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结束,众人散去,狼主叫住金兀术,见他形容憔悴,这些日子,整个变了个人似的。他自然知晓金兀术在家庭事宜上的挫败,不过,事发后,他严令所有人只说是南蛮报复挑拨离间,以维护四太子的声誉。反正那契丹小兵已死无对证,女真人对这类事情又并不是太过在意。
狼主只好言安慰他:“南蛮狡诈,四太子不必上他们的当。”
金兀术淡淡说:“自家理会得。”
“此次南征,吴玠不好对付,而且,需长久作战,不要急于一时。”
“自家理会得,提早出发,不过是先做好征战准备,修筑堡垒,并不敢争一朝一夕之功。”
“四太子思虑周详,如此甚好。”
策马回到四太子府,此时,刚下午,大雪之后,天气放晴,阳光一览无余地照耀在路边的积雪上,发散出一些彩色的光芒。
金兀术看看自家冷冷清清的门前,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醉生梦死一段时间后,他再也不愿意呆在这里,唯一的出路是上战场,立即上战场,杀掉所有挫败自己的对手,杀掉秦大王!唯有胜利,大胜,才能让自己这样恶劣的心境稍稍得到缓解。
几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侍妾等在门口。今日,她们好不容易看到四太子振作起来,披挂上朝,虽然不伦不类,但也感到高兴,唯有四太子振作起来,她们才会有侍寝怀孕的机会,一个耶律观音倒下去,自然有其他张王李观音站起来。
一见金兀术下马,两名侍妾立刻上前来扶他:“四太子,您回来啦……”
“奴今晚准备了您最喜欢的猪肉盘子……”
他忽然想起什么,问一声:“天薇呢?”
众人一愣。
事变的当夜,天薇就趁乱逃跑也不知是死是活。而金兀术这半个月,醉醺醺的,根本不知道府邸里少了一个人。
管家上来,小心翼翼地:“四太子,天薇跑了,下落不明……老奴曾禀报你……”
事实上,老管家禀告过他两次这事,但他每次都在半梦半醒之间,根本不知道。众人怕他发怒,他只摇摇头,淡淡说:“跑了就跑了。”
对于天薇,他自始至终都不曾有什么感情,不过是一小妾,哪怕是宋国公主,跑了也就跑了,根本谈不上什么伤感或是悲伤。
他只对管家说:“立刻整治行装,自家三日后带队出征。”
管家立刻领命下去。
三日后,金兀术准时启程。
大军行到边境,前面就是宋金交界的鄂龙镇。他的大军并不经过这里,而是要绕道。他忽然停下。
这时,那么清晰地想起花溶,想起那个因为服用了假灵芝,很可能就要丧命在此的异国女子。
这是他许久以来第一次想起她。
在刚刚过去的那段浑浑噩噩的日子里,他一切都不想,一切都不念,只醉生梦死,觉得人生如一场荒唐的讽刺。
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勒马停下,转向武乞迈:“你速去,将这周围的巫医都给我找来。然后,打听一下文龙孩儿的下落……”
“四太子,你要巫医作甚?自家军队里也带有巫医……”
“不用多问,尽管找来便是。”
“是。”
武乞迈领命而去,一日后,方圆两百里的三名巫医便都汇聚在了途中小镇上唯一的客栈里。
金兀术此时已经换了一身便装,三名巫医跪下行礼:“见过四太子。”
金兀术只说:“众位不必多礼。自家请你们来,是想请问你们,半年前,谁曾诊治过一个奇怪的女病人?”
他按照秦大王索要灵芝时讲的花溶的情况,大致向巫医描述了一下。两名巫医立刻说:“自家不曾遇到过这样的病人。”
他瞧第三名巫医,但见这巫医眼神奇怪,便一挥手,令武乞迈将那二位巫医客气地请出去,只留下第三人。
他盯着巫医:“是你治的么?”
巫医反问:“那位姑娘是您的什么人?”
金兀术见他如此,更是肯定了正是他替花溶诊治,立即追问:“她究竟伤得如何?”
“但愿这姑娘不是四太子的什么人。她受了重伤,五脏六腑破碎,之所以硬撑着,也不过是靠了灵芝续命。纵然能拖延一年半载,也成废人,不能生育……”
金兀术大吃一惊:“此言当真?”
“自家怎敢欺瞒四太子?!”
原来如此。
原来岳鹏举所说的都是假的,花溶,她已经走上人生的绝路了?
