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军大营。
金兀术站在窗边,听着门外的嘶喊声和打杀声,紧张得手心几乎要冒出汗来。武乞迈匆忙进来,他遽然回头:“怎么样了?”
金军大营。
金兀术站在窗边,听着门外的嘶喊声和打杀声,紧张得手心几乎要冒出汗来。武乞迈匆忙进来,他遽然回头:“怎么样了?”
“有人夜闯金营,她有了接应,跑了。”
“她果然逃出去了!”
他长长地舒一口气,仿佛刚刚赢得了一场豪赌。
微明的天色里,宗翰急急而来,一把推开正欲去通报的一名侍卫,大声道:“四弟,这是怎么回事?你怎能让那个女奴逃跑了?”
金兀术揉揉惺忪的睡眼,漫不经意:“大哥为何一大早就吵吵闹闹的?”
“花溶跑了,你是怎么看守的?”
他醉眼蒙蒙,大惊失色:“怎会跑了?来人……”
宗翰气急败坏:“你整天沉溺于酒色,真是喝酒误事。花溶跑了!她不仅偷走了你的‘金塞斯’,还杀了我们一百余大金勇士……”
“她一区区小女子,怎能杀得了那么多人?”
“她还有内应!有七八名奸细混在本王部下,杀的那一百余人,都是我属下最精锐的勇士。我今天来是告诉你,我已经派出大军捉拿那贱人,不将她千刀万剐,难泄我心头之愤……”
金兀术醉醺醺的,口齿有些不清:“大哥……大哥何必动怒?她区区女流算得了什么?”
“女流?你别忘了,她是岳鹏举的姐姐,抓了她,原本可以要挟岳鹏举的。”
“哦?宋国皇帝、太上皇都抓了,尚且威胁不了岳鹏举,多一个女人,又何济于事?”
宗翰气愤愤地:“四弟,自古红颜祸水!你不要贪恋美色,被妖女所惑!”
“多谢……谢大哥关心。妖女都跑了,又怎能惑我?”
宗翰见他一派胡言醉语,气得转身就走。
待他走远,金兀术才亲手关了门,自言自语道:“如果留在我身边,日日寻死,也无甚乐趣,不如去了的好。”
宗翰前脚刚走,宗望又来。
他的面色比宗翰还黑,一把揪住金兀术:“你还装醉?你不是有心,她怎么跑得了?这个贱人,你百般维护她,连装也不要她改,她居然还是要逃跑!我真恨那天没有坚持一刀杀了她!”
金兀术淡淡道:“二哥息怒。何必杀她?她还有大用途。”
“什么用途?”
“我已查明她是赵德基的忠实侍卫,她此番出去,一定会投靠赵德基。你想想,是她重要还是赵德基重要?我们这样盲目地去捉拿赵德基也不是办法……你看大哥,尚未见到赵德基人影子,就折损这么多人马……”
宗望脸色终于好转,喜道:“原来如此!四弟,我只道你被这妖女所媚惑,不顾大局,现在,我可放心了。你天天说什么‘攻心为上’,那宋女即便逃出去,也必定对你感激万分,而且,她还是岳鹏举的姐姐,四弟,你可要好好利用她一番……”
金兀术淡淡一笑。
“那妖女偷了你的金塞斯出逃,想这金塞斯名马,宋人虽然不认识,但只要我大金士兵看到了,立刻就会知道她的下落。”
“正是如此!我已经传令下去,待她天明上路,沿途的信兵会随时报告她的出逃行踪。”
“哈哈,四弟妙计!有这条活生生的线索,岂不比胡乱搜索强多了?”
金兀术走到屋子正中的一把椅子上坐定,拿起一幅宋国战略地形图,面上再无丝毫醉意:“二哥,现在的宋国,我们必须先拿下两个人,第一个是赵德基,第二个是岳鹏举!这二人拿下,宋国的锦绣河山,也就真正为我大金所有了!”
“哈哈,等活捉了赵德基和岳鹏举后,你再当着他们的面,要了花溶,叫宋国君臣永远匍匐在我大金脚下。”
“好!”金兀术意气风发,“赵德基,你等着,本太子来了!”
马蹄横飞,也不知跑出多远,终于,马惨嘶一声,四蹄一扬,金塞斯是训练有素的战马,但因为受伤奔波,也差点栽倒在地。
秦大王抱着花溶一并被摔在地上,二人几乎被摔得晕了过去。好一会儿,秦大王才坐起来,想寻找马,却发现马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此时,天地间漆黑成一团,伸手也瞧不见五指,更是连一点声音也没有。
秦大王紧紧搂住怀里唯一的一点温暖,轻轻摇晃她的身子:“丫头,醒醒,丫头,醒醒……”
花溶被这一摔,早已昏迷过去,唯鼻端还有温热的气息。他心里一松,抱起她,四处看看,慢慢地往前走。兄弟死绝,敌人追捕,唯有这千念万想的身子终于搂在怀里,秦大王也不知这是梦境还是现实,又悲又喜。他摸摸她的脸,冷冰冰的,嘴唇也是冷冰冰的,手也是冷冰冰的。他解开身上的袍子,将她整个抱在怀里,有一瞬间,他在黑夜里,听得她的心跳,自己的心跳,热烈的交织,仿佛回到了那个永生难忘的洞房之夜,只是,缠绵之后,却是长久的绝望。
他更紧地搂着她,眼泪不知怎么掉了下来,比当初得知她死后,为她“立碑”时,更觉悲戚。
也不知过了多久,花溶睁开眼睛,仿佛做了一场无休无止的噩梦,天地间一团漆黑,自己躺在一双巨大的手臂里,仿佛一叶小舟在狂风暴雨的大海上飘荡,随时都有覆灭的危险。
感觉到她急促的呼吸声,秦大王停下脚步,欣喜道:“丫头,你醒啦?”
