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太子,只怪你调查不周密,这里,向来就是土匪啸聚的地方,尤其是唐朝末年,更是土匪横行,余风犹存,朝廷根本就不管这里……”
金兀术暗暗心惊,难怪一路行来,这一带人烟稀少。他走在纳闷,明明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为何商旅罕有,行人寥寥。他衡量着,到底是冲出去,还是拼死一搏,看样子,鲁提辖的这支人马,既然敢于千里奔袭,后面绝对还有伏兵。
“鲁提辖,你到底受什么人指使?”
“洒家自跟鸟皇帝作对。”
金兀术斜了眼睛:“就凭你一个莽和尚?”
“哈哈哈,无道昏君,人人得而诛之,就算一个和尚又能如何?唐太宗还是和尚保他起家,推翻隋朝****。你有什么好奇怪的?”
这个莽和尚粗中有细,竟是滴水不漏。
金兀术忽然问:“你见过花溶没有?”
鲁提辖一怔,没有回答。
金兀术心底模模糊糊地,起了一丝奇怪的疑惑,忽然明白,鲁提辖所做的一切,花溶和秦大王肯定毫不知情。
他一涌起这个想法,立即来了精神:“鲁提辖,你装神弄鬼,为什么连花溶都不敢告知?你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洒家对阿妹自有交代,要你这厮鸟多管闲事?对了,四太子,你今后再敢去纠缠阿妹,洒家今天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哈哈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本太子若是和你宋国女子成亲,岂不是一桩历史美谈?你们难道不是很歌颂王昭君的么?”
鲁提辖大怒:“你这厮好生无耻。王昭君是云英未嫁;阿妹是有夫之妇,你竟敢连这点礼义廉耻都不懂……”
“你一个和尚,出家之人,口口声声牵挂红尘,杂念不断……”
鲁提辖根本不再答话,禅杖一挥就冲他大将过去:“你休得再推三推四地拖延时间,大伙儿,上,先把四太子这厮缚了……”
金兀术暗道不好,这蛮和尚竟然动起真格的,看样子,谈判的意图并不那么强烈。他不得已,挥舞了方天画戟。
双方又是一通厮杀,金兀术根本无心恋战,觑得一个空隙,带头就往外冲。他的坐骑是一匹罕见的宝马,外形并不出众,甚至还有点瘦,但是,真正是日行千里的宝马,虽然不如乌骓马那么耀目,却更是实用。这一猛冲,又有侍卫拼死相护,竟然给他生生冲了出去。鲁提辖哪里允他逃走?提了禅杖就追。
可是,那马的速度实在太快,金兀术已经跑到前面。身后,武乞迈等少数几名卫士也冲杀着追上来。
金兀术松一口气,许多年来,他第一次孤身犯险,豆大的汗珠不停地往下掉。很快,就要冲出这片巨大的松树林了。
外面的视线陡然开阔起来。他知道前面再行几十里,便是一家集市,到人多处,自然便容易躲藏一些。
他打了马,拼命地飞奔。
身后,鲁提辖的追赶声不绝于耳。
但是,逐渐地,已经远去了。
他庆幸,逃过余生,可是,隐隐地,又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客栈里,一灯如豆,初冬的天气把窗户纸照得苍黄而黯淡,烟熏火燎的记忆,仿佛刻入了骨子里,就如大宋最后的奄奄一息。
金兀术举起酒壶,猛地喝了一口。
身边,只剩下五人。
忽然觉得孤寂,无比地寂寞;自己精选的二十名精锐,竟然到最后只剩下五人。仿佛身子慢慢旋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沉沦在里面,在沼泽地里,脚步一下一下地往下陷,却不知道到底该如何挣扎上岸。
武乞迈垂头丧气:“四太子,我们回去吧!”
其他四人也看着他,均是同样的神情。宋国,现在风云诡谲,的确是不该多呆的地方。
金兀术苦笑一声:“我何尝不想回去?可是,现在我们走得了么?”
早在韦太后的两个私生子失踪开始,自己等人便被人盯上,成了砧板上的肉,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唯有逃亡!
一直不停地逃下去。
“四太子,我们该怎么办?”
“逃亡也不是办法!我想,他们绝对是想利用我们。否则,鲁提辖今天绝不会让我们逃走。”
武乞迈问:“鲁提辖为何会变得如此神通广大?”
这也是金兀术要问的。
谁都没有答案。
他再喝一口酒,陷入了深深的沉思里。现在宋国的局势很微妙,秦大王和鲁提辖两面夹击,但是,战争的规模都只限于海上,对于陆地和草原上纵横的国家来说,这种战役,是引不起大规模恐慌的。
武乞迈忽然道:“秦大王一定会上岸找鲁提辖。”
“这是当然。花溶以前在金国的时候,就曾无意中透露,她多次寻找鲁提辖的下落,始终都找不到……”他还记得,花溶刺杀赵德基失败后,随自己北上,一路上,途经襄阳、红叶镇和东林寺等地时,曾多次去寻找鲁提辖。
现在鲁提辖搞出这么大的动静,秦大王又不是瞎子,岂会丝毫得不到消息?花溶必定上岸。
武乞迈忽道:“四太子,小人倒有一计……”
“说来听听。”
“现在秦大王和朝廷对垒,鲁提辖等显然是想火中取栗,我们不妨故意泄漏消息,制造风声,说秦大王和金军相互勾结,里应外合,要打垮赵德基,这样,他们内讧就会加剧,我们才能趁机脱身……”
“哦?你这岂不是在帮赵德基?”