曾几何时,自己对那个“煮茶断义”的女子,热切慢慢冷下去,因为得不到,所以干脆打消了追问她下落的念头。谁知世事难料,兜兜转转,终究又来到跟她相距不远的地方。
因为经历了背弃和羞辱,对她的那种复杂的情感顷刻间又死灰复燃——至少,她坦荡,并不有任何的欺瞒。
心里忽然很是恐惧,难道她真的要死了?很快就要死了?
好一会儿他才想起问:“要如何才能医治?”
巫医站起来:“四太子请恕罪,若是要自家替那姑娘疗伤,自家根本办不到。之前,她丈夫就已经求过我了……”
他说的“丈夫”是秦大王,金兀术却以为是岳鹏举,沉吟一下,只问:“难道就毫无办法了?”
“若能得到千年灵芝,也是可以痊愈的。不过,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她的丈夫显然不曾得到千年灵芝……”
“千年灵芝?”
“必须用千年灵芝。”
金兀术的心一下凉了半截,这才彻底明白,秦大王为什么要那样处心积虑地谋害自己。秦大王显然是以为自己欺骗他,调换了灵芝,害死了花溶。
“四太子,请恕自家无能为力,告辞了。”
巫医转身离去,金兀术依旧坐在原地,喃喃自语一声:“花溶,其实,我从无意害你,也没有希望你死……”
门口传来敲门声,一名侍卫匆匆进来:“四太子,出去打探的人已经回来了。”
“进来。”
一名侍卫进来,禀报:“小人探得消息,宋将岳鹏举已经辞官,目前鄂龙镇军营由张弦代理。他夫妻二人在边境休养,据说是因为他的妻子受了重伤,时日无多……”
岳鹏举和花溶夫妻,半生并不曾竖立私敌,受伤休养辞官,都不是什么秘密。
金兀术很是吃惊,岳鹏举竟然辞官,这才是最出乎他的意料。
武乞迈小心翼翼地提醒他:“四太子,我们该上路了。”
“令韩常率队先行,我随后赶来。”
“这……”
“目前只是构筑防御工程,并不会和宋军直接交手,暂无大的战事,叮嘱韩常小心行事即可。”
武乞迈忍不住,“四太子,您有甚么事情?”
“我出去走走。”
武乞迈自然知道他意欲何为,急忙说:“四太子,万万不可。花溶如今已是岳鹏举之妻,你又何必再冒险?更何况……秦大王……”
他不敢再说下去,金兀术却淡淡说:“我不过是去看看孩子而已。”
“那孩子,终究是南人的血统,只怕养虎为患……”他看四太子的脸色越来越沉,不敢再说下去。四太子对“血统”二字现在是分外的敏感,他连耶律观音的下落都不在意,也不关心,甚至不打听,完全当这个人不存在似的。府邸里的小人都议论纷纷,说四太子何故轻易让那个****的女人离开,至少也得惩罚她一番。可是,只有武乞迈才明白,四太子,那是真正心如死灰,连惩罚她,都觉得多余。
惩罚她,都觉得屈辱。
现在,唯一能安慰他的,也只得陆文龙这孩子了。
武乞迈明白他的心思,就不再劝,只想,四太子难道真是只去看看孩子而已?
天气连续放晴,这日一早,岳鹏举提了长枪就要出去打猎。
开门,门口放着一只大大的匣子,他打开一看,里面全是上等的灵芝。这些日子,他遍访周边郎中,自己也找来各种医书加以研究,对于灵芝的分辨,已经很有一套心得。匣子里虽不是什么千年的,起码也有两三百年。
每次他出去打猎,花溶都要送他到门口,今天见他站在门口好一会儿不走,因为是背对着,一时看不清楚他拿着什么,只柔声说:“鹏举,怎么啦?”
他转过身,拿着匣子走进来:“有人送来灵芝。”
花溶看看匣子,也有点儿意外。除了皇帝的两次赏赐,定期送灵芝来的便只得秦大王。但他并非这种送法,而是令马苏等送来。
这手段,并非秦大王啊。
岳鹏举说:“这是谁送来的呢?又是秦大王么?”
她也很迷惑:“不是秦大王,还能是谁?”
左思右想,自己和岳鹏举亲友无多,而一众部属和朋友,不会有这样的财力也不必隐瞒;除了秦大王,还能有谁?莫非这厮又转性了?
“管他呢,先放在一边,估计又是秦大王。”
岳鹏举放下匣子,柔声对妻子说:“你先去歇着,我打猎尽早回来。”
“嗯,我等你吃晚饭。”