这声音十分嘶哑,她几乎完全感觉不到是秦大王的声音,只那声“丫头”,仿佛平地一声惊雷,她身子一抖,几乎要从他怀里掉下去。
“丫头……”
秦大王停下,摸索着,身后仿佛是一块石头,他坐下,情不自禁地俯下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如被某种邪恶的毒蛇液体沾到,她浑身发抖,记忆里所有的可怕和噩梦又回来了,歇斯底里地叫起来:“放开我,快放开我……”
“丫头,我会保护你的,决不让人再害你了……”
她用力一挣扎,秦大王手一松,她踉跄着站稳,手一推,秦大王几乎跌坐在地上,她的手推到他的身上,全是湿的,鼻端飘过一阵剧烈的腥味,也不是是汗水还是血水,或者是汗水血水的混合。
秦大王混战半晌,本已受了重伤,只是凭着一口气以及娇妻重新入怀的喜悦支撑,才坚持了这么久,如今被她一推,跌坐在地,竟然一时站不起来。
“丫头,你没事吧?”
花溶没有做声,在黑暗中默默地站了一会儿,转身就走。
秦大王提一口气,猛地追上去,一把拉住她就搂在怀里。
被他铁臂一样地箍住,花溶挣扎不得,无边的黑暗,一路的死亡追杀,如今,又落入秦大王手里。
“丫头,跟我回去,远离这是非之地……”
他的手臂越箍越紧,花溶几乎透不过气来,惊惶中,忽然想起金兀术营帐外面,一众金军对王氏的****,“丫头,丫头”——那如恶魔一般挥之不去的阴影,更是海岛上被掳掠奸杀少女的尸体……
浑身仿佛失去了力气,她惨叫一声:“放开我……”
秦大王再次抱起她,嘴唇几乎贴在她的唇上:“丫头,我带你走……”
她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猛地又推他一下,这一下,秦大王再也站不住,手一松,她就掉在地上,一骨碌爬起来就跑。
“丫头,丫头,你要去哪里?”
秦大王脚步踉跄,追得几步喷出一口血,身子摇晃几下,声音嘶哑得不像样子。
“丫头……”
花溶也察觉他受了重伤,她身上的伤用了金兀术的“九露膏”,又包扎得当,已经复原了七八分,奔逃中也没受多大伤,现在清醒过来,力气也恢复了七八分。她想起秦大王那干死去的兄弟,显然他绝不会是“碰巧”出现在金营,应当是专门为救自己而来的。
她迟疑地停下脚步,距离他几步站定,淡淡道:“秦尚城,你于我有大仇,可是,今天你又救我一命。今后,我们就恩怨两讫,互不相欠……”
秦大王也不在意她决绝的话语,听她跟自己说话就十分开心了,她的语调那么温和,尤其,她还记得自己的名字。
“丫头,婉婉说你落入金兀术手里,我们就寻机混进了金营……丫头,能和你在一起,我真是开心极了……”
“婉婉呢?”
“我派人送她回知州府去了。”
“多谢你!”
她想,这话是代替弟弟说的,毕竟,他救了鹏举的“妻子”,免除了他在前方杀敌,妻子却沦落金军手中遭受万般凌辱的噩运。
此时此刻,每成功逃亡一个女子,都是大宋的幸运。
“李兴他们呢?”
秦大王黯然道:“死了,他们都死了!”
花溶没有再问,鼻端的血腥味似在无限扩散。
他又欲伸手拉她,急不可耐,那种帖在自己怀里的温暖的感觉一消失,身心都空荡荡的,无以为继。
“丫头,我想抱你……给我抱抱,好不好?”
花溶打断了他的话:“秦大王,我走了。你不要再跟着我了。”
他急忙道:“丫头,你不能走,你是我的妻子……”
“妻子?”她冷笑一声,“谁是你的妻子?”
“丫头,我们拜过堂,洞房过的……”
“如果抢来的女人都算你的妻子的话,秦大王,你知不知道自己会有多少妻子?那些被你们凌辱的、奸杀的、掉在海里淹死的,你知道有多少吗?……我不过运气好一点,苟且偷生,勉强保住了一条命而已,这也算你妻子?把一个抢来的女奴当妻子,秦大王,你可笑不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