那个坐在椅子上的女子挂着嘲讽的笑冷眼旁观。
“本大爷就要当官啦!哈哈!天助我也——”
刺耳的声音渐行渐远,慵懒地抬眸望着消失在门口被架出去的男人,韩璐叹气——果然,这科举是会害死人的。
那人被带下去后,考场上又一次陷入安静中,打压了几个暴乱分子,大家也都争分夺秒地与时间做着最后的争斗。当韩璐拿着银锤捶了几下铃后,原本绷紧的气氛也随之软下来。随意往考生中瞟了眼,察觉那个身着素衣梳着发髻的清雅女子,韩璐不由得多注意了几分。恰在这时,那女子也正好向她看来,眼里透着些许光芒。
韩璐暗叹,即便在这种环境之下,也依然保持着清澈,就好比睡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那么接下去,就是你了。”葱指遥遥指着她,韩璐笑言。
众人疑惑,都不晓得为何她会突然间这么说,然那女子却微微颤了下,隔着来来往往的考生惊讶地望着绝艳的女子。这话,是她在对自己说?她们明明素不相识,若不是,但为何,她会偏偏指着自己?而且听她肯定的语气,就好像是知道些什么,即便在自己心里,也隐隐猜到。还未来得及细想,就听得她接下去的话。
“可别让本宫,失望哟。”
三分慵懒七分把握,势在必得的样子。紫眸熠熠生辉,那样狂傲的语气,从她口里出来却不见得自负。
她,到底是何许人也?又凭什么对着自己下定义?
“公主,试卷都齐了。”郑永和将一摞试卷递到她面前,说。
“嗯,放着吧,这次就辛苦二位了,接下去的阅卷,也劳烦你们了。”韩璐悠悠起身,与另两个考官一起离开考场。
原来,公主?就是那个将考试制度改革的传奇女子?她听爹爹说过。正因为是她,自己才有机会可以参加科举。自小,她就羡慕哥哥弟弟能读书,所以每次她都会偷偷跟在他们后面坐在窗沿下听夫子教导,那些女红、琴棋书画,她都不喜,她喜什么?文字!只是爹爹不然,她也就只能偷偷摸摸地自学。也许是她天资聪颖,也许是她生来就必别人多了慧根,不管她学什么,总能学的最快,也记得最牢。帮哥哥弟弟写作,成了她义不容辞的任务,知识也就在那时悄然发芽、生根、开花、结果。
一次在课室窗外不小心帮某个打不出问题的人回答了后,夫子也就认识了她。
他说她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偏偏却是女儿身。耳边是爹爹的叹息,每每在书房的夜晚,看到坐在地板上接着烛光看书的她,爹爹总会用他宽厚的大掌轻拍着她脑袋,眼里是深沉的惋惜。
“妍儿,为何你是女子,不然——”
这是她听到的最多的话,她不甘,凭什么女子就不能读四书五经?凭什么女子就不能参加科举?凭什么女子就不能指点江山?她不甘!
因此,她便更加努力学习,没日没夜的,才十岁,便能将整个书房的书都全部背下来。然而,懂得越多,她就越不满意书本上干巴巴的文字,她想创新,想出来点实际的。等到及笄时,她都能帮助爹爹解决他所解决不了的官事了。即便她一直站在爹爹身后,成了隐形人。这一切,她都不在乎。
然,因着她的女儿身,也就越来越受到兄弟姐妹之间的排挤和嫉妒。娘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姐姐们笑话她不像个女子,哥哥弟弟们嗤笑她都及笄了还嫁不出去。即便这样,又能奈她何?她就是要给他们看看,男子能做到的,女子也能做到。
直到某天,正在埋首于一件案子的她听到爹爹欣喜的声音。
那日,阳光正明媚着,她低头思索着案子的来龙去脉,眼看着就要水落石出,却被推门而入的人打断思路。阳光下的爹爹喘着粗气,灰白的头发凌乱,明显是跑得急了,然他的眼睛却是晶亮的,隐隐透着喜悦。
他说,妍儿你可以参加科举了。
他说,这一切还哟啊归功于无双公主啊,若不是她改的政策,那么妍儿你就会永远被埋没掉。
无双、无双……原来她,便是爹爹口里那个无双公主。
果然无双——绝世无双。
她一向讨厌太过于妖艶的色彩,特别是朱色,总觉得这种似血一般的颜色太过于诡异。所有,她对于素雅的色会带着特别的情感,然,那个女子却打破了她的观念。
从来都没有想过,会有人将这种色调搭配得这么好看。
手不自觉地抓住了衣襟,来来往往的考生不时地用异样的眼神盯着她看,有些甚至带着蔑视的冷哼从她身边擦肩而过。这一切,她都没有去在意,只因在视野之中,剩下的只是那抹绯色身影。
陡然地,女子忽然转身,对着她意味深长一笑,紫眸微眯,那般的耀眼。
“期待在皇宫里再次相见。”
绯衣女子说,临走前留下的话。
期待在皇宫里再次相见?嗯,期待在皇宫里再次相见。
红唇微扬,淡淡的笑靥从那张未施粉墨的容颜上绽放开来,一如盛开在夜幕垂临的莲,纯净而孤傲。原本的嘲笑声慢慢消退了下去,考生们怔怔望着素衣女子,只觉得似乎听见了什么声音,清脆的。
转身离开,虽然人背道而驰,但是她知道,总有一天,她们会再次相见。因为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吱嘎吱嘎”地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