“我不是帮赵德基,我是帮我们自己!当前,再也没有比令我们脱身更重要的事情了!”
金兀术沉思着,思索着这个计策的可行性。
“四太子,你决不能再心软了,我们被逼无法了。”
他苦笑一声:“本太子是想助花溶一臂之力的……并不是来帮赵德基制造舆论制高点的……”
武乞迈不屑:“赵德基也好,秦大王也罢,他们都是狗咬狗,我们只要能脱身,谁管他们?至少,赵德基对我们的威胁没有那么大……”
话音未落,窗边一阵躁动,小店的旅客,呼天抢地。
“站住,不许动……”
“谁都不许动……朝廷搜查奸细……”
“凡是包庇奸细的,罪加三等……”
……
众人从推开的窗子里就跳出去。
这个位置是早就看好的,马就在下面,一名侍卫自己乔装看着。众人飞身上马,打马就跑。只听得后面的喊杀声:“快追,奸细在那里……快,奸细……”
朝廷的官兵,虚张声势地多,金兀术等又先跑,他们哪里追得上?只在后面空嚷嚷一阵,便悄无声息了。
众人却不敢停留,一直跑了二三十里才停下。
那是一片荒无人烟的田野。又是初冬了,一切都收割完了,没有任何食物,带的干粮也告罄,众人又饿又渴,一名侍卫去寻了一些清水,好歹又摘回来一堆残留的桔子,众人顾不得挑剔,大吃大嚼。
可是,桔子下肚,仍旧感觉饥肠辘辘。
“四太子,我们再往前,前面有我们的联络据点。”
金兀术微微振作。这十几年,通过秦桧安插在大宋境内的许多秘密据点,原本是72处,几经损折,还剩下不到十余处,这条路,便是秘密据点最多的。
他来了精神,坐起来:“大家不要懈怠,连夜赶路,先到安全地带再说。”
“是。”
碧水泉。
这不是一个泉眼的名字,这是一个村庄的名字,因为村庄旁边就是一座叫做碧水的小湖,所以因此得名。
非常安静的一座庄子,夜阑人静,村头,便是远近闻名的赵员外。
一行人马悄然靠近赵家大宅,高大的宅子,乌黑的牌匾,上面写着“德高望重”四个大字。天下没有人知道,这个赵员外,是自靖康大难开始,就秘密归顺了金人,成了金人在这条要道上探索宋国消息的最重要的中转站之一。
他的资历甚至比秦桧还老,就连秦桧本人也不知道赵员外的存在。
赵员外一家几代乡绅,是远近闻名的史书之家。靖康大难时,金兀术还年轻,尚非主力将领,他微服南下,乔装打扮,一为游山玩水,二为收集宋国最详尽的山川地图,险要防守等,制成军事地图,也间接立了功劳。赵员外,便是他此时结识的。赵员外被这个异族王子的谈吐气度所折服,当然,更重要的是大金强大的兵马所震慑,他便悄然做了金兀术的内应,忠心耿耿。
这次,金兀术本是要把韦太后的两个私生子转移到这里,可是,因为路途遥远,怕横生枝节,就中途留在了另一个据点。不料,竟然走失。金兀术大为后悔,早知如此,就该送到这里。
这一路,众人的行程非常保密,连续换了乔装。
直到确信无人跟踪了,众人才勒马,将马停在一个嘹望点,众人才无声无息地往赵宅而去。
他们走的不是正门,而是一道秘密的侧门。
可是,尚未靠近侧门,就觉得很不对劲。
金兀术心里一沉,停下脚步,但听得声音是从正门发出的——是哭声,呼天抢地的哭声。
“老爷,你死得好惨啊……”
“老爷……到底是谁害死了你……”
“老爷……少爷,少爷也死得好惨啊……”
……
是赵宅的家眷,赵氏老夫人,赵老爷的五六个姨太太,甚至他70岁时新娶的小妾,他的儿媳妇,几个小儿子,都在呼天抢地……
就在今日中午,赵员外和大儿子,一起死在自家的宅院里。是被人杀死的,凶手毫无线索,一点踪迹也没有。
赵家人已经报官,公差和仵作检视着父子两的尸体,翻来覆去,正在调查宅院里的一切可疑人等。
金兀术暗呼不好,打了个手势,根本不敢靠近赵宅,马上就跑。
在避风处上马,马不停蹄地跑出又是三四十里,